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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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与我对饮三百年(5)

    秦书生迎着太阳站着,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这明明是谷底,却怎么仿佛接近天上一样,眼眯成一条缝,勉强看见不远处河水边,那平时端庄静雅的姑娘,却欢脱的像一只兔子一样,季长安长裙挽在腰间,裤脚卷到膝盖,打着赤脚,弯腰盯着那水里的一条小鱼,扑来扑去,就是抓不到,但是她开心的笑着。

    季小姐扬州首富的大家闺秀,本该不沾风雨,不染尘埃,她的双手只该拈花写字,她的双眼只该看珠玉琉璃,如今却要跟秦书生这好吃懒做一事无成的登徒浪子在这里吃糠咽菜,风餐露宿,又要把这辛苦甘愿当成蜜糖,如今困在这谷中,怕也是天意,秦书生倒是愿意,若此生都在这谷底出不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哪管外面哪个当皇帝,哪个当霸主,三千门众有防如城,不需要他操心。

    但是不会永远都出不去,近日江南到了黄梅季,雨水多,去庆芽山的通道被涨起来的河水淹没了,等过个十天半个月,水退了,就能去庆芽山了,但是防如城不让他带旁人去庆芽山,秦书生自己在心里辩驳道,长安怎么算旁人呢?倒是想起防如城,让他有点头疼,这事回头还是得给防如城一个交代,否则他不会放过他。

    到了这山谷里,季小姐逐渐好了,但是午夜时分,季小姐屡屡梦回绿水山庄,要么就是被人扒,要么就是被人打,惊叫一声,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气息急促,“神秀救我!”秦书生从外间跑进来,抱住季小姐,“长安别怕,我在这呢!”

    秦书生多番安抚,十分自责,连连道歉,季小姐才能浅浅地再睡一会,两人相拥着入眠。白日里季小姐也偶有出神,秦书生不小心一个举动,季小姐能惊得跳起来,她是真的被吓着了,秦书生只能小心再小心。

    突然听见一声惊叫,把秦书生拉回现实世界,他见季长安跌坐在地上,似是全身颤抖,河水边不知何时漂来了一团红彤彤的物体,远远地竟看不清是什么。

    秦书生拔腿跑过去,只见一人仰卧于水岸边,头在岸上泥沙里,两条腿尚在水中,应是顺着水被冲下来的,那人一身红色,不知是本来就穿了红衣,还是被鲜血染就的红衣,敞着的胸膛前赫然可见几条长长的刀口交错,皮肉向外翻着,颜色已经泛白。

    那人被河水浸泡得面目肿胀,黑发湿淋淋的散乱在脸上身上,甚是可怖,难怪吓得季大小姐跌坐在地。

    秦书生本能一般扑了过去,将季长安拉到自己身后,好生安抚,拍怕她的手示意不要怕,再俯过身伸手去探那人鼻息,只觉得他还有淡淡的气呼出来,气息冰凉。

    秦书生也不顾腌臜,抬起那人的头担在自己胸前,双手从背后抱住他从水里拉了出来,这一拉倒很好,那人心肺间受到挤压,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

    季长安本来闻着恼人的臭味已经受不住,以手掩鼻,又见他吐了一口黄水,更加气味熏天,冲得她差点自己也呕了出来,赶紧往后退两步。

    秦书生将那人放在干地上,嘱咐季长安先回草舍休息,他自己要去取一张席子将这人拉回去救治。季小姐却不肯离去,眉头紧蹙,拉住秦书生衣袖问道,“神秀,这人……我们要救吗?”

    秦书生疑惑,“见人落难,为何不救?”

    季长安手指地上那人,“你看,他是沈西楼。”秦书生这才细看,那一身红衣,可不就是洛阳红袖楼的老板沈西楼么,虽然面目肿胀,却也依稀可辨认,这下秦书生也犯起难来,脸上三条刀疤犹自抽痛,他怎么忘得了这仇呢。

    一面人命关天,孔夫子教他日行一善,一面旧恨新仇,他还记得季小姐说过头一回来蝴蝶谷的时候,险些遭了他的毒手。

    若救他,不知他醒了之后,他会否立时就魔性大发,那两人必定不是沈西楼的对手,若不救,是否就等同于是自己杀了他?要是旁人可也利索,可天意偏偏让他碰到秦书生,一生优柔寡断,柔肠百转。

