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上两个小小的身影彼此搀扶着，零的眼睛越靠近那些扭曲的漩涡就越亮。

    快了，只要逃出这里零号就真的自由了。逃出这个限制他的尼伯龙根零号就是无所不能的，就像曾经在莫斯科一样他总能搞来最顶级的东西。零相信着这个男孩，因为他是她的英雄，带着自己逃出过世界尽头的牢笼。

    冰湖一片静寂，那些地狱犬都被入侵者带走去反攻避风港了。这正是她的机会，果断从这座最神秘的基地中偷出零号。

    零号依旧像她们逃离那一天沉睡着，孱弱的和那些雪撬犬没有区别。有些人总是这样，在外呼风唤雨，却受制于一个小地方。

    在原本的计划里其实没有她的位置，王与王的对决中凡人介入只能是送死。零在某些时刻分不清谁是她熟悉的人，谁又是该死的人。路明非那么怂那么蠢，老板又那么冷酷那么冷。

    可蠢货却在他送死的路上还不忘温暖别人，那么冷漠的老板也会在漫天火雨中冲出来拥抱自己。零只是不想任何一个人去死，包括她自己…

    扭曲的边界越来越近，从外抵出了一柄手枪。零经历过各种危险，无数次陷入绝境仍能找出一线生机反杀，所以老板才说她是最完美的“盾”。

    可这一次她只能后退，来人还在尼伯龙根外围，但她散发的杀机已经隔着幕壁透了过来。红发女孩穿越尼伯龙根与现实薄膜，抵着零光洁的额头沉默不语，可前进从未停过。

    “是你？”零有些惊慌，但眼睛直勾勾盯着枪口的黑洞。

    诺诺冷笑“当然是我，这种末日派对怎么能少了陈墨瞳的身影？说你的身份！路明非那傻子又在哪里？”

    零默默扭过头，这是国际统一拒绝回答的动作，意思很明确就是你可以开枪了。零说起来也是个冷静的人，会精确计算双方的利益得失，从而选择最识实务的方式。如果是另一个人比如说芬格尔她可能就招了，至少也不会损害零号的利益。但来的人是诺诺，零唯一的态度只是漠然。

    “哟，看不出来还是块硬骨头。那他呢？要不要我直接一贤者之石送这小子投胎！”诺诺威胁。

    “罗曼诺夫王朝末裔，路明非还在避风港。”零面无表情说。

    换另一个人看到十三岁的女孩被人要胁着大概心都要化了，谁能对可爱的小姑娘下如此黑手？可陈墨瞳不是一般人，她用枪抵着零，随口说“走，带我去找路明非。丫的！老娘裤子都没换就摸过来了，别说你不知道，你是唯二能在这座尼伯龙根畅通无阻的人。”

    “说错了哦，在尼伯龙根极度不稳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穿过这层界壁，所以有很多客人会来。”原本全身苍白的小魔鬼忽然睁眼，如同一座雕像被注入生命般灵动起来。

    诺诺毫不犹豫开枪，她撒谎了枪里根本不是什么贤者之石子弹，而是水银弹。路明泽张开左手轻描淡写将激射的子弹捏住，力量之大让黄铜弹壳都瘪了下去。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双指夹着弹壳缓缓划过眼前，路明泽淡定的说。这是在模仿《功夫》中火云邪神的桥段，诺诺看过那部极其有名的影视剧。即便是在屏幕上表演都具有很强的震撼性，如今在现实中发生她连继续开枪都忘记了。

    人类的最快反应速度是0·1秒，子弹则能每秒钟飞行400米左右，再加上子弹运动时的推动力昂热在开启时间·零也只敢以折刀去挑飞弹头。这荒诞的一幕居然切实发生在眼前，诺诺一步步后退，她十分确定现前的男孩绝对不是人类。

    “红发巫女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你忘了，我们见过面的。”路明泽冷冷一笑，在他苏醒的这段时间原本留在身上的水银白斑急速褪去，恢复正常人的肤色。零注意到小魔鬼每一次呼吸都吐出大量白雾，那是堪比抽风机一样排毒方式。

    诺诺想起来了，以前在滨海的电话亭她的确见过这个小男孩。那时候她本应该打电话告诉凯撒自己和路明非的位置，但这个小男孩打着伞出现让诺诺改变了主意，从而也有了之后路明非为了救她暴露自己怪物的身份。

    路明泽忽然转头看向另一处界壁，皱着眉自语“真当这里是开派对的地方么，老鼠们都闻着味过来了啊…”

    “看在哥哥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记住我不喜欢别人拿枪指着我的属下。”路明泽对诺诺说，以他为中心无尘之地爆发，诺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弹起飞了出去。

