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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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与我对饮三百年(6)

    与我对饮三百年(6)

    秦书生昏了两日,待他清醒的时候,沈西楼已经不见了。

    季小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秦书生细细地在这谷里搜索了好几遍,确定没有沈西楼的身影,他也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沈西楼说过,杀他的凶手来了之后,他就走。

    他走了,秦书生可以带着季小姐去庆芽山了,总不能真的总在这谷里呆着。

    又休养了两日,已经五天没有雨了,葫芦嘴的通道从水下露了出来,秦书生带着季小姐,往那葫芦嘴走过去。

    地上还有许多淤泥没干透,秦书生没所谓,季小姐可就吃苦了,白绣鞋上沾满了带着臭味的泥水,秦书生要背着她,但是秦书生伤也刚好,季小姐不忍心,坚持着要自己走过去。

    原以为这路不长,没想到弯弯绕绕,几乎走了一整天,中间几次都怀疑没有路了,可是秦书生坚定地说有路,硬是走了过去,过了淤泥路,又有一段碎石路,脚上的淤泥干了,又被碎石头硌得脚生疼,脚指头仿佛已经烂掉了,又烧又痛又痒。

    接着是一段长长的黑暗得好像地下通道的窄路,只容一人通过,头顶是摇摇欲坠的巨石,压迫感十分强烈,要不是秦书生一直拉着季小姐的手,她简直寸步难行。

    季小姐累得筋疲力尽之时,终于到了,窄路走尽,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延绵的矮山脉,都是缓坡,远看看不出是什么花什么树,只见到粉白的,淡紫的,炫红的花开得漫山遍野,涓涓细流缓缓地从山间淌过,汇集在一起,成了中央的一处潭水,半潭的荷花争相开放,水上几艘渔舟,有姑娘清澈的渔歌从那船上传来,潭水边丛丛低矮院落,鸡鸣犬吠,淡淡荷香,炊烟袅袅,黄发垂髫。

    好像个世外桃源,秦书生望着远处,问季小姐,“长安,值么?”

    这地方能让任何人都瞬间安静下来,只想沉浸其中,季小姐忘记了一路上的伤痛,望着那恬静的风光,醉了,“值得。”

    第一个发现秦书生的人是个少年,他好像捡到了宝,惊喜地大喊一声,“秦大哥!”跳着脚回头朝远处喊,“秦大哥回来啦!”听见那喊声的人呼呼呼地朝他们聚集过来,很快就把他们围在了中间,远处还有更多的人在跑过来,有人牵着驴,有人拽着狗,那狗也来舔秦书生的手,众人呼喝之声不绝,有的叫秦大哥,有的叫秦老弟,有的叫小秦,有的叫侄子,有的叫大叔,有的叫伯伯,秦书生一一回应,满面春风。

    跟秦书生打过招呼之后,大家就对他身边这个姑娘感兴趣起来,年轻人想问又不好意开口,只有大婶好意思问,大婶大咧咧地开口,“侄子,怎么?娶亲了?也不捎个信回来!大家也跟你乐一乐呀!”

    庆芽山的山民不知道秦书生的风流往事,带过来的姑娘只有这一个,季小姐低下了头,两颊绯红,秦书生连忙摆手,“大婶……没……还没有……”