    季小姐见他犹豫再三,看得出他的心思,不想他误入歧途,便出言劝到,“神秀,勿多犹疑,要我看,我们就当作没见过他,不救也不杀,凭他在这自生自灭,也不算我们罪过,亦不给自己招致祸端。”

    季小姐哪见过这种骇人场面,吓得不轻,勉强镇定对答,她心里当然是不想救的,她忘不了那日在第三庄,沈西楼如何苦苦相逼,但是她也没勇气叫秦书生杀人,只盼望他自己撑不下去,天要收他,怪不得任何人。

    秦书生略一思忖,点头称是,到河边净了手,挽起季长安,两人转身离去。

    回到草舍,简单吃了点煮野地瓜,两人似乎都有心事,注意力都不在饭桌上,却都忍着不说。季长安心里明白秦书生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冲动想救人,可是她心里别扭,索性不说话。

    夜里季长安听见响动,蓦然惊坐起,一个闪电划破长空,外面又下雨了,她披衣下床,见秦书生全身湿淋淋的,正将沈西楼搬到外间的床上,一面还生起了炉火烧着热水;又一个闪电,将走过来的季长安晃得脸色苍白,吓了秦书生一跳,急急过来解释,“长安,我一夜辗转难眠,又逢天降暴雨,我一想到有个人就在我窗外不远处一点点死去,这心里,这心里……”

    季小姐伸手捂住他的嘴,心里叹了一口气,我自己选的人,便是如此,就是上刀山,亦与君同行,“神秀,我懂你心思,莫多言,我来帮你收拾吧。”季长安待要转身,秦书生一把搂住季长安的腰,额头抵着额头,“我秦神秀何其有幸,得长安如此待我厚重。”

    有情人相视一笑。

    秦书生将沈西楼脏衣剥下,温水擦洗身体头发,将伤口包扎安置。季小姐也笨手笨脚地帮着打下手。

    大雨过后,天放大晴,秦书生早起出门采了些野菜、果子和蘑菇,回草舍烧了杂菜粥,与季小姐共用早餐,两人边吃边闲聊,忽听得背后一声轻轻的冷笑。

    二人回头,见沈西楼虚弱的倚在门框上,一袭白色衬袍随着晨风轻轻飘动,衣衫上的血痕扎眼,沈西楼发丝如瀑,如流水般铺洒,面色苍白,眼角含笑,倒有些洗尽铅华的淡雅清幽,肿胀消了,恢复了眉清目秀,看上去竟是个大好青年。但即使如此,仍然看得那俩人心头一颤。

    沈西楼以手扶墙,歪歪斜斜的就往饭桌这边走过来,也不问一声,呼通一声便坐下,许是伤口抽痛,沈西楼捂了一下胸口,轻皱了一下眉头,嘴角弯弯,笑道,“可真是世事无常,造化捉弄,没想到沈西楼今日竟然是被秦先生救了性命,也想不到,贤伉俪的好事终于是成了。”

    沈西楼自顾自的摇摇头,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那厢秦书生本想阻拦,手刚伸出,沈西楼已然放下了水碗,笑意盈盈的看向两人。

    秦书生从前在红袖楼见沈西楼,七分冷峻,三分狐媚,仿佛还与他有过一次对句,日子久远,已经记不清了。上一次在第三庄见沈西楼,七分残暴,三分戏谑。从未见过他像这样,秦书生虽阅人无数,却也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奇怪的感觉。

    沈西楼越是放松,秦书生越是紧张,他先伸出手紧紧握住季长安,再仗起一副声色俱厉的模样,对沈西楼说,“沈老板恢复得倒是很好,这么快就能起身谈笑了,秦某悲天悯人,见你落难不忍心放任你死,顺手救了你性命。”他望了望外面,“如今我们在这谷中出不去,也望沈老板你知恩存德,不要恩将仇报,否则以沈老板现在的伤势,恐怕也未必胜得过秦某人去。”

    秦书生顾着一时救人痛快,忘了他们是要去庆芽山的,如今只得把沈西楼先糊弄走了,才能再前行,于是便对他说困在谷中这话。

    “哈哈哈!”沈西楼大笑几声,“秦先生何必这么怕我,我沈西楼还不至于这么恶毒,救命之恩,我这里记下了,我许你来日,可从我留良剑下救三人性命,以偿今日恩义,秦先生以为如何?”沈西楼满眼的笑意,挡也挡不住般溢出来,明明他还是虚弱的那个,这话说出来却如同居高临下,语中皆无众生。

    秦书生冷笑一声,“且不说沈老板哪里来这样大的口气,我姑且信你三人之说,只是来日是否有机会用到,怕是还得再说!”

