阿九是大妖？或者是跟大妖比肩的大仙，道行深不可测，唯有如此，狼妖才会无条件臣服于她，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也唯有如此，七剑修乃至后来的大师姐，才会被阿九瞒过，只把她当作一个凡人。

    这个也许的真相对我的冲击太大了，当初那个哭哭啼啼、柔弱无助的丧父小妮子，先是变成一个可能具有大背景的避仇奇女子，最终化作一个妖精和修仙者都须仰望的大妖或大仙。

    我忽然感觉自己这一个月来的遭遇，比其他人的一生都要精彩，原以为不起眼的一个拖油瓶，竟是我此生最大的“惊喜”，还好算不上惊吓。

    毕竟个把月的朝夕相处，我能看出阿九并无害我之心，甚至给与我的好处超出了世间每一个人，除了生我养我的父母。

    只是这样一个云端之上的人物为何要屈尊结交陷于泥壤的我，当日阿九出现在破庙中绝非偶然，似乎就是为我而来，不动声色间助我死里逃生，成为我的救星和福星，还给我当妹子？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因为我身上藏着大我的秘密？不至于，慢说大我的存在绝无人知，并且那些记忆碎片跟这方水土格格不入，所谓超前的知识并无用武之地，对我的帮助都极其有限，何况一个大妖或大仙乎？

    还有，以阿九的神秘莫测，又面临怎样巨大的危机，竟不惜辱没自身，投入凡间当个瘦马？

    眼看阿九身上的疑问越来越多，我恨不得当面质问她，可惜只是奢望，首先要找到她才行。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我草草放课，家也不回，就往城里赶，自是物色我的眼线。

    我一进城门，就有一堆车夫围上来，此时天色将黑未黑，客人尚不多，所以我成了香馍馍，“秀士”之声此起彼伏，就差动手抢客了。

    我却左顾右盼，直至看到一张眼熟的脸，便冲他招招手。

    那个中年汉子喜笑颜开地挤过来：“秀士，你又来啦。”

    我二话不说，坐上昨晚坐过的骡车，照例先付了七文钱：“月明桥，金玉楼。”

    “好嘞，秀士请坐好。”车夫乐呵呵地跳上车辕，驾骡轻车熟路地直奔目的地，心照不宣地道，“那可是个好地方，美人月夜吹箫，连前朝皇帝都流连忘返。秀士这般年纪，正是戴花吃酒逛青楼的好时候，难怪今晚不带令妹来。”

    我心中一动，将头靠近车窗问：“车丈，金玉楼是何所在？”

    车夫有些诧异：“风流子的销魂窟啊，秀士竟不知？”

    我才恍然大悟，金玉楼竟是青楼，丑婆住在那里，不是老鸨就是龟婆了。

    这也难怪，瘦马本属娼业的一个分支，主顾都是相通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我忽然问：“敢问车丈如何称呼？”

    车夫随口应道：“小姓陈，人称陈大，秀士叫我老陈便可。”

    “老陈。”我叹口气，开始下钩子，“实不相瞒，舍妹昨晚被人拐进金玉楼了。”

    名叫陈大的一愕：“啊？还不赶紧报官？”

    我显得语气沉重：“其实我是欠了外头一笔银钱，到期还不上，才被他们拿舍妹抵债了。”

    陈大一听此言，不胜唏嘘：“可是欠的子母钱？这些子钱家一贯利滚利，吃人不吐骨的，跟官府多有勾结，报官也没用，只可惜你那俊俏的妹子了。”

    我见陈大颇有同情之意，进一步试探：“是呀，舍妹年幼，姿色尚可，他们说按瘦马培养，以后遇到好人家，也算脱离苦海了。”

    我不惯说谎，但也知最好的谎言是九真一假，才有说服力。

    陈大不疑有他：“那么秀士此去金玉楼何意？”

    我言：“只想看看我妹子，看她境况可好？”

    陈大在城内讨生活的，什么事不懂：“秀士这就难了，一入马厩深似海，为了断绝瘦马的牵挂，即便是至亲家人，也不得见的。”

    我苦笑道：“我也知此理，老陈可带我到金玉楼外走一圈，圆个念想也好。”

    陈大也叹口气，不再说话，闷头赶车，不多时，过了一座水中映月的石拱桥，人流渐炽，一座灯火灿烂的楼阁豁然立在岸边。

    陈大道：“秀士，金玉楼到了。”

    我也不下车：“老陈，你慢慢经过，我在车上看看便可。”

    随着骡车的渐近，我透过车窗，远远看着金玉楼，楼高三层，飞桥栏槛，珠窗绣额，灯烛晃影。

    楼前两个龟奴正在揽客，有几个士子模样的男子驻足踟蹰，大概在询问价钱和小姐品色。

    到了近前，但见楼面门脸挑挂两块红底竖牌，各写七个金漆大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楼是好楼，诗是好诗，人却未必是好人。

    过了金玉楼，陈大才问：“秀士接下来去哪？”

    “往回走吧。”我淡淡道，开始拉家常，“不才姓明，在城外施家庄当个蒙师。老陈家里如何呀？”

    “原来是明先生……”陈大倒也坦陈，说家有妻小老母，全靠他一人养家糊口，日子过的不咸不淡。

    我进一步试探，问陈大做车夫一个月赚多少银钱？

    他道不好说，好时能赚一两银子，差时不过五、六百文，前一阵闹灾荒，扬州游人锐减，家里差点揭不开锅了。

    我心中有数了，这才挑明：“老陈，我给你三两银子，买你一个月的车脚，帮我盯着金玉楼，留意其中一个叫丑婆的人，舍妹就在她手中，只要能打听出舍妹的下落，我再赠谢三两银子。”

    陈大有些意外的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明先生何须如此？打听一个人而已，犯不着如此费钱，何况你还欠着外债。”

    我要他宽心，既不能说自己很有钱，毕竟财不露白，又不能说自己很穷，穷不帮穷嘛：“外债已被舍妹抵了，尚有余钱，我若不知舍妹下落，至死难安，还望老陈成全。”

    陈大略一沉吟，也很干脆：“罢罢，明先生是个性情中人，我便一共收你三两银子，先付一半，余下一半找到令妹再付，否则便休。”

    我没想到陈大如此厚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个眼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