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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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性情大变

    4月1号,镇长成功辞退队长一职,在此之后,镇长每天五点便要起床赶往下山山林,夜间八点才回,有时他会住在山林里,让往返的人捎信给我们;我继续跟着陈礼在大队里工作,日子还算过得去,一日三餐算是有着落;起初,朱贵娇不愿前往食堂吃饭,我给她带了一段时间的饭,后来不知怎么地,她重新回到我们的视野,扎起了头发,显得有精神多了,遇到熟人,她不像之前那么的高冷了,倒是相反,她很热情,毫不吝啬地奉上自己的笑容。

    朱贵娇只要乐意,就能让舌头不那么刻毒,目光不那么挖苦,就能一副庄重可爱的小孩派头。她可多年不可以那么做了,但现在她庄重可爱了,连衣服也挑素净的颜色,与那些嚼舌根的人重修为好并不难,怪她自己不把人家的“好意”放在眼里。如今,邻里都发现她友善多了,提到她送出的东西时,她还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呀,也就是一个镯子,”她会啧啧连称“不值几个钱的。”

    她为修缮菩萨庙慷慨解囊,不穿的新衣裳也会赠送给各家的孩子,出手大方,但又不致招摇,还特意上门把上好的丝绸给长清姑姑送去,长清姑姑不愿收下礼物,大抵还在生气,毕竟,全村人都知道她丢了面子。

    “这我怎么能收呢?”长清姑姑刻薄道。

    “不收的话那就表示还在生我的气。”她叹气道:“哎呀,姑姑,我不太懂事,那天顶撞了你,现在我登门道歉来了,可姑姑还生我的气哩。”她把眼睛一横,撅着嘴巴,正对她的目光一脸怅惘。

    长清姑姑是个耳根软的人,可压不住朱贵娇如此磨,况且朱贵娇亲自给她台阶下,日后传出去,人们只会记得贵娇登门道歉的事,若再不示笑,就太不会做人了。

    她朝她一笑,笑得又亲切又感激,弄得一旁瑞文姑父愣了神。“姑姑怎么会和你计较呢,你能想明白我很开心。”

    后来,当着其他人面谈论此事时,她虽不乐意承认自己看错了人,不过,她倒是聪明,没再说过贵娇的不是,她记性好,疑心重,改变对一个的看法可不容易。

    想必朱贵娇知道长清姑姑的为人,要想真正取得她原谅,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她每次登门,都会带一些新鲜玩意给长清姑姑的孙子——那孩子顽皮地很,自打出生看见人就吐口水,取名叫涂涂。

    而朱贵娇一向最烦小孩子,她见到小孩子就头疼,这一点长清姑姑是知晓的,可自打朱贵娇登门之后,她对孩子完全没了抵抗力,涂涂的任何要求她都满足,为此,她还特意把涂涂带去了县城,挑选了两套新衣服。长清姑姑不知道有多高兴,对着邻里狂夸朱爱娇,说她大方,喜欢孩子,以后一定是个好母亲。

    她如今交往的人五花八门,譬如杨倍健夫妻,爱财如命,一望就是无法占取任何便宜的家伙;杨康签夫妻,来自哪个偏僻角落,为了适应环境改姓了杨,依仗着会算计人心,谋的个副村长之职,目中无人;杨迪夫妻,靠打野生动物发了家,在事发之后,不得不躲进了小岛内,可本性不改,时常能看见半夜他家弹毛的烟火,然后又借着渡船一职把东西卖给外地人;杨顿顿夫人,据说前夫挖掘坟墓进了大牢,她带着一箱珠宝抛夫弃子逃到下山岛,传说中的一箱珠宝是否存在,也无从得知。这种人如今都与朱贵娇来往亲切,有个新鲜玩意都给送了过来,那些不常见的东西,都是有钱人过年才有的,如今朱家满桌子都是。不过,与她有话题的大多都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儿女,他们有些虽出身门名,但极其缺乏教养,大字不识,听到朱贵娇讲起以前流亡的身世故事欣喜不已,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朋友。起初,一些与朱贵娇不投机的人,他们并不喜欢朱贵娇,认为她和传言中的一样,是个坏到极点的女孩。杨顿顿现夫有个儿子叫杨付安,他的母亲之前是县令的女儿,杨付安读过几年私塾,从小就跟着王医生学医,身上颇有几分儒雅气息,却被朱爱娇迷得神魂颠倒,才认识几天,便主张下聘要娶朱贵娇。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这一次,杨貌找上门,他没有大张旗鼓来,雾气深重的夜晚,他趁着前门半掩,气喘吁吁冲进她房间,在烛光下收住脚,稍停了一会,房间的烛光悄声无息,不是酣睡的宁静,而是疲倦的戒备与沉默,透着不详。他一眼看出朱贵娇不在房间,心一沉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提着暖水瓶经过过道看到了他,他好像挺意外的。