    沈西楼冷哼道,“秦兄!”沈西楼突然改了称呼,“你可以鄙视我,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自然是瞧不上我们这邪门歪道,但秦兄你英雄高义,竟不计较那日在第三庄内三刀割面之仇,仍然救小弟性命,沈某平生未见,着实十分敬服。”说着严肃起来,果然满眼感激。

    沈西楼那一双妙眼,竟然十分中用,一会感激涕零,一会情深义重,一会狐媚娇艳,一会又血海深仇,都在那一双眉目之中,秦书生心中暗暗吃惊,看来还是不能小瞧了他。

    “你不提这三刀倒也罢了,若提起时,这刀疤半年过去,如今却仍然隐隐作痛!”秦书生不悦道。

    沈西楼直盯着秦书生半边脸,半晌才说,“我却看秦兄脸上这三道刀疤,更添英雄气概。”

    秦书生翻了沈西楼一眼,又推给他一碗菜粥:“谷中没什么吃食,清淡些,你也将就将就,若无事,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照料好自己。”

    “秦兄何必这么急着划清界限,”沈西楼媚笑着,却也接过菜粥低头喝了起来,“秦兄也是困在这里的?这出不去?”沈西楼挑眉问。

    “若出得去,谁还在这里吃糠咽菜!”

    沈西楼又笑,一边伸着舌头舔掉薄唇上沾的菜叶,“那可说不准,秦兄如今如愿抱得美人归,躲在这天高地远的地方,一辈子逍遥自在,谈情说爱,岂不美哉快哉?”这沈西楼真不像刚刚受了重伤的样子,“但也不好说,秦兄一年要换三个美人,季小姐怎么笃定了你就是他最后一个呢?没准秦兄跟你在这里俩月就呆腻了,到时候还得想办法逃出去。”

    季小姐不愿意看他这副嘴脸,也不答话,撂下碗筷,转身出去了。

    秦书生气鼓鼓,“沈老板,也别太过分了!”

    “秦兄别急,等你想逃出去那一天,恐怕你还得靠我出这深谷呢!”沈西楼全是惺惺作态,秦书生感觉无形之中竟被这妓院老板屡番碾压,胸口有一口气正待喷薄。

    沈西楼没完没了,秦书生神情不悦起来,“哦?那我就奇怪了,沈老板,可还记得你昨夜才刚刚被我从河水中捞出来,奄奄一息,不知是何人害你,你又怎么能出去呢?”秦书生越发气愤。

    沈西楼喝完了粥,起了身,说不理他就不理他,让秦书生的气没处撒,但因伤口疼痛,已是勉力用双臂支撑,却还是嬉笑,边说着,“小弟今儿个得遇秦兄,造化无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边转身离去,懒散厌世,玩世不恭,空留下秦书生在他身后错愕。

    秦书生瞪着双眼,似是觉得还要说点什么好扳回一局,却被堵得想不出来什么话。

    季小姐进来,握住秦书生的手,抚摸他的后背,安抚气哄哄的秦书生:“神秀,莫与小人争一时长短,我们且忍耐他,待到他出了这山谷,也许大家此生永无再见之日了呢,又何必为此烦心?”

