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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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口舌之战

    想到自己回回挖苦他,挖苦别人时反而讲的全是大实话,朱贵娇赶紧抬头看他。可那双黑眼睛看她的神气分明没有亲情,接着她轻声笑了:“你还是偏心姐姐。”

    总算是抓到了正题,朱贵娇深吸一口气,截住他的目光,打起精神对付这最让她害怕的事,根本顾不上后果。

    “姐姐的婚事我不同意!”

    “是吗?”

    她咬紧牙关,下颚变得很宽,双手挥个不停。

    “从见他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他。”

    镇长大大咧咧往椅子背上一靠,紧盯着她紧张的脸,黝黑的面孔难以捉摸,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但他一声不吭。

    “我说我喜欢那傻袍子,不对——是那傻小子。我心甘情愿地当兔子。”

    他古怪地看着她,依旧难以捉摸。她急着摊牌时也弄不清他是乐意还是反感。

    “我想嫁给他,只要能嫁给他,怎样都可以。”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呢,何况他要娶的人是你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张扬?你身上的矜持淡然无存。”

    朱贵娇脸一直红到发根,她势必羞辱难当。

    “喜欢能当饭吃吗?就算你姐不同意,那也轮不到你。”镇长把话说的很绝。

    朱贵娇气的脸发青,突然间眼睛渗出泪水,鼻翼生出鼻涕,她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她放松四肢歇一会,想大发脾气,想打起精神来,可是太累,累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累到啥的无所谓,失败压在心头。她押上了一切,却输的精光,连自尊心也丧失殆尽。最后一线希望也完了,她闭着双眼靠在床上,我和朱爱娇看着她。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朱爱娇双手抱在胸前,背靠在门上。

    她睁开眼睛,看着朱爱娇,怒火又重新燃烧起来,两弯上翘的眉毛一锁,她的眼睛立刻泛出冷笑。

    “感觉如何?是否可以谈谈?”朱爱娇目光灵敏,紧盯她脸上每一寸的变化。

    “什么意思?”她压制紧张与努力。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我劝你打消。他是不是你唯一算计的男人?”

    “这关你什么事情?”

    “关系可大着呢,他是我未婚夫。”

    我听到他用未婚夫这一称呼时,我的天都黑了。

    “可你并不喜欢他!”她像个生气的猫,朝着我们张牙舞爪。

    “喜不喜欢,结不结婚,这是两码事。当然,喜欢只分一种,可合适分很多种。”

    “哼。”

    “我得给你忠告。一个小小的忠告。”

    “谁稀罕你的忠告。”

    “可我非说不可,眼下能给的只有忠告了,如果你想从男人身上得到所谓的感情,可别像你对父亲那样冲口而出,得想法子含蓄一点,诱惑一些,可能会更好,从前你不是很懂这一套吗?况且还精明着呢。”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朱贵娇疲倦得趴在了床上,不再看我们。

    “别灰心,以后你得目睹我拿八字、结婚、生子,日子还长着呢。”朱爱娇固执地想激起她的脾气,好从中探测她真正的目的。可无奈却用绳索套住了自己的脖子,因为她得为了自己的玩笑话负责。她不曾注意到自己说违心话时身体的颤抖。

    “我谢谢你全家。可惜你得亲眼看着自己践踏那份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可笑的是来自你的报复与虚荣。”她恶毒地攻击,且发自内心。

    那个夜晚,我再也没有睡着,半夜的癫风裹着细雨声想要破门而入,夹杂着些愤怒与挑衅的情绪,像一头倔牛。翌日清晨,天还未完全醒来,被暴风袭击一夜的天空倒还懒起床来了。院外的桃树倒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引起注意的竟是隔壁的几个孩子,他们正在中间试图寻找一模一样的树叶。按照大队会议协定,月初可以跟着宰个牲口。牲口老了,或者病了,可以杀了,弄点儿肉给村民分分。而队长一大早就去退聘礼了,他从黑夜到白天都满脸刻意的愧歉,他出门时,又戴上了那顶绅士的帽子。于是,分肉的这个任务就落到我头上了。

    提到那个地方,我不自觉地摸了下肩膀。几天前,我曾经去那个闲置的猪圈房找工具。在里边,找到了一辆大车架子以及房顶上的马蜂窝。车架子,实在无力搬动。于是,就有几个孩子起意捅马蜂窝。我逃跑不及,被倒下的木架子压了肩膀,一到阴雨天就疼。

    村口,村民烧好了开水,准备好了工具,砧板上传来惨烈的猪叫声以及锣鼓喧天的爆竹声。眺望四周,唯一有标识的几艘小船也消失不见,偌大的湖面看似平静,却深不可测,朦胧的黎明在这座岛上发出闪烁的微光,那是个恐怖的早晨,看不到初升的太阳,看不到笑盈盈的天空,也感觉不到正在沉睡的大自然,被押着去断头台的是不会注意湖边盛开的花朵,只会想着砧板和利刃,想着头与身体分离,想着终点的墓穴。

    人群里,孩子不知世俗的蹦着跳着,捡起地上未全部燃烧的爆竹,把袋子塞的满满的;偶尔躲在大人身后,惊恐地打量着大人们的世界;但想到午饭或晚饭会改一往清淡的伙食,也跟着大人们的节奏变得欢乐起来;小孩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大人们提着篮子与木桶一涌而上,还没等分配的人完成最后的敲锣仪式,盆子里满是鲜血的猪肉被一抢而空,剩一些老弱病残的人茫然无措地看着仓管他们。

    的确,人财物全部被集中到了集体手中。换言之,权力高度垄断,往往跨越本来设定的界限,有的人根本无力去对抗。

    那时候这些小干部,有大民主的监督,似乎情况好很多。但对于当时的吃喝问题,还是普遍存在的,比如,晚上要商量分配的事情,等到村民走了,就剩下队长、会计啥的,几个人就炒点白菜和花生米,喝点酒啥的。

    在晚间的全体会议后,还有一个闭门会。能喝小酒的,主体是管理层。按照架构设计,“高层”彼此之间是存在监督的。队长,负责管理和监督,但在财务上不能越俎代庖,与此同时,会计也受出纳和保管员的牵制,因为他们分别掌管着金库和粮库的钥匙。不得不说,这牵制了彼此,防止了腐败的发生。但只是简单的夜宵,并不算腐败。

    当我回去时,院外倒下的桃树被重新栽种了起来,巍巍颤颤地触碰着风,直到没有了威胁,才扬起身子来。杨喜财家的孩子每天都站在墙角学牛羊叫,惹得朱贵娇在屋里直跺脚,她讨厌孩子不是没有原因。正如她所说,孩子是糟糕的,因为孩子一出生就学会了哭。可朱爱娇坚持“人之初,性本善”,她们经常为了争论那个问题而忘记了墙外的恼人声。

    父女三人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各自有意无意地避开着。朱爱娇自从知道镇长退了彩礼,心情倒愈发显得沉重,再加上学堂停学,她心事重重,还把自己的手给烫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