    大婶,“懂了心领神会!就是还没办喜事!那这次回来,咱们替你庆祝一下!”众人欢呼起来,秦书生的脸也红了。

    村里很快张罗起伙食,潭里刚打上来的鱼,大叔大婶家院子里摘来的菜,还杀了一头猪,十只鸡,众人给秦书生单独腾出来一座院子,仔细地收拾好。

    季小姐累坏了,秦书生叫她先去休息,吃饭的时候再叫她。

    那小院虽然小,又简朴,但是很干净,季小姐简单洗漱了一下,躺了一会,竟然睡着了。

    外面还在热火朝天地烧着饭菜,几个满脸都是褶子的大爷纷纷拿出了自家藏了几年的酒,打算晚上跟秦书生喝个大醉。

    满天星斗就位,饭菜烧好了,整整六桌,坐满了人,人声高低起伏,喜庆非凡,主座上给秦书生和季小姐留了座位。

    秦书生把季小姐轻轻唤醒,拉着她出来,众人起哄,秦书生被逼着,跟众人介绍了季小姐,“诸位诸位,大家不要起哄啦,我与这位长安小姐呢……已经立下海誓山盟,虽然还没行礼,但是已经互许终生啦,不过大家可不许乱喊,长安是大家闺秀,没见过咱们这样乡野里的热情架势,大家还是慢慢来啊,喊姐姐妹妹的行,喊嫂子和弟媳妇的可不行!好歹等行了礼,就名正言顺啦!”

    秦书生话音还没落,众人哪里忍得了,一时间喊姐姐嫂子妹妹弟媳妇的声音都纠缠在一起,季小姐又红了脸,在起哄声中落了座。庆芽山的几位长者,都是酒当水喝的,一个劲的劝秦书生喝酒,秦书生也当个喝水一样,没一会,已经两坛酒下肚了,季小姐轻轻地拉秦书生的衣袖,小声说,“神秀,伤刚好,轻些喝。”

    秦书生应得快,点着头,酒却一杯也没少,渐渐地,季小姐坐在这热闹的人群中,感觉到有点落寞,又不太好意思说先退下,只得保持着得体的笑意陪着,脸都有些僵硬了。

    这一桌的喝得差不多了,旁边桌的又来轮番敬酒,秦书生菜没吃几口,已经喝得八分醉了,这时候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子的姑娘过来敬酒。

    秦书生站起来,那姑娘端着酒碗竟然就开始哭,“秦哥哥!你这么出色的人物,就应该找季家姐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从前是妹子想多了,逾越了,往后……妹子也不再异想天开了,不再纠缠哥哥,只愿秦哥哥和季姐姐过得幸福,快乐!妹子先干了!”

    姑娘豪爽,一仰而尽,秦书生赶紧也举着碗,仰头喝下去,正仰着头,那先喝完了的妹子竟然一把将他腰身搂住了,秦书生一惊,季小姐也惊得心跳到了嗓子眼。秦书生推她,那妹子哭着说,“秦哥哥,就让我最后再抱你这一回!”说着又用力搂了一下,才松了手。

    周围人又哄那妹子,“小鱼妹!你可快死心吧!哈哈哈!”妹子扭头跑了。

    季小姐脸上现了尴尬神色。

    秦书生却浑然不觉,很快又有人来敬酒,秦书生六亲不认地喝起来,还好有个大婶提醒,说季姑娘又不能喝酒,夜已深了,不如先送回去休息,秦书生点头,不知他那双迷蒙的眼里,此刻看着季小姐还认不认得出来。

    叫了两个人把季小姐送回去,季小姐跟长辈致了意,先退下去了,秦书生没有亲自来送她,这一晚上,她都感觉不自在。

    半夜,季小姐被秦书生惊醒了,她坐起来,听见秦书生在门口呕吐,有两个小伙在一旁伺候着,吐过了,小伙帮他简单洗漱了,秦书生还装作自己能行的样子,挥手叫那两位先回,自己就朝着屋里去了,嘴里胡乱喊着,“长安那……长安……”

    以往喝醉了,都是施即休把他扛回去的。

    秦书生那眼睁也睁不开,不知看没看见坐在榻上的季小姐,秦书生在床前摔了一跤,然后起身踢开了靴子,摇摇晃晃,身上的衣衫都除去扔在了地上,在季小姐惊愕的目光中,一头扑在了床上,睡了。

    季小姐被挤在榻里边,一动不敢动,秦书生身上传来浓浓的酒气,季小姐盯着他的后背,背上有一条刚刚长好的长伤疤,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泛着红色。季小姐如鲠在喉,突然一个念头崩进脑中,这是她拼了命要去跟着的那个人吗?

