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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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似醉又似酣,如花又如烟(3)

    华成峰抱着那个比自己的手掌长不了多少的小娃,根本不知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这一切对他来说太割裂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反而好像在少室山的时候偷偷溜去县城里买的话本里的情节一般,可是那画面抹不去,青萍临终时候的话语也犹在耳畔,成峰想找块石头把这小娃一气摔死了算,但是,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那小娃朝着他蠕动着小嘴,动了半晌,却什么也没得到,那小娃便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华成峰朝着他喊,“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都已经生出来了!说什么都晚了!别哭!!给我憋回去!”

    小娃却哭得越发凶。

    成峰像是做贼一般,连掖带藏将那小娃顺到了城外,到了一个村子里,打探有没有刚生了小孩的人家,在旁人的指点下,果然找到了一家。

    华成峰窝在人家门口,畏畏缩缩不敢进门,还是华成双自己争气,怕被他这个捡来的大哥给整死,在人家门口放声大哭起来,脸憋得通红,那人家的主妇闻声走了出来,正堵着华成峰在威胁那小娃叫他别哭,那主妇厉声喝道,“你这哪里偷来的娃娃?这般丧尽天良!不怕遭天谴!”一边扭头往屋里喊,“阿时!这有个偷娃的!快来扭去见官!”

    华成峰赶紧解释,“大嫂听我说!不是偷的,真不是,自家的孩子!”

    “自家的孩子?你怎么这般凶狠对他!”那主妇只是不信。

    成峰眼底突然就红了,这时这人家的男主人也出来了,听着成峰说,“大哥大嫂,听我一句!确实是自家的孩子,这是我一个爹不是一个娘的弟弟,他娘刚生了他就撒手去啦,我一个没成亲也没养过娃的糙汉子,这孩子一哭,我能怎么办,只能也跟着他哭——”

    成峰带了哭腔,“求到大哥大嫂门上,想给这孩子讨一口吃的,咳,兄弟我脸皮薄,哪干过这样的事情?大哥大嫂既然出来了,能否……能否……”成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给口奶喝。

    那大嫂看着成峰的囧样,又看看那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娃娃,一时抑制不住的母性就淌了出来,她一把接过那孩子,抱着就回了屋,没一会,孩子哭声就停住了。

    男主人招呼成峰进院里坐下喝口水,十分热情,成峰道了谢。

    耳根子一静下来,成峰立刻又悲从中来,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反正已经给人家看了怂样,这里没人认识他,不用再装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哭了一会感觉好多了,成峰因此多了个领悟,原来认怂这么有用。

    女主人把华成双抱出来,那孩子已经睡着了,看着也干净了许多,女主人说,“我给他洗了洗,现下睡了,多好的孩子,我还给称了称,七斤半,大胖小子!”那女主人喜上眉梢。

    男主人嗔怪,“你称人家孩子干什么!”

    成峰突然就有了想法,从凳子上直接滑下来跪在了地上,“大哥大嫂!”

    男主人赶紧拉他,“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成峰靠着一鼓作气,“大哥大嫂,这孩子,给你们了吧!”

    男主人疑惑,“好好的孩子,你怎能随便给人,这可是你的亲弟弟。”

    “我……”成峰低下头,他讲不出,这怎么跟人家解释,“家里……家里不认他……”讲到最后,都没了声音。

    女主人也疑惑,“莫不是……你家里就算不认孩子的娘,也该认孩子吧,况且他娘已经不在了,不过兄弟,这孩子确实好,但是……我们家里养不起了……”

    成峰忙从袖袋里掏出他所有的钱,放在了桌上,“我给钱!大嫂,我以后叫人月月送钱过来,只求您让孩子有一口吃的,让他活下去。”

    华成峰言辞恳切,那男女主人一时也为难了,大嫂说,“这兄弟也真是,你就不怕我们是坏心眼的,亏待了这孩子。”

    “遇到大哥大嫂,也是这孩子的缘分,亦是命数,我信大哥大嫂是好人,便算慢待一分二分也无不可,毕竟您家里也有个小的,哪就都顾得过来。”