    秦书生与季长安四手握在一处,四目含情相对,秦书生道:“可叹我匆匆白活了四十余载,竟如此的不明事理,还烦长安你时时提醒,我且用余生来谢你。”

    季小姐听了噗嗤一乐,佯做嗔怒,“神秀是口里是含了蜜,天天就知道说话哄我开心!许我这么多余生来世,也不知道有几句实在话!”季长安咯咯笑道。秦书生也被逗乐了,“哦!好你个小姑娘,我一番真心对你说,哪有一句欺哄?你竟这般戏弄我,看我不抓了你讨饶!”说着伸手便佯去拧季长安的脸,季长安笑闹着跑开,秦书生在身后追赶。

    不知可喜还是可叹,秦书生一把年纪,却仍然保留着少年心性,纯粹干净,天真无暇,世人爱秦书生,当是爱他活的纯粹简单,爱恨分明,若爱时,便全心交付,无一丝保留,若恨时,便怒发冲冠,挥刀断情。

    请神容易送神难,沈西楼一日比一日好,却一点也不急着走,成日里就在这山谷里闲逛,逛累了回到草舍,说闲话惹秦书生和季小姐生气,一会嘲笑秦书生从前在红袖楼中与那些春花秋月的风流往事,惹得季长安不痛快,一会嘲笑秦书生老牛吃嫩草不害臊,一会又将季小姐和他红袖楼里的姑娘细细对比评说,说哪个身段好,哪个嗓音细,哪个皮肤白,又气得俩人跺脚。

    打不过也躲不过,每回看见这俩人都以愤怒失败收场,沈西楼就笑得要癫狂。

    秦书生想,沈西楼那个半疯似的样子,多半是有什么毛病,但沈西楼浑然不觉,一副想跟他两个在这里天荒地老的样子。无奈无奈,日日忍耐。

    秦书生很担心,过几日大水退了,沈西楼要是看见那庆芽山的入口,那他可就惹了大祸,防如城不会放过他。

    这几日雨已经见少了,于是连着几日秦书生愁眉不展,更可怕的是,沈西楼已经开始练剑了,手里没有剑,他便折了柳枝,秦书生看他一段柳条也舞得生风成雨,心里不禁暗自后悔,我这是抽了什么风,救他干什么。

    秦书生趁着沈西楼练剑的空档过来问,“沈老板,你如今也好了,怎么不想想办法出去?”

    沈西楼剑没停,气不乱,“急什么!这里头如此的逍遥快活,我要是走了,你两个孤男寡女不定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我在这是帮秦兄你保持节操!”

    秦书生呸了一声,实在气不过,扭身就过去和沈西楼打在了一处,仗着一股恶气,勉强过了十招,秦书生就被沈西楼倒背着钳住了双手不能动,季小姐赶紧跑过来,“姓沈的!你赶紧放手!你要恩将仇报吗?”

    秦书生有些吃痛,却隐忍着不肯出声,沈西楼嬉笑,“季家妹子别急,我不伤他,谁叫秦兄老是要来招我?秦兄,你求个饶,我就放了你!”

    秦书生气得脸通红,“我求什么饶!要么你就动手吧!你把我两条胳膊扭下来,看我求不求饶!”

    “呵呵,秦兄倒是有骨气,无妨,要是妹子求求我,也管用!”沈西楼挑着眼看季小姐。

    季小姐羞得满脸通红,秦书生心里这个煎熬,他见不得沈西楼为难季小姐,赶紧就认输了,“好了好了,你别为难她,我求你,沈老板!求你放过我!”

    沈西楼非但没松手,反而拧得更用力,“叫沈老板可不行!”

    秦书生痛的惊呼一声,“沈西楼!”沈西楼嬉笑一声,手下松了力气,放开了秦书生,季小姐赶紧上前来查看秦书生的手,被沈西楼拧得一块红一块白,沈西楼低着头,摸着他的柳条剑,“等杀我的凶手出现,我就走。”这一句说得十分正经,却让秦书生俩人一头雾水。

    第二天早上,过了以往秦书生采野菜回来的时间,却一直没回,沈西楼还在外间睡着,他在红袖楼,向来都是夜夜笙歌,天明才睡,睡到午时便起,眼下虽然到了这谷里,一时改不过来。

    眼看着日头都高了,季小姐心神不宁,无奈只得去叫沈西楼,她站在门口,不肯进屋,背对着沈西楼的床榻,“沈老板?醒醒!有事相求!”

    叫了好几声,沈西楼才缓缓睁开眼,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十分不耐烦,“嗯?怎么了?”

    “神秀他早上出去,到这时候一直没回来,你能去——”

    话还没说完,沈西楼猛然精神了,坐了起来,“他来了!”