    “你真是不听话。”他又对零说，摸摸女孩的脑袋叹气“既然来了就好好欣赏这皇帝登基的大幕吧，皇女殿下。”

    零忽然扶住了他，路明泽再也站不稳把脑袋靠在零的肩膀上苦笑“真是操蛋，闯进来的对手这么多，他还跟个傻逼似的纠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妈的，老子迟早被他玩死，还要照顾好那颗玻璃易碎的菩萨心。”

    零微微抱紧他，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时光如流水逝去，他们依旧在雪地上踉跄前行。仿佛一切未曾改变，女孩仍搀扶着男孩。

    “知道啦，知道啦，我睡会儿…继续去劝那个傻逼…”小魔鬼满不在乎的嘟囔着，眼皮越来越沉重，呼吸打在零的脖颈上。

    他们的身影缓缓消失了…

    诺诺摔在一阵呲牙咧嘴，耳朵听到除了风雪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警觉就地翻滚然后趴伏起来，心里想到该不是蛇岐八家那个倔女人又追过来了吧。

    她醒的时候是在蛇岐八家的神社里，除了照顾她的医疗人员外面围满了穿黑风衣的执行局部众。樱井七海匆匆赶来，诺诺这才知道她被路明非那个王八蛋扔下了。

    她和樱井七海不断交涉，对方却始终强调路先生将她托付给蛇岐八家，那么自己身为大家长就有义务保证陈小姐的安全。除了凯撒本人谁也无法带走陈小姐，这是故人之间的嘱托。

    诺诺气的连摔了几个杯子，心里暗骂路明非你真是长本事了能让整个日本黑道一句话就郑重以对。但红发巫女是谁？很快她就想出了逃走的办法。

    诺诺等伤好后就在神社里逛了起来，她在找一件东西。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一间被人看守的侧室中被她找到了那身巫女服。

    蛇岐八家的每座神社里都有这么一个房间，房间里常年有人清扫以便它的主人随时莅临。檀木制的家具古色古香，除了这些东西仆人们还会准备好一身干净的巫女服装，用木架立起来方便主人能快速换装。

    诺诺一一将内衣、外衣、绯袴和红裙穿在身上，红色头发用带子束起，脚穿白足袋。她看过一期日本古文化的纪录片，里面就有巫女们换衣的视频，换装后真如神社里的巫女那般神形俱足。

    当她再走出来时看守的神官都惊呆了，失神过后立马恭敬行礼喊“大小姐！”

    神官们追随在她身后，神社的仆役们全部跪倒木屋的石阶上。在神社里曾经的上杉绘梨衣拥有至高地位，就如源稚生坐镇的执行局。所有神官和仆役都是上杉绘梨衣的家臣，她如果发怒可以随意处死这些人，可是拥有那么大权力的女孩只会安静坐在房中喝茶打游戏，家臣们对年轻的家主愈发尊敬和爱戴。

    执行局封锁了神社外的地方，他们对大小姐没有那么多畏惧，最多也只不过是有人听闻过那一位赫赫武力。诺诺挥手神官们都拿起了武器，虽然明知道眼前的女孩不是那个人也甘愿听她的驱使。

    两方人马一触即发，樱井七海这才匆匆赶来。看到诺诺的她也有一瞬间失神，外五姓的家主并不像下属那样盲目崇拜和信仰当时的内三家。樱井七海知道上杉家主更多是作为超级武器的存在，所以才会被给予统率家族神社的职责，重要的是将她高高挂起。而在绘梨衣死后神社几乎将她神化了，被封作斩鬼驱邪的第七十二代月读命。

    诺诺带着神官往外冲，红发巫女打起架来属于小疯子的类型，人越多她就喊的声音越大。樱井七海苦笑着执行局的人让开道路，他们一直冲到山下的高速路上，来往的车辆还以为这些人是从市里跑出来演戏的。

    可是交通工具和路明非去了哪里又让诺诺犯了难，这时候有个神官告诉她可以源氏重工的醒神寺召集所有家族神社里的神官来想办法。诺诺翻白眼说一群神官能做什么，聚在一起跳神乐舞吗？

    那个神官苦口婆心的解释家族神社里的神官都曾是赫赫有名的凶狠人物，上一代大家长纠集东京境内二十六位神官就敢和猛鬼众大决战。比如他以前就是大阪的一位黑道老大，最风光时曾统领上百人，因为醉酒烧了一家古式居酒屋才被打发到的神社。现在他仍能遥控那支黑道帮会，如果“大小姐”能把所有家族神官召集起来甚至有可能推翻大家长，成为新一代黑道领袖。