    那大哥沉吟一下,“兄弟,你信我们,我们却不敢全信你,我们世世代代住在这村里,左右打听打听,便也都知道是老实人家,你说你出钱养孩子,我们不敢信,日后你还来不来,我们也不知道,你从哪来的,姓甚名谁,我们都不知道,你要是把这孩子给了我们,我们便也不问你的姓名,不指望你的钱财,若是留下这孩子,就当是自己家的,你要是来,就看看,你要是不来,我们也不怪你,但是在我们家,日后便没有锦衣玉食,都是粗茶淡饭,将来和我们一样,也就是个庄户人家,兄弟,你不要图眼下一时痛快,你得为这孩子想想将来,你要是想好了,你大嫂也喜欢这孩子,我们大不了勒一勒裤腰带,大人少吃一口,怎么也养活他了。”

    成峰心里受了大震撼,没想到一个庄稼院的汉子,竟比他想得还通透,大哥说得对,青萍舍了命生下来的孩子,真的就叫他这样交代了么,过个十几年,就变成了一个不识几个字的佃户,每日和泥水打交道么?别说青萍,他爹在九泉之下,此刻该知道有这个孩子了,也知道华成雨成了个废人,他爹不会托梦来怨恨他吗?

    那大嫂看着华成峰发愣,知道他也为难,便拍拍成峰的肩头,“兄弟,你先起来吧,你若是真有难处,信得过你大嫂,把孩子放在我这给你养几个月没问题,你过一段时间,有了好的去处,再来接他,这个孩子好认,你看这小耳垂,谁也骗不了你,到时候你再安置就是!”

    成峰眼里全是感激,对着那夫妻俩三叩九拜,夫妇俩合力把成峰拉了起来,问了孩子的名,成峰说叫成双,大哥大嫂说是好名字。

    成峰说什么也让夫妻俩把那钱留下来,好让他心安,然后便像逃跑似的,离开了那村子,他甚至想把那村子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忘在脑后,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华成双一样。

    华成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回到了旋鹰派,众人都围上来问青萍的下落,成峰结巴了很久才说,“青萍去了,没留住。”

    众人惊愕,尤其是韩师叔和路师伯,大家都对青萍印象不错,这孩子谦卑有礼,见识多,性情也好,大家心里其实都多多少少觉得华成雨有点配不上青萍,但是谁也不能说什么,众人又问,“那孩子呢?”

    成峰低着头不敢看众人,小声嗫嚅着,“生下来就死了,娘俩都没活下来。”

    华成峰讲了赵寻常挟持青萍的事情,一直讲到青萍生下了孩子,但是咬死了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被他一起埋了。众人看着华成峰那个悲痛欲绝的模样,根本没有一个人怀疑他说的话,韩师叔拍着大腿哭嚎,“作孽呀!青萍多好的孩子,为了咱们家遭了那些罪!怎么——怎么就这样去了呀——这让我和老盟主怎么交代——”

    众人也都跟着熙熙然悲痛,青萍的尸身没回来,也没有个像样的葬礼,但话说回来,谁又有呢?华远行没有,李纷至也没有,歃血盟死了的那么多人,哪个也没有,没人给招魂引路,那些魂魄无处去,恐怕此刻都在天地间飘荡着。

    华成峰从回来之后,一直是一副霜打了的茄子的模样,他去看过华成雨,趁着没人,坐在华成雨的床边跟他说,“成雨啊,你我兄弟情分薄,从小就不和睦,哥对不住你,没顾好你,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没能把青萍留住,可话说回来,留住了青萍,你怎么面对她?我又怎么面对她呢,说你我情薄,和那个刚生的,就更谈不上情分了,你说我们姓华的三个兄弟,怎么就落到了这般境地?爹要是泉下有知,估计想跳起来杀了我。哎,哥从前老觉得自己厉害,觉得你哪哪都不如我,偏偏得了爹的疼爱,气你、恨你、嫉妒你,觉得你不中用,如今才知道,命运如山般压过来,我厉害个屁了,我倒宁愿换我躺在这里,不知人世哀愁,你可愿接替我,去扛起这歃血盟?”

