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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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熊婆婆的故事

    我累极了。但是我最严重的疾病,还在于一种说不出去的心灵上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断地叫唤我的眼泪,我刚把一滴咸咸的眼泪从脸颊上拭掉,就又有一滴跟着落下,然而,没人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处在眼前的这种环境里,原该是释怀、庆幸的,可是我那受了摧残的神经现在已经到了极端。这种被神经牵动的情绪,直到所有人走了,才翻熟过来,我再也扼止不住,瘫痪在地上,我的双手扶着满是干泥的墙壁。

    每晚,我都守在逢冬身前,他这两天不知为何高烧不退,水胜叔叔说,他是过度惊吓导致的,但逢冬还太小,不能吃退烧药,只能物理退烧,我每隔半个小时就给他换条湿毛巾,他还有点咳嗽,晚上也总是睡不好,梦里总是哭着醒来。

    没过几天,逢冬瘦了一圈,胖嘟嘟的脸庞随着那道深伤疤凹陷下去了,奶奶总在他跟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宝贝孙子以后会长命百岁的。”

    我没再去过问逢秋,当然,我害怕她跟逢冬落井有关。她这几天倒乖的很,只是她的行为异常的奇怪。

    “那个男人。”她老是重复这句话。

    当奶奶问她是哪个男人时,她又以沉默来回应,过了几天后,她又开始念叨“不能撕下黄符。”她说的我头皮发麻,奶奶以为她中邪了,用艾叶给她洗了澡。

    这种情况的好转没有维持多久,没过几天,她又开始一个人坐在小山上,一坐就好几个小时,叫她吃饭的时候,她彷佛听不到我们的声音;逢冬状态好不容易转良,她突然一巴掌打到逢冬大声哭泣,问及原因时,她说逢冬脸上有蚊子;有时,我真的很生气,我时常用金银花的藤条吓她,她倒是不怕,只是念叨着:“反正没人喜欢我…”然后,她的眼睛彷佛有光一样唱着她自创的歌:“糙米糙啊,煮不熟,没人疼,没人爱。”说实话,她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不安,直到有天她拿刀划开了自己的手,她的想法超过了我的认知。

    有天早晨,我蹲在门口给逢冬喂饭,奶奶在自己屋里扫地,客厅突然传来奶奶的惊吓声,随即是响亮的“papa”声,我急忙赶到壁炉前,我看见逢秋右手满是鲜血。

    “天哪。叫天呐,你不疼吗?”奶奶叫着。

    “不痛,我想切开手看里面有什么。”她不慌不忙地说着。

    “疯子!”我给了她一巴掌。

    从那以后,她就没和我再说过话。

    不知何时起,北风悄然而上,趁着草木偷袭了茅草屋,屋顶的瓦片滋滋作响。爷爷咳嗽的更厉害了,有一阵,我觉得他咳到缓不过来,像是倔强地把什么东西咳出来似的,偶尔还传来几声叹气声。

    天还是很热,逢冬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似乎像把炎热滚下去一样,可地上的泥巴或许深感疲倦,它平缓地铺在那里,奶奶拉着令人动人的嗓音说道:“地上全是蚂蚁。等会爬进耳朵去了!”

    疲倦的泥巴听到奶奶的话,仿佛置身般越发凉了起来,我看见逢冬滚的更厉害了。

    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一面湿漉漉的墙,墙上挂满丝瓜,篱笆上挂满豆荚,绿油油的叶子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下,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不知为何,每到晚上,我又想起了那位奇怪的老奶奶,她的面容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甚至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始终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天边堆起一座煤炭般的山,越堆越高,一直堆到半空,一道闪电划破如黄昏般昏暗的午后长空,一阵闷雷滚过头顶,天快要踏下来了。“奶奶,要下雨了。”我停顿一会手中的绳子,望着山中的树木被风吹的扭不过身来。

    “割完这些茅草,我们就回。”奶奶拱着身子指着眼前一大片枯黄的茅草。

    我看到奶奶的脊背和山顶上的茅草一样的疲惫不堪,小白翘着尾巴站在山顶上不知喊向何处,两个即将进入垂幕的生命将林中点缀地沙沙作响。犹如狂风席卷着残云,铺天盖地袭来。

    半山腰走来一位熟悉的身影,她急促地呼吸着山顶的空气,仿佛和树木争夺空气似的,她气喘吁吁地向我们走来。

    “奶奶,爷爷…爷爷…出事了。”逢夏用手撑着小腿半蹲着。我看见她腿上全是蚊子叮咬的红肿热症,她另外一只手抓着后脑勺。倍感疲倦。

    “你爷爷又怎么了?”奶奶再次停下了手中的镰刀。

    “爷爷好像咳到没声。”

    “叫应了吗?”

    “只听见他呻吟的声音。叫他没应声。”

    奶奶听完面色憔悴不堪,凝重般划过她急促地呼吸,深重的焦虑折磨着她的神经,让她心神不宁。她加快了速度,大风把她的衣服吹得鼓了起来。

    逢夏用绳子帮忙捆好了枯树枝,我一边捆着茅草,一边看着山下后洼里那艘无人问津的小船。风打在湖面,湖水被惊得弓起了背,原本静泊的小船开始在起伏的湖面不安地摇曳着,小船来不及收起身子,被狂风夹杂着豌豆大的雨砸得蒙头转向。似一头巨大的怪兽将整个世界吞噬般。

    “奶奶,雨来了。”我挑起了已经捆好的柴指向山下。

    “快走。”奶奶把镰刀夹放在了茅草里,她带头沿着铺满枯叶的地如履平地的走着。

    临走时,我又忍不住望了一眼山下,雾气夹着雨,像是在后洼里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着,树木还未来得及传递信息,就被闪电和雷鸣提前警告了。

    我特意让逢夏走在了我前面,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我用右手扶着扁担,左手帮忙扶着逢夏的担子,我怕她一不小心跌下树林中。

    我们走得很快,小白负责垫底,它边走边对着林中叫,它噩梦般的叫声让我直发毛,我不敢向后看,只想赶紧到家。

    路两边荆棘丛生,时不时还会被勾住衣服。仔细看的话,荆棘中有很多紫红的金樱子,金樱子的花梗和萼筒腺毛较多,随果实成长变为针刺,那满是黑针刺的果实像是随时在战斗。树林中顿时黑了下来,雷声隆隆驶过耳边,这时,我想起来了老学校同学口中传的熊婆婆,那个专门吃胆小鬼的熊婆婆。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费力的赶走一些东西,可我清楚地知道,我掉入自己设计的恶魔世界了。很深很深。

    雷声渐渐远去,风不再是狂吠,而是紧一阵,松一阵,雨点软棉无力勉强挣扎着。远处的山被洗礼得分外明亮,刚经历过的树木,似乎有些凌乱地往一边倒去,此刻,逢夏惊愕地脸庞映着七彩虹天空般的笑容。

    似乎,她舒展的容颜正向我传递着下一场再无这样的风暴。

    “双殊。”奶奶顾不上雨的到来,扔下肩膀的担子,她边走边理自己满是茅草的袖子,零零散散的茅草跟了她一地。

    “双殊。”她站在茅草屋前一直叫唤着。

    可爷爷一直没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