    但秦书生心里是惦记着她的,几次翻身,嘴里都嘟囔着,长安。

    季小姐蜷缩着,不时给他盖一下被子,一夜未眠。

    早上季小姐小心翼翼地先起了,其实大可不必,秦书生还睡得死,没那么快醒来。

    几个大婶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招呼着季小姐吃,又对着季小姐的相貌,气质,仪态一通夸奖,季小姐只是笑着,无言以对。

    直到太阳真真地照在了秦书生的光屁股上,他才醒来,想了很久才想起此时是个什么情景,突然看着自己赤身裸体,可吓坏了,我别是趁着昨夜酒醉,对长安……

    秦书生心咚咚跳,赶紧起身穿戴,走出屋来,大婶们已经走了,季长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树影里,恬静安然。秦书生缓缓地靠过去,怯怯地叫了一声,“长安,我……”

    季小姐回头,眉间有淡淡的哀愁,她熟悉的风流倜傥秦书生又回来了,她回了神,应了一句,“神秀。”

    秦书生坐在她旁边,也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秦书生去握她的手,望向她眼里,“长安,我要是……昨天夜里,做了什么不妥当——”

    季小姐赶紧打断他,“你没有。”

    秦书生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难为情,拼命岔开话题,但一时又找不到别的话题。

    还好一位李老爹来救了他,李老爹笑眯眯的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大片荷叶,荷叶上托着几只剥好了的蛋,还冒着热气,个头不是很大,但是那蛋白晶莹剔透,隐隐露着金色的蛋黄,秦书生咽了一下口水。

    李老爹递过去,秦书生吃了两个,刚好不烫嘴,唇齿留香,李老爹又给他倒上一杯水。

    秦书生喝了水,李老爹说,“大侄儿啊,前几天,咱们这来了个人。”

    秦书生立时有点警觉,庆芽山不应该有外人,连忙问,“什么人?”

    李老爹说,“一个青年人,许是从山上掉下来的,我打渔的时候发现他的,在胡龙潭上飘着,身上有很多伤,但是还有气,总不能见死不救,我就把他拖回去了,伤得真重啊,新伤叠着旧伤,调养了好几日才见了好转,邻舍们说,刚好你回来了,有外人,该让你看看,哦,我还问了他,他说他叫陈错。”

    “陈错?”江湖上也没有这号人啊,“是练武的人么?”

    “这看不出,很好的一个青年,态度十分温和,待人接物也都很有礼数,大侄儿你要是愿意,就去看看?如今还在我家里住着呢!”

    秦书生站起身来,“走!”一手搭在季小姐肩上,“昨日疲累,长安就在这休息,这里绝对安全,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

    季小姐点头,秦书生就跟着去了。李老爹的院子算是这山里宽敞的,但是也很简朴,进了两重院落,一个青年人,穿着这里山民一样的衣裳,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矮木墩上,埋头修理李老爹的独轮车,李老爹叫着,“陈错!修不好就算了!我大侄儿来看你啦,快过来!”

    那青年听声缓缓回过头,秦书生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那青年脸上邪魅一笑,说了句,“来啦?”看着像在回复李老爹的话,秦书生却听着好像在说,我等你许久了,你终于来了。

    秦书生脸上一阵黄一阵白,昨夜的残酒又有点往上涌,他对着李老爹说,“李叔,你先出去,别让旁人过来,我和……陈错……聊一聊。”

    李老爹笑着,“好好,你们聊。”退了出去,带上院门。

    秦书生走到那人身前,扒拉着他的肩膀,满脸的大问号,“陈错?”

    那人笑意深深,“有什么不对?我干爹陈慈悲,他给我起的名就叫陈错,他说我这一生啊,都是错,我没骗你啊。”

    “那沈西楼是谁给你起的?”

    “我亲爹啊。”

    “哦?哪个是你亲爹?”

    那陈错低下头,收敛了笑意,良久才说,“沈阖。”

    秦书生又是大惊,“沈……沈阖?沈阖是你亲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错!”