    华成雨听不懂,口齿不清地应,“额……额……”说完呵呵傻笑。

    成峰摸着华成雨麻木的手,“哎!你愿意,那哥也愿意,为你们扛下去,今日才知昨日多么可笑,我跟你争什么,你是我兄弟呀,也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气人,不怪爹爹和我生气,如今,我只盼你能好,哥往后不打你,不骂你,你要是什么事做得不对,哥就耐心劝导你,成雨,你可别……”成峰突然就湿了鼻子,“可别离我而去呀……”

    华成雨缓缓地抬了抬手,好像想帮华成峰擦眼泪,却使不上力气,脸上仍旧挂着一副想讨人喜欢,却无形中惹人生了厌的笑容。

    成峰说,“你放心,你的仇,哥一定替你报。”

    华成峰从来没有像这时候一样严谨认真,日日里除了处理些盟里的事务,便一招一式地指点着徒弟们练功,程风雪也跟着学,有闲暇时,华成峰还用琴谱的内功为程风雪诊治,除了这些事务,他便一个人闷闷地呆在自己的房里,不和人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好像个半死的人,路喧哗和祝君歌办了喜事,那一天,华成峰强打这精神撑了一天,晚上回了房间,却觉得比从前更加空虚难耐。

    可这段日子,给了程风雪好机会,华成峰全然不顾自己,恰好程风雪可以贴身照顾他,每日从饮食,洗漱,梳头,穿衣,全都是程风雪给他料理,要说呢,若不是人家这么照顾他,他可能早饿死了也说不定,但是华成峰这个没良心的,整个歃血盟的人都看出这姑娘的心思,偏他自己看不出来,他枕头上夜夜都是香的他闻不到,长起来的一头乱毛也被程风雪沾着桂花蜜梳得顺滑,他也全然不知一般。衣裳的补丁都不见了,程风雪给他做了一件又一件新衣,顶着夜里的烛火,眼睛都熬得通红,细细缝密密补,终于把他打扮地像个人样了。

    华成峰不爱吃饭,程风雪办了个小厨房,日日里换着花样给华成峰开小灶,给那两个小徒弟馋的呀,但是只能等着华成峰吃剩的,要是华成峰什么菜多吃了两口,下回这菜能更好吃,要是什么菜华成峰没动,那这菜以后就不再上桌了。

    坏就坏在华成峰对此无知觉,所以并没有拒绝程风雪,对他怎么好,他都心安理得地受下了,闹得人家还以为他也有这份情义,越发殷勤,歃血盟里的长辈也甚至以为盟里可能要再有一桩喜事。虽然众人觉得程风雪比青萍,身子骨要单薄些,看着不像好生养的样子,也不像个富贵命,不如青萍大方,但是好在程风雪为人随和恭谨,把叔叔大爷都伺候的很好,所以大家还是买这个账,直到有一天,程风雪被华成峰大骂着从屋里给撵了出来。

    那天晚上,华成峰两眼直愣愣地在想事,竟不知道程风雪端了洗脚水进来,帮他解了鞋袜,两只脚按在滚水里烫着,光是烫着倒无所谓,关键程风雪又伸了手进去给华成峰洗脚,洗完了还不作数,程风雪跪坐在床前,用一张大毡布细细地擦拭着华成峰的双脚,擦完了,给他涂了香草油,十根细细的手指,竟然给华成峰做起了推拿,从脚尖到脚跟,从脚跟到小腿,那柔软的手指像条条小蛇一样,绵绵腻腻地缠着华成峰的脚趾,并一个脚趾一个脚趾地帮他拉筋,正拉得起劲,华成峰仿佛突然从梦中睡醒一样,一见程风雪正认认真真地捧着自己的脚在那抠脚底呢,见了鬼一样慌神,滋溜一声把脚抽回来,还踩翻了那一桶热水,溅了程风雪一身,并且华成峰从床上拉过了一条被单子,盖在了自己的腹腿之间。

    那华成峰想的不是别的,正在出神想着姑娘凤灵岳,怎奈自己心里想的,和一睁眼看见的,反差太大,但脚上传来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却是真的,他原还以为自己为灵岳动了情,却没想是在程风雪的手里起了意,他不知道程风雪有没有看见他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但心里无端就升起了一股怒火,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程风雪一脸错愕,“我……我这不是给成峰哥哥——”

    华成峰粗暴地打断她,“谁要你做这些?我没和你说过不用你做这些事!”