    “贵娇…她…”他沉重地问,“她出去了?”

    “她还没回。”我迟疑地回答道。

    他忧郁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眼神与我刚到长山岛之下的一模一样。当时,他留着寸头,眼睛有莫名的灵气,神情害羞,如今,他素有自知之明,却没想到自己身上居然也有偷偷摸摸与不甘,多多少少有些自嘲自讽。

    我看了一眼他,彷佛看到了爱娇悄然走进屋子走向门口,她彷佛没有与他告别,她的身影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对自己的思索与原谅,只剩早已泯灭的感情突然熠熠生辉,他又补充了一句:“爹呢?”

    “看守山林去了,今晚估计不回了。”我刚说完,大门前传来关门的声音以及浑身锁链的脚步声,我知道,贵娇回来了。

    她看到杨貌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她徐徐给自己倒了杯水,淡定地喝着水,随即又动辄自己阴森森的眼睛看着他,他们再次四目相对,他努力露出铺天盖地的冷眸,努力克制着强烈感情的复苏,他终于说出口:“你要嫁杨付安是吗?”

    她放下水杯,情绪冷淡:“和姐夫无关吧。”

    杨貌一阵战栗,方才使他脚下生风飞奔来此的激情、温暖、与希望顿时消失,她此刻的心思他多少揣摩得出。于是又觉悲凉,但他能明确感觉到她变了,可那种与个人无关的改变使得他无比失落与痛恨。

    他目光收回来落在她身上,口气变得轻松冷漠。

    “这下,如你所愿了,你方便了,呣?”

    “亏你说得出口。”她被刺痛,冷淡的眼睛立刻变得张扬,“杨貌,我不欠你的。”

    “我没有说过你欠我的。”

    “那么,这几个月来,你在做什么?想想就很可笑,只有我不顾别人的眼光向你走去,而你呢?半步都没踏出!算了,我不想讨论了那些了…”

    讲到这,她浑身颤抖,不停的用手挠着头发,企图能释放一些恐惧与慌乱。而杨貌听到这些话,沉默不已,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就像听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话剧。

    “你在等我说那句话吗?”朱贵娇质问道。

    他蹬她一眼,松开了目光,眼皮一垂,脸色阴沉而茫然,突然,他转身背着大堂的灵牌,凝视外面,彷佛除了迷雾还有别的。

    “不,应该由我来说。”他头也不回。

    “好。无所谓啦。”她沉默片刻,轻声笑了。

    她默默看着他跨出门去,但觉喉咙疼得快窒息,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雾色浓重的夜里。她非常清楚,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但凡她能看见希望,字字珠玑的感情或理性的一切都在白费力气,可她那冷静头脑的决定绝不会动摇半分。现在她才明白他说的话虽然模棱两可,却句句当真。

    “我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过。”她深深地呼吸着,猛地收脚,紧捂双拳,像是赶走什么恐惧的想法,终于,情绪冷静后站了起来,她不再紧抓自己的神经,彷佛他们就是一根根绳子,正从她手上迅速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