    沈西楼又笑了,“我不叫沈错,你可以叫我陈错,也可以叫我,西楼。”

    秦书生说,“管你叫什么!你快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西楼面目突然阴冷起来,他站起身,周边无端升起一股冷风,“问我?阿秀,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好像明白了,无影门在做的,到底是什么营生!”沈西楼的语气里带着威胁。

    秦书生脸上只剩下了白,嘴唇有点抖,不管怎么样,眼前这人可是沈西楼,他可不是什么善人。这庆芽山,任何人知道,也不该让他神农教的人知道,这关键时刻,秦书生脑中还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下防如城要砍死我了!

    沈西楼又往前一步,他比秦书生矮半头,沈西楼仰着脸,鼻头几乎碰上了秦书生的鼻头,两眼冒着冷光,“李叔有两个儿子,老大叫李防,老小叫李守,你手下那两个叫什么?防如城,和……”沈西楼还没说完,已经笑得抽了风,“守如瓶!哈哈哈!阿秀,你玩的好一手瞒天过海!”

    秦书生呆若木鸡,倒退两步,几乎倒地,沈西楼却一把拉住他,玩味笑道,“此刻神农教想拔了无影门,那简直太轻松了,我哪里需要调兵遣将?阿秀,”沈西楼嘴唇附在秦书生耳边,声音低沉又轻挑,“只要我在这里大开杀戒,你觉得怎么样?”

    “沈西楼,你别欺人太甚!”秦书生牙关颤抖。

    沈西楼的笑意没停,“欺人太甚?我是神农教红袖楼的尊主沈西楼!我是陈慈悲的义子陈错!我要大开杀戒,就跟走路睡觉一样寻常,我就是这样的人,阿秀,除非……”沈西楼贴着秦书生,一只手搭在秦书生的脖颈上,“你求我。”

    沈西楼的眼神,像一个危险的陷阱,“那一日我给你从我剑下饶三条人命的机会,你不要,此刻,看你还救得了谁!”

    秦书生强压心底的愤怒,其实他那愤怒有一半是朝着自己去的,要是那一日他没有非得要救沈西楼,何来今日,但如今也没办法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书生低着头,低声哀求,“沈老板,沈尊主!这些人——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这里已经是他们最后能在这世间活下去的地方,他们没有户籍,没有田地,出了这里也没有了亲人,要是离了这,就是流民——”

    沈西楼讥笑,“也未必,许就是死人了!”

    “沈西楼!”秦书生低吼了一声,又矮下声来,“我求你,只要别动这些人,让他们活下去,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沈西楼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别动他们。”秦书生的眼神坚定,破釜沉舟。

    沈西楼此人,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样轻浮,十分沉得住气,静得下心,如今已经掐住了秦书生的命脉,从今以后,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想到这,他不由得喜上眉梢,强压笑意,继续装着阴狠的样子,“好!那你跪下求我。”

    秦书生别的没有,独有一身傲骨,求人他本就不肯,还让他跪下求人,而且是求沈西楼,他可不是像施即休那样,说跪就跪,毫无风骨;但是他心里明白,他这一跪,许是就能救下这庆芽山几百口的性命,况且这错本来也是他造成的,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秦书生决定抛却尊严,一撩袍子,笔挺地跪在了沈西楼面前,脸色十分难看。

    沈西楼捂嘴笑了一下,赶紧收住了,“行了,起来吧。”他只要确认这一招好使就行。

    秦书生抬起头,有点错愕,“这就行了?”

    “嗯,行了,不然还能怎样?你跪过了,我也践行承诺,第一,不会有人知道沈西楼来过这里,第二,我不会伤害这里任何一个人,第三,我不会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地方,你放心了?”