    程风雪半坐在地上,半身的热水,还是个洗脚水,衣裳湿哒哒的,一脸的委屈,眼泪盈在眼眶里打转转,“我……我这些天不是一直都做……”

    成峰冷着脸,“你没别的事情干了?不好好练功老往我这来干啥?你快出去吧!”

    “成峰哥哥,你这是……嫌弃我了?”程风雪不可置信地问。

    “嫌弃?我为何要嫌弃你?说不上!你走吧,以后别往我这来了。”

    程风雪一双大眼突然就兜不住满溢的泪水,呼啦一声滑落下来,“我见成峰哥哥……日里不思茶饭……夜里不能安寝……”

    成峰打断道,“我用你可怜?”

    程风雪不可置信地看着华成峰,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成峰又道,“出去吧!”

    程风雪心里百转千回,怎么就发生了这急转直下的变化,他不是这些天都挺享受她的照顾么,怎么突然就出了问题,他这般暴躁,语气里竟没有一丝怜惜,但又想想这些天他对自己的安排百依百顺,难道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程风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也分不清哪个才是虚幻,哪个是真实,脸臊得通红,再多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抱着湿衣裳,哭着跑了出去,迎头撞上了正要进屋的弦月,程风雪险些倒地,一把被弦月扶住,两人匆匆对视一眼,程风雪转头又奔了出去。

    弦月进屋,和成峰聊了一会,见他心不在焉,气息急躁,也没说几句就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成峰便开始刻意回避着程风雪,甚至教功夫的时候,也留意不要碰到她,但是程风雪并没有和他生气,反而加倍地小心谨慎起来,望着他的眼神都是怯怯的,看得华成峰心慌,一看见成峰朝她看过来,赶紧就躲闪开。

    不光是对成峰这样,程风雪对所有人都更加恭谨,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成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苛刻了些。她本就是在黑暗和龃龉里长起来的人,有那样一个执拗的母亲和绝情的父亲,她太害怕这世态炎凉,人心多变,旁人一个眼神,她都要回去斟酌许久,是不是自己哪又做得不妥当了,她委曲求全,极尽谄媚地对待每一个人,只盼着他们能给一个好脸。

    华成峰救了她,留下了她,她真是发自内心的愿意为成峰赴汤蹈火,泼个洗脚水算什么,就算让她喝她也喝得下去,只要还让她留在这。

    原本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掏心掏肝地对他好,就心甘情愿变成他脚下的泥巴,但也不知怎么着,突然就想要有点回报,突然就有了点期待。

    华成峰冷落她,她也就不敢再往华成峰跟前靠,便自己躲得远远的,什么脏活累活也能干,到处赔着谦卑的笑脸。

    没了程风雪的照看,弦月和闻善顾着成峰的日常,由于他时常一个人发呆发愣,俩徒弟忙起来也顾不上他,成峰眼看着就瘦削下去,胡子长长了不刮,头发也不梳,日常呲着毛,没人盯着他换洗衣服,没几日就变得乞丐兮兮的模样。

    程风雪看见了,心疼得躲在一旁抹眼泪,去找弦月,做了饭让弦月去给成峰送吃送喝,让弦月定期去拿了成峰的脏衣回来洗,事还是做,只是不露面了,眼见着成峰又有了点起色,但是程风雪那个样子,弦月看着不落忍,他好像和程风雪找到某种共鸣,都是历尽了人间苦难的人,弦月想来想去,找华成峰,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对他说,“师……师父……我想给……程师妹求个情……”

    华成峰已经许久没见到程风雪,问弦月,“怎么了?”

    “程师妹犯了什么错,师父罚她就是,师父这样冷落着她,我看她那样子,实在可怜,程师妹想来……不敢忤逆师父……只要师父别再这样把她当外人,她做什么不肯的?程师妹关心师父,却不敢往师父跟前来,你那些衣物吃食,都是程师妹辛苦料理的,只是托我送到师父跟前来……弦月不明白,有什么错,师父不能原谅的……”

    成峰对自己的冷淡仿佛不觉,反过来问弦月,“是我真的对她太冷漠了些?”