    沈西楼一把抓起外袍,拎着他那根柳条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用少有的严肃神情对季小姐说,“你最好还是躲一下,别等到秦兄回来了,你再出什么事,他可要伤心死了。”

    季小姐一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沈西楼扭头又跑了,转眼没了影。

    秦书生以为沈西楼在这谷里闲逛的日子,其实沈西楼可没有闲逛,他把这地形摸了个透,这山谷的形状像个躺着放的葫芦瓢,草舍大约在葫芦底的位置,四周的崖壁就像葫芦瓢的边,又陡又滑又深,没有什么可依附的,靠人力确实很难爬上去。

    那条河是从葫芦屁股的崖壁顶上泼下来的,是那一道飞瀑的延续,沈西楼就是从那冲下来的,想再逆水而上,难上加难。

    这葫芦的腰非常细,中间只有一条小路,不熟悉地形的根本发现不了,过去葫芦腰,是相连的山谷的另外一半,比草舍这一半小一些,再过去一点,就到了葫芦嘴,沈西楼早发现那葫芦嘴如今被水封住的地方,是一条通道,他也在等水势下降,许是能从那里出去。

    葫芦嘴那边丛林茂密,秦书生都是去那边采的野菜野果,沈西楼毫不犹豫地就钻过了葫芦腰,踩过那些比他还高的草,朝着葫芦嘴那一半奔过去。

    果然,在一块像屋檐一样突出的大岩石下边,秦书生被捆着手脚,斜倚在岩壁上坐着,嘴角淌着一行血。

    一个高大的灰色背影站在秦书生对面,沈西楼远远看着那人影正对着秦书生不时拳打脚踢,心道秦神秀真是个窝囊废,喊了一声,“是赵大哥吗?”

    赵寻常回过头,真是踏怕铁鞋无觅处。

    赵寻常一笑,还行了个礼,“沈尊主!”

    沈西楼跑过来,脸上表情十分欣喜,“赵大哥!可是蒋尊主让你来救我?”

    赵寻常一愣,这沈西楼竟这般没脑子!于是呵呵一笑,“啊——是啊——沈尊主,听闻你遇了难,蒋尊主派了许多人出去,四处搜救,没想到竟在这找到你了!”

    秦书生在一旁呸出一口血,“呸!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是来救人的?刚刚还在逼问我——”赵寻常手里生出了一把石子,朝着秦书生砸过去,多数都中在秦书生胸口。

    秦书生吃痛,说不出话了,另一只嘴角也流了血,赵寻常说,“好巧不巧,碰到了这位秦掌门,我就问秦掌门,是否见过沈尊主,可是秦掌门说不认识您!”

    沈西楼朝着秦书生踱步过去,心里盘算着,嘴里冷笑,“秦掌门确实不知道我在这,但是说不认识我,那就有些扯淡了,必是对我划了他那三刀怀恨在心,我可是默默关心了秦掌门许久呢!”

    秦书生胸口痛得咳,说不出话,不知道沈西楼在耍什么把戏,沈西楼走到秦书生脚边,踢了他小腿一脚,秦书生倒在了地上,沈西楼说,“我那日受了奸人所害,从这悬崖上跌落,九条命去了八条,还好有一条吊住了气,日日给自己打气,不能轻易死了,待好转了一点,在这山谷中四处找出路,没想到碰上了秦掌门,这可是咱们圣主的心头刺,我便想把他捉了去向圣主请功!怎奈我上次的伤好像伤了根本,没办法捉得了秦掌门,几番被他逃脱,就是自己想出去,也是十分困难,还好赵大哥你来了,咱们赶紧把这姓秦的杀了,去找圣主领功啊!”

    赵寻常没想到,误打误撞,这秦书生居然是圣主想要的人,那可好,今日一举两得,杀了秦书生,在沈西楼面前也露了脸,只是,这沈西楼竟然不知道他就是那日害他的人吗?

    赵寻常脑子里还在转着,沈西楼又踢了秦书生一脚,赵寻常见沈西楼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秦书生胸口就要刺下去。

    秦书生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刚刚这姓赵的逼问我有没有见过你,我说没见过,还想护你一护,没想到你是揣着心思要来杀我的!真后悔怎么就救了你!我死了,长安可怎么办?