    诺诺迟疑着问那些人能乖乖听话？神官也迟疑着说如果能以大小姐的身份是有可能的。在上一次家族覆灭的危机中除了东京本土的神官其他人都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都很感激大小姐体恤下属、爱护他们，同时也遗憾未能与大小姐和前大家长一起拼死守卫家族，如果能再来一次所有人都愿意守护在大小姐身前。

    诺诺轻抚腰间缠着的木刀，这是一件装饰品，配刀往往用来彰显主人的威仪和身份，可看到这柄刀的人总容易联想到小孩子的玩具。诺诺走的时候下意识带上了它，她并不知道这柄刀是那个女孩害怕自己失控胡乱杀人才坚持不肯配带锋利的东西，虽然在她手中什么样的武器都没有区别。

    日本黑道很快震动起来，各地都有身穿神官服饰的人往东京汇聚。诺诺终于感受到了那个梦里女孩留下的能量，这样的女孩居然会喜欢以前的那个衰仔，缘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曾经的中下层黑道人物齐齐等候在醒神寺外，真正的上层都在当年的内战中死绝了。那个神官说的没错这些人聚到一起确实能改变当下黑道的格局，他们每一个都曾有过偌大声名。

    诺诺端坐在醒神寺的榻榻米上，一杯清茶置于身前轻雾弥散。侍候在身侧神官轻声提醒“所有神官都到齐了，随时等待着您的命令。”

    樱井七海下令源氏重工全部休假，她静静等待事情的演变。樱井七海并不担心一个外人真的会动摇蛇岐八家的政局，那些元老也不可能真因为一个外人就放弃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说起来他们只是一直有一股怒气无法发泄，家族控制中下层的黑道成员都是洗脑式的，永远在教他们恪守道与义。

    诺诺换回一身休闲装，头上还戴了帽子，只有那柄木刀依旧横放在茶几上，与茶杯相对。她轻敲桌面，富有节奏感的问“现在可以说了吧，想要我做点什么？”

    “什么？”神官有些不理解，依旧恭敬回答。

    诺诺眉眼一挑，说“叫来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如果不过份不影响这里的宁静，还有不阻碍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可以考虑配合你，这算是当初你在神社告诉关于那位大小姐和今天事情的回报。”

    虽然过去了十几天，诺诺还是认出这个神官就是那一次乌鸦带她和路明非、楚子航去神社负责招待的人。据说是乌鸦的朋友，也是第一个错把她当成大小姐的人。

    “为大小姐…”神官刚想说什么就被诺诺挥手打断“我不是你们的大小姐！”

    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宽松的衣服带起木刀往外走去。那些穿着神官衣服的人齐刷刷望过来，有很多目光带着审视的味道。

    “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诺诺捧着木刀向所有人深鞠躬“以故去之人的名义将大家召集起来，来回奔波实非所愿。我不是你们期待的人，但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不了解那位大小姐在大家心中的份量，但我愿意替她向在意的那个人转告名为上杉绘梨衣的女孩有多喜欢过他，这姑且算作我对她的唯一报答。”

    满座沉默，所有人都盯着被诺诺捧出来的木刀。清冷的身影仿佛还近在身前，纵然只是一柄木刀出鞘时也是一位绝代风华的女子。所有人都朝见过那位并不聪明或者说挺呆蠢的家主，有老的两鬓斑白的男人走出神社自嘲说“本来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至少也应该是源氏小鬼那样耀眼家伙吧？来之前还想着能追随新家主再度叱咤天下，现在看来只能将一腔豪情消磨在街霸、樱花和酒里啦。”

    老友走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大笑着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吮血的刀剑纵横一生正是为了让后辈们能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啊！我们的家主虽然看上去很蠢，可如果将她看作女儿一样的人那就是很萌了啊！”

    谁又不想要一个又呆又笨需要父亲为她操心一辈子的蠢女儿呢？两个老男人顿时哈哈大笑，勾肩搭背沿着铺满樱花的小路相携而去…

    “八嘎…”有人轻声说。

    “哟西。”也有人默默点头，挥挥衣袖忽然潸然泪下。

    年轻的神官默默收拾茶具，当看到素白色的巫女服与红裙交叠起来的上面那只黄颜色的小鸭子他忽然愣住了…

    某次雨后初晴的神社，少女提着裙摆沿着小路而下。年轻的神官正背靠着古树抽烟，两个人不期而遇…少女在一瞬间的惊慌后忙向他竖起手指，霜雪般的肌肤在雨后阳光有隐隐发亮，薄艳的红唇和精致微红的脸庞惊心动魄般的美。

    他看着女孩一路顺阶而去，从来没想过一生能看到那样的风景。事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后悔自己还夹着那支熄灭的香烟，没有足够勇气去牵起跑向雨后彩虹中的手。

    如果没有那一次失神，后来的故事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忽然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