    弦月点头,“总是不如对我和闻善好,自然也不如对成雨哥好,程师妹是个可怜人,师父既然救了她,就别让她再过那心如死灰的日子。”

    成峰想起那日对她的责骂,再听弦月这些话,也倍感自责,“师父一个糙汉子,要说照顾女孩子,还真的不知道怎么照顾,不知怎么就伤了她们的心,她们的心又十分脆弱,尤其是风雪,哎,罢罢罢,弦月,你也替师父多看顾她。”

    “我自然可以,只是我看顾,不如师父自己看顾着有用,师父多和她说一句话,比我说百句千句还有用。”

    成峰心里暗暗赞叹,弦月这小子,别的本事倒还不好说,懂女孩子的心思倒是一绝,从前还教他怎么去讨灵岳的欢心,如今又敏锐地觉察到程风雪的心思,嘿,成峰倒是想和他学一学,“你去叫风雪过来吧,我和她道个歉。”

    弦月一咧嘴,赶紧叫来了程风雪,程风雪简直是嗫着脚走进来的,头都不敢抬一下,成峰看见了也不落忍,也就收起了那冷脸,程风雪隔着丈许的距离站着,不抬头,其实眼里已经又蓄满了泪,这屋她都多久没进来了,竟有种隔世之感。

    成峰不擅长干这个,眼睛不敢直接看,看看桌子看看窗子,支支吾吾,“风雪呀,嗯,我那个,有时候脾气不太好,自己又控制不住,对你发了火,你别见怪。”相当敷衍。

    程风雪不抬头,“嗯”。

    “我的意思是说,我这邋遢点没关系,你别为我做那些下人做的事,你就像弦月和闻善一样,好好学武,帮我看顾着歃血盟,就行了,你——你一个姑娘家,要把自己当成个尊贵人儿,这样旁人才看得起,别去——做那些掉价的事。”成峰也算是把自己所有的文采都用上了,也不知程风雪能不能明白。

    只听程风雪低着头说,“我伺候成峰哥哥,不觉得掉价,只觉得开心。”

    成峰叹口气,挠了挠乱蓬蓬的头,看来这姑娘不明白,“风雪,你真的不用伺候我,这样,今后你若能做到像弦月和闻善一样,你就和他们一起可以到我这里来,你要是还像从前一样,我真的看不得,我——”

    程风雪打断成峰,“成峰哥哥,我知道了。”说着转身出去了。

    这一次谈完之后,一开始的几天里,程风雪果真和两位师兄一样,只是日日练武,和师兄们一起吃饭,一同给师父汇报功夫进展,旁的什么也不做,但是坚持了没几日,她手又痒了,人这一辈子啊,要做什么事,走什么路,好像真是娘胎里带来的。

    又开始管起了华成峰的吃穿住行,而且仿佛变本加厉,以致有一天晚上华成峰洗澡,坐在澡盆子里喊弦月来给他搓背,弦月不知干什么去了,没听见,却被她给听见了,就拎了个搓背巾进来了,成峰背对着门,也不知道进来的是谁,只听见脚步声,而后那人便在他后背上咔咔地搓了起来,成峰眯着眼,心想,弦月今日怎么手法还进步了,搓得他十分舒爽,竟有些昏昏欲睡,迷瞪了一会儿,又被搓得清醒,叫了声,“弦月啊——”

    “弦月”并不答话,成峰也没留意,等到搓好了,“弦月”把成峰的衣裳都拿过来了,成峰滋溜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光着个身子,才看见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程风雪,简直无处可躲,呼的一声又钻回了水里,但是晚了,毕竟刚刚大大方方,都已经让人家一览无余了,成峰又怒了起来,“你你你——怎么是你!!”

    程风雪将衣衫放在大木盆一旁的方凳上,背过了身,“成峰哥哥刚才叫人——无人应,我就——就进来了。”

    “你你——你怎么——你可知男女有别!你都多大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哎!算了算了,你快出去吧!”

    程风雪也觉得羞,扭身就往门口跑,成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中衣,躲到了帐子后面,竖着耳朵听,怎么久久没有传来开门的动静,突然听见一声,那声音离得很近,就在帐子另一侧,声音细弱,转转柔柔,“成峰哥哥要是……要是需要……我晚上……留下来陪你……”

    华成峰脑子轰的一声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心中暗叫完蛋,被她看见了,话说成峰也正是青春年少,身体里好像有火熊熊,华成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横着嗓,“你可还知道廉耻!快出去!你永远也别动这个心思,我是你师父!”