    “你当真能做到?”秦书生已经忘记了上一刻的屈辱,眼里甚至有些感激了。

    沈西楼点着头,弯腰拉秦书生,“快起来,阿秀!这么多年不知道你怎么做的无影门的掌门,这么不禁吓,我逗逗你而已,我说了认你做好兄弟,绝不会反悔。”

    秦书生这才起了身,心里的感受非常复杂。

    沈西楼在秦书生眼里,好像变了个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再喝酒的时候,季小姐坐在秦书生的右手边,那陈错就坐在秦书生的左手边,秦书生对众人说,这陈错是他的好兄弟,还特意多谢了李老爹。

    陈错演技高超,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充分获得了山民们的好感,此刻又得知了这是秦书生的好兄弟,那更是人气旺盛,几个大婶都忍不住要当场给这陈错说个媳妇,秦书生赶紧拦着,给沈西楼介绍姑娘?怕最后都叫他领到红袖楼里去接客。

    秦书生没想到,陈错给他挡了许多的酒,那陈错喝了五坛,居然毫无醉意,这让秦书生十分惊讶与敬服,越发觉得陈错是个可交之人,但是饭局上,秦书生怎么可能不喝酒,便是旁人敬的被挡下了,他自己也要一直找酒喝,直喝得头昏眼花。

    可这一晚上,季小姐就更难受了,她不知道沈西楼和秦书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何这沈西楼就变成了陈错,心里对这人十分抵触,处处看他不顺眼,陈错回敬她的眼神更加让她心慌,她几次小声劝神秀少喝些酒,搞得秦书生都有些不耐烦了。

    季小姐心凉了半截。

    如昨,季小姐提早退下了,她打定了主意今日去另外一间屋,正往回走,谁料到一个拐角的时候,一旁突然冒出一个人,将她堵在了墙角,来不及叫出声,又被那人一手封住了口鼻,季小姐惊恐的双眼不停闪动,“沈西楼!你要干什么?”

    沈西楼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季小姐别喊,要是被旁人知道我轻薄了你,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那沈西楼缓缓迫近,几乎要挨到了季小姐身上,季小姐背后寸步不得退,眼前就是这个眼里冒着邪光的沈西楼。她强自压制着心里的恐惧,低声怒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处心积虑潜伏在神秀身边,到底居心为何?”

    沈西楼充满戏弄的腔调,“居心?我怎么就不能是为了季大小姐你啊?”十分轻挑。

    季小姐伸手就要去打沈西楼,当然被沈西楼一把钳住,季小姐怒道,“登徒浪子!”

    沈西楼抓着季小姐的手一点都不安分,让人感觉他有点醉意,但是内里又十分清醒,又无意又故意,沈西楼语气旖旎,“季小姐这样的手,我们楼里弹琵琶的也比不上,季小姐这样的身段,我们楼里跳绿腰的也不如你,季小姐这样的脸蛋,这香味……”沈西楼深吸了一口气,“真是让人迷醉,让人想入非非——你神秀哥哥怎么做到如此坐怀不乱的呢——”沈西楼靠近季小姐。

    季小姐一口唾沫淬在了沈西楼脸上,沈西楼瞬间变了脸,转手用力掐住季小姐脸颊,“贱人!当我稀罕!”

    旋即沈西楼又松了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对季小姐冷冷说,“滚吧!”

    季小姐喝道,“你不怕我告诉神秀!”

    沈西楼理了理衣衫,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勾嘴一笑,“随便你告。”走回了筵席,继续坐在秦书生身边喝酒。

    季小姐仿佛被个雷劈了,呆立在原地,沈西楼这人真的是个疯子,妖孽,他到底要干什么?等季小姐反应过来时候,已经满脸泪水,季小姐跑回屋子里,把脸埋在被褥间,嚎啕大哭。

    要是从前,小玖早就来劝她了,说不好还要去找沈西楼拼命,但是此刻,只有她自己,在这不知道是哪的地方,一个人哭。

    而这时候秦书生正在前院慷慨陈词,借着酒劲做了一首诗,听得众人如痴如醉,那诗云:

    诗仙遥举琉璃盏,与我对饮三百年;

    争向苍天说宏愿,以酒为墨画江山。

    那张狂,开天辟地。

    季小姐不知哭了多久,她听见秦书生回来的声音,今日好像没吐,毕竟陈错给他挡了三升酒。季小姐听了一会,送他回来的人走了,赶紧过来,想将一腔的委屈想说给他听,但秦书生已然鼾声如雷,怎么都叫不醒,季小姐的委屈霎时就多了几倍,一层一层压在她的心头,不光是委屈,她觉得心里疼,好像被人欺骗了一样。

    第二天早上,等秦书生醒透了,就这俩人在院子里,温温的风吹着,季小姐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昨晚上那事情跟秦书生说了,哪知道秦书生听了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可能!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季小姐眼睛里闪着波光,委屈巴巴,不可置信,“那你是说我说谎骗你了?”