    想到这,秦书生大喊一声,“沈西楼你——”

    赵寻常也喊了一声,“沈尊主且慢!”说着就扑了过来,心说,这功劳不能让你独占了!那匕首就要刺到秦书生的胸口,赵寻常也赶到了,伸手阻拦,万分想不到,那匕首竟然以诡异的角度拐了个弯,噗呲一声,刺进了赵寻常的胸腹之间,赵寻常大吃一惊,沈西楼爆笑如雷,“赵寻常你这个蠢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看我死了没?老蒋让你来杀我的是不是?”

    赵寻常中了一刀,脸上生了一股横恨,咬着牙把那匕首拔了出来,但是沈西楼插的位置好,是个大穴,那刀口处血涌如注。

    沈西楼提起柳条,欺身上前,赵寻常忍着痛,从背后抽出砍柴刀,和沈西楼旋战在了一起。

    秦书生松了一口气,拿手拍了拍胸脯,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突然发现,手脚上绑着的绳索,就被沈西楼踢了那两脚,竟然全都解开了。秦书生赶紧坐起来,全身疼得要命。

    沈西楼如一只燕子样翻飞,柳条啪啪啪地抽在赵寻常脸上,但是赵寻常毕竟是玄雅堂第一高手,虽然中了一刀,仍有不尽的力气,砍柴刀贴着沈西楼的周身片肉一样往下砍,沈西楼毕竟重伤之中才恢复了没多久,两条臂膀很快就重新挂了血。

    秦书生发现,沈西楼的招式十分眼熟,可见那几日沈西楼练剑都不是练着玩的,他早捉摸着要对付赵寻常,一招一式都是对赵寻常砍柴刀的破解,一时焦灼,不分胜负。

    那赵寻常此刻还能应付,可是腹肋间伤口,稍一用力,就涌出一大口血,沈西楼逐渐露了点喜色,似是多占了一分胜算,他的柳条剑突然灌注了力道,像一把铁剑一样,与砍柴刀正面相撞,竟然不折不弯,赵寻常也发了力,暴喝一声,沈西楼却没再与他对刀,那柳条剑晃了个圈,尖尖点在了赵寻常握刀的手腕,赵寻常手腕一抖,砍柴刀脱手,但是不偏不倚,就朝着秦书生飞了过去。

    秦书生刚被打了一顿,此刻也吓傻了,竟然忘了躲,沈西楼回望一眼,柳条剑也立即飞出,秦书生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要闭起了双眼等死,忽听得耳边叮的一声,那柳条剑竟然穿过了砍柴刀的刀身。

    砍柴刀被打偏,落在了地上,虚惊一场,秦书生目瞪口呆。赵寻常刀脱手的一瞬间,是个明显的破绽,沈西楼那柳条剑若是朝着赵寻常去,此刻他已经死了,但是秦书生此刻,也死了。

    书生心里疑惑,这是为什么?多杀他一个,对沈西楼来说不是一举两得么?为何要救他?难道真的是为了报恩?他这样的人,心里也会有情义么?

    那一剑,沈西楼用尽了全力,这一招之后,沈西楼跌倒在地,仿佛虚脱。

    赵寻常手捂着流血的刀口大笑,“你两个何时勾结在一起的?沈西楼,你背叛圣主!今日我就替神农教清理门户!”

    赵寻常仿佛不怕疼一般,一套粗砺的罗纳拳,朝着沈西楼招呼上,沈西楼一时缓不过来,结结实实挨了赵寻常几拳,打在他后背心上,顿时也喷了血出来。

    再不还手,沈西楼恐怕要废,但沈西楼眼前仿佛有星空在旋转,看不见赵寻常在哪里,只是感觉到赵寻常突然停了手,但是喊声依旧,沈西楼好容易稳住身形一看,那秦神秀正搂住赵寻常的腰,挨着他的打,赵寻常将秦书生倒着抱了起来,狠狠摔往一边,就这一口喘息的机会,赵寻常脸上挨了沈西楼两脚,倒退几步,秦书生被摔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指着地上喊,“沈西楼!剑!”

    沈西楼两眼精光直射,回骂了一句,“你才贱!”

    秦书生气得要晕,“我是说你的剑!”