    那边竟然没有离去的脚步声,成峰不由得凝神细听,能听见程风雪的呼吸声,好像挂了浆,在夜里留下了丝丝痕迹,静默了一会,听见说,“便是给成峰哥哥做个侍妾、当个玩意儿,我也愿意的。”那声音虽小,但是字字都敲在华成峰几要碎裂的天灵盖上。

    华成峰燥得满脸通红,硬是骂道,“你快滚出去!别说这些疯话!不伦不类!要是再说一次,便把你赶出歃血盟去!滚!”

    一旁传来了抽泣声,接着脚步声跑了出去,华成峰这才靠在墙上出了口气,那强撑住的意志,差一点点就决堤。

    程风雪蹲在树下呜呜呜地哭,这可好,多难堪的话都说出去了,只可惜啊,赌输了。

    哭了许久,突然身上多了件袍子,抬着泪眼看,是弦月,弦月问她,“程师妹,谁欺负你了?”

    程风雪说不出,只觉得越加委屈,楚楚可怜的模样,越发的动人心弦,弦月的目光冷了冷,“是他。”

    程风雪哭得更婉转悠扬起来,但那声音压抑着,像怕惊扰了旁人。弦月就在一旁默默陪着她,许久才说,“你配不上他,何苦糟践自己。”

    程风雪内心翻涌,心里想着自己这名字不好,一时间感觉十几年的风雪,顷刻都压在了头上,压得她的长脖子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颈间锥心刺骨地疼,抱成一团的身子好像在不停地缩小,就要缩成一只蝼蚁。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把自己看尊贵,她当自己只配当个玩意儿。程风雪哭了多久,弦月就陪了多久,谁叫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华成峰更加焦躁,程风雪的心思显然已经表露无遗,他再痴呆也看得出来了,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程风雪的情感有些病态,让他忍不住想躲避,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是,接下去,该以什么样的面孔对待她?华成峰抓耳挠腮,不得其解。

    但是他并没有为难很久,就有人来帮他解决问题了,三月末,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好时节,韩师叔带了个青年人回来,报过家门,知道那人是无影门秦书生的门下。

    韩嘉年当时在襄阳,在望天临的资助下重修歃血盟,已经初具规模。

    那日这青年人来到歃血盟找华成峰,说是秦掌门有信要带给他,韩嘉年验证过这人的身份,就带着回来了,还带回了先华盟主留给华成雨的一只铁箱。

    华成峰先见了来人,拆了秦书生的信,脑袋瓜子嗡地一声炸开来,登登倒退两步,险些跌倒,被左右徒弟扶住。

    信上说施即休日前死于汴梁丞相府,尸体在汴京墙头悬挂了三天,秦书生正在筹谋打算,要去丞相府给施即休报仇雪恨,问华成峰,是否愿意同去,四月下旬出发,在此之前他都在蝴蝶谷等华成峰。

    丞相府?那不就是凤灵岳的家?华成峰突然想起在烟霞的时候,凤灵岳曾发疯一样地要杀施即休,而且那不是她第一次要杀他,之前已经有过几次险些害得施即休丧命了,这一次,难道凤灵岳得手了?

    成峰一时有点转不过来,心里千百个猜想,没有一个是正经头绪。

    这一头还没理清楚呢,韩师叔又来报,那个大铁皮箱子表面上生了许多锈,还带着一股土腥味,铁箱子表面上有一个十分复杂的黄铜锁,韩师叔说这是先华盟主每年都会对他交代一遍的东西,要是有一天他遭遇不测,这个箱子挖出来,留给华成雨。

    韩师叔也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华成峰听了这话,原本已经慌乱的脑子又受了一记重击,看来他爹爹处心积虑为华成雨想好了所有的后路,箱子里是什么东西说不上,但一定是好东西,成峰本来以为自己心里已经和父亲及华成雨和解了,可此刻看到那精细的黄铜锁,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败了,他不知对手是谁,只知自己败得溃不成军,转念又想起来那个被他丢在襄阳城外的孩子,华成峰一阵苦笑,叹天意弄人。

    但是无论有多少苦难,他还是立即整好了行装,带着夏弦月,心里总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出门飞奔往蝴蝶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