    秦书生这才回归了理智,但是季小姐知道,刚刚才是他本能的反应。两人对着坐,秦书生抓住季长安手臂,柔声说,“长安,你当然不会骗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秦书生扭头朝着墙外喊,“六弦儿!”

    一个脏兮兮的小子跑进来,带着口音,愣愣地问,“叔儿,啥事儿?”

    “去叫陈错来!”

    秦书生仔细地安慰着季小姐,说要是沈西楼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他绝不绕他,不一会,沈西楼来了,秦书生横着脸对他说,“陈错!昨夜里你可是酒醉冲撞了长安!”

    沈西楼转了转眼,“许是有些喝多了,把季小姐认做了旁人,我这给季小姐陪个罪!”说着弯腰鞠了一躬,十分敷衍。

    秦书生再回过来安慰季小姐,“你看,他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季小姐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被冰锥子扎了一样,又冷又疼。

    这样的事不只是这一次,接着又发生了好几次,沈西楼总是能抓住秦神秀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向季小姐展示他的青面獠牙,秦书生一看见,他又变成温顺的小绵羊。

    季小姐偶尔和秦书生说说,但秦书生也只是浮皮潦草地安慰她一下,秦书生一转身,沈西楼就朝季小姐露出一副得胜的笑脸,季小姐才是真正的小绵羊,她哪里知道该怎样去对付像沈西楼这样的狐狸。

    狐狸要是盯上了他的猎物,便再也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

    渐渐地,季小姐不再想对秦书生说了,那些个秦书生烂醉如枯石的夜晚,那些对着神秀再也说不出口的话,秦书生身上越来越收敛不住的江湖习气,在季小姐心里,渐渐长成了一颗苦芥子。

    季小姐深深地陷入迷茫之中,完全不知道这一切迷局一样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庆芽山里住了大半个月,伤了的都好了,入了盛夏,秦书生三人打算离开了,山民们都依依不舍,但是仍然是拦不住。

    回程不能再走哪个葫芦瓢山谷,他们走了另一条路,庆芽山三面天堑险峰,只有一面有路出去,先走陆路,再走水路,沈西楼一路上东张西望,秦书生劝他,“陈错,你最好别到处看。”

    但是沈西楼还是看到了,那条出来的路上,布满了兵士,隐在林间水畔,时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兵器的冷光,监视着来往的行人,形成了庆芽山坚实的门岗,沈西楼目测月有上千人,要不是侥幸从葫芦嘴误打误撞闯进来,沈西楼可能真的没机会进来,他回秦书生,“阿秀,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老是传说你要造反,你能不能让他们那箭别都指着我。”

    秦书生笑笑,“放心,你别乱动,他们不会射你。”

    陆路走完了,三个人还要乘坐一片竹筏,顺着一条缓缓的溪水顺流而下,秦书生和季长安并排坐在竹筏的一小半边,沈西楼一个人浪荡不羁地躺在另外的大半边上,翘着腿,晃着脚,美滋滋。

    那季小姐坐在秦书生的身边,心里乱得如一团野草,眼神涣散,十分迷茫。

    沈西楼问,“阿秀,你们接下来去哪里?”

    “回蝴蝶谷。”

    “别回了,我说个好地方,你肯定要跟我去。”

    “哪都不去,就回蝴蝶谷。”

    沈西楼佯装叹气,“不去就算了,那我告诉你我去哪,我去襄阳,杀蒋玄武,他此刻正把你的好兄弟华成峰围困在那里,生死旦夕。”

    秦书生一把扣住沈西楼肩头,“你说的都当真?”

    “那还有假?”

    秦书生说,“我跟你去!”

    季小姐在一旁神色又黯淡了些,沈西楼则一脸的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