    沈西楼低头一看,秦书生过来的时候,把他的柳条剑也带过来了,就扔在地上,沈西楼拾起剑来,对着赵寻常又是一通刺,赵寻常的砍柴刀没可人给他送来,因此节节败退,正全力应付着沈西楼,没想到背后被秦书生捅一刀,便是用刚刚那把匕首,秦书生为了捅这一刀,后背上挨了沈西楼一柳条,又痛翻在地。

    现在赵寻常没有力气再拔刀出来了,他觉得诧异,自己怎么就至于扛不住两刀皮肉伤了?沈西楼咧着的牙上血红,“我的刀上有毒!哈哈哈哈!”

    赵寻常果然就觉得以那刀口为中心,整个腰腹都开始麻木,动作也慢了许多,被沈西楼两脚踢倒在地上,沈西楼骑在他身上,拳头雨点一样落在赵寻常脸上,报了受的那罗纳拳的仇,赵寻常抱头求饶,“沈……尊主……饶命……”

    沈西楼把赵寻常翻了过来,赵寻常趴在地上,沈西楼薅着赵寻常的头发,迫使他仰着头,“叫爹,爹也许饶了你!”

    赵寻常不顾尊严,“爹!爹饶了……龟儿子……”

    沈西楼一声冷笑,柳条剑缠上了赵寻常的粗脖子,一招毙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赵寻常突然后悔了,他那一瞬间明白,胡千斤应该能想到,沈西楼有一百种法子杀蒋玄武,更杀得了他赵寻常,但是胡千斤没告诉他,他一直以为自己必胜。

    秦书生倒在一边,见沈西楼从赵寻常身上一头栽了下去,赶紧爬过来,见沈西楼双目紧闭,看不出气息,狠命拍了拍沈西楼的脸,“沈西楼!死了吗!”

    沈西楼嘴角突然上挑,睁开血眼,露出血牙,哈哈大笑起来。

    歇息了片刻,沈西楼蹒跚着站了起来,确认赵寻常死干净了,“秦兄!回家了,季小姐还在等你呢!”

    秦书生也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才用出了那两招,此刻也是半死状态,趴在地上,声音虚弱地说,“全身骨头都碎了,起不来……”

    沈西楼弯腰拉秦书生的胳膊,将他架起来,半扛着秦书生,两人一个瘸的一个拐的往草舍走去,沈西楼问秦书生,“秦兄被赵寻常逼问,却不肯说出我在哪里,其实是为了季小姐吧?”

    秦书生笑笑摇头,疼得说不出话。

    沈西楼又说,“我今日也算救了秦兄一命吧?”

    “救……不算,就算……没杀了我吧……”

    “算!怎么不算,我不为你挡那一刀,此刻已经抬着你的尸体回去了!”

    “要是我……真的死了,你肯……抬我的……尸体回去?更别说……我也救了你!要不是……我帮忙……你杀得了赵寻常?”

    “哼!你不帮我,我也照样杀他!他算个熊!”沈西楼目露凶色。

    “还有……我背上还挨了你一剑……脊梁也要断了……这不是旧恨又添了……新仇么……”秦书生疼得嘴里直丝丝。

    “那是我怕秦兄你忘了我,再多给你留个记号!如今我和秦兄也算是共过生死患难的,老是叫秦兄有些生分,往后我也叫你神秀,如何?”

    秦书生此番回绝得利落,“不行!神秀只能长安叫……呦……疼……慢些慢些……”

    沈西楼见秦书生这副到死都不忘了表演深情的样子,十分厌烦,不自觉地就用了力,暗自咽了口气,“那我叫你阿秀……从此便是生死不离的好兄弟!如何?”

    “随你随你……”

    但不得不说,此刻在这荒野之中,秦书生放下了对沈西楼的防备,从心底里。

    季小姐早已经等得焦虑不安,许久才远远地看着俩个浑身是血的人互相搀扶着而来,仿佛还有说有笑,见他还活着,但心里竟缓缓地升起一股不安。

    季小姐快步过去接,秦书生也老远地伸出了手,沈西楼将秦书生交在了季小姐手上。

    季小姐细细地给秦书生清理擦洗了伤口,轻轻地包扎,沈西楼就惨了,没人管了,自己胡乱包一包算了,而且,还得去做饭,以往都是秦书生做饭,但是秦书生今日不顶用了,季小姐又不会下厨,只得自己显显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