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无妨，我老娘一辈子做事做人，村里人谁不道声好。若是临到头因我污了老娘名声，她死也不会瞑目的啊！

    李家哥儿，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葛大将裹满淤泥的面庞仰起，以祈求的眼神看向平静的黑发青年。

    李仪无视耳畔的哀求，抬起另一只靴子将葛大抬起的胳膊踩到地上。

    咔嚓！

    巨大的力道近乎将他的胳膊踏碎，葛大痛呼出声，那卷竹简也随之滚落在地上。

    不疾不徐地弯腰捡起那卷竹简，端详片刻。

    李仪瞥向最右侧一行略有突起的字迹：该月应役者，李若水。

    指尖触及突起，略微一弹，剥去一层竹屑。

    底下真正的字样，正是葛大牛三字。

    见状，李仪随手将竹简扔在地上，似笑非笑地允诺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葛大听见这句话，仿佛胳膊和脊背的痛楚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般。

    他露出肉眼可见的喜色，连忙千恩万谢道：“多谢李家哥儿，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你定能长命百岁······”

    咔嚓！

    一道清晰的骨裂声传入耳畔，痛楚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泄入心头，让葛大脱口而出的恭维话为之一顿。

    满是淤泥的脸庞不解地朝上望去，入目是一张略显讥嘲的俊俏脸庞。

    “我怎么记得，这三个字念的不是李若水？”李仪盯着葛大的脸，指了指地上的竹简。

    葛大顺着李仪所指看去，是一行沾染了泥水的潦草字迹。

    应役者：葛大牛。

    钻心剜骨般的痛楚涌上脑海，再加上谎话被戳破的心虚，表现在葛大脸上就是薄纸般的惨白。

    他在葛家行大，村人只叫他葛大。

    但大多数村人不知道的是，他本名其实还多一个牛字。

    “我······”葛大想要辩解，却又无从开口。

    “我不是好人，也不稀罕好报。”李仪语气平静，对准葛大的脑门又来了一脚。

    咔嚓！

    这一脚似乎将他颅骨都踩出裂痕。

    李仪踩着葛大的后脑勺，让他的面门全部浸没在泥水中：“况且，长命百岁，咒我呐？”

    李仪任由葛大对着泥土嚎得如何撕心裂肺，落在外人耳内也只是断断续续的细微哼声。

    来到此间刚睁开眼，李仪就险些丧去性命。

    可既然已从死路挺了过来，李仪就绝不甘再将性命操于旁人之手。

    假以时日，长生久视未必是虚妄。

    来日哪怕十殿阎君，也莫想勾走李仪的性命。

    直到脚下断断续续的嚎声彻底消散，李仪这才驱散心头杂念，漫不经心地收回脚。

    李仪早就有所猜测。

    葛大自以为聪明，和妖魔做买卖。

    上一次命役抽到他老娘，葛大想方设法将李仪的前身骗上妖山，换得老娘的性命。

    进村的妖魔到底只是负责替银额大王挑选合吃的男女，好不容易进村一趟，它自己也总得寻机打打牙祭。

    对那头妖魔来说，撞上去的葛大自然是最方便的无本买卖。

    只要将命役的名单改那么一改，不耽误银额大王用饭的同时，自己也能落得个肚儿圆。

    为了保他老母的性命，葛大能狠下心将李仪骗上妖山送进妖口。

    保住了他老娘的性命后，哪怕为了避嫌，这葛大按理也不该再和李家有什么牵扯。

    除非，他葛家又被命役挑中，葛大不得不接着和妖魔做买卖。

    一番挑选审视，葛大无非是瞧中李若水势单力薄，又新丧父兄，打算故技重施。

    求活没有错，但既然不择手段地下毒手，就要做好被报复回去的准备。

    将葛大逐渐变得冷硬的尸体扔进小陌旁的人高草丛内，甩了甩手上的泥水和鲜血。

    李仪回身看向愣在屋门口的李若水：“赶紧收拾收拾。”

    平日里还算机灵的姑娘此刻愣得跟个榆木脑袋一般，呆滞道：“收拾什么？”

    “当然是衣裳和干粮。”李仪无奈地摇摇头。

    他杀葛大并未花多少力气，也刻意没造成太大的动静。

    但是当葛大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李仪就知道自己在这黄风村是决计待不下去了。

    李若水这才反应过来，兄长杀了葛大！

    虽然葛大并不是什么好人，对于他的死李若水甚至略感快意。

    但是此举无疑会触怒银额大王。

    对于那位高坐妖窟的大妖而言，整座黄风村的百姓都是它放养的牛羊。

    而那头大妖则是酷爱现宰现吃的牧场主子。

    圈中牛羊数目不多，本就捉襟见肘得省着吃。

    手底下那群牧羊的妖魔偷吃也就罢了，可牛羊们竟敢瞒着它私斗，这无疑是触犯了它的利益。

    因此银额大王颁下条令，凡村内百姓私斗者，夺田半。私斗致死者，应命役。

    念及此处，李若水的脸上涌现出慌乱，连忙钻进屋内开始收拾行礼。

    李仪跨入庖屋洗了洗手，又从卧房内取了短剑的功夫，李若水已经斜挎着一个蓝布包裹从卧房钻出来。

    她紧张兮兮地对李仪催促道：“兄长，咱们该去哪躲？”

    见状，李仪略显诧异。

    本以为李若水多少会埋怨他两句，结果这丫头动作这么利索，顷刻间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似乎看出了李仪眼里的疑惑，李若水干脆道：“兄长这么做肯定是有缘由的，我相信兄长。”

    闻言，李仪心里涌现出一抹奇妙的感觉。

    两世为人，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

    李仪没有多言，领着李若水径出村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离开之际总觉得村中格外冷清，就像是村中百姓全部聚往了某处，路上没见半个人影。

    李仪急着赶路，没有过多在意，沿着崎岖山路匆匆而行。

    为了照顾李若水，李仪取过李若水的包裹拎着，又刻意放慢了脚程。

    好在李若水也不是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经常做农活，至少爬个山还是挺轻松的。

    路上，李仪跟李若水解释道：“山上的妖魔多半已经知道了我做的事情，葛大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我纵是不杀他，那群妖魔还是会找上我的。”

    据葛大所说，进村挑选命役的妖魔是什么巡山钻风。

    而被称作先锋的狼妖和那狈统领大概率和这个巡山钻风不是同一位。

    也就是说，李仪被葛大骗上山，撞入狼口并非二者的直接交易。

    哪怕葛大、狼妖和狈妖三个全已死了。

    那个巡山钻风作为中间者，难保它不会知道李仪上山的事情。

    这么一来，在黄风村躲着就很危险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哪怕妖魔们少有来往，李仪也难保不会事发。

    一旦横死的狼妖和狈妖被发觉，而巡山钻风也清楚李仪的身份······

    潜藏的危险实在太大，李仪不得不打消在黄风村掩藏自身的想法。

    李若水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李仪，眼眸内没有半丝怀疑。

    见状，李仪的心情才舒缓些许。

    他看了看李若水渗出细微汗渍的额头，念及腥臭的妖窟，凶恶的精怪。

    村中乡邻也并不淳朴，或许本性不坏。

    但在妖魔的威胁下，不得不露出人性丑恶的一面。

    和这纯粹善良的小姑娘格格不入。

    李仪深吸一口气，难得地认真允诺道：“我会带你离开的。”

    李若水闻言笑了笑，道：“我相信兄长。”

    李仪回过身跨步前行，将山道旁拦路的藤蔓荆棘尽皆斩断，开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道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