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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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山高路远,与君长绝(4)

    天色将晚,歃血盟的人已经依约送走了大半,只剩下几个还留在里面的,看到受伤的两人,赶紧接过来,分别安置好,欧阳青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沉重地叹了口气,仔细叮嘱过,还是中了,“哎!旁的都不是什么大伤,百花娇解不了。”

    灵岳和青鸟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有许多故事,灵岳想的是,上回从百花娇手下救华成峰一命,搭上了闻邱,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闻邱可用,欧阳当也没有别的解法了,一时惆怅万千。

    而青鸟此刻心里居然又闪过昨日华成峰对她说那两句胡话时候的样子,因为突然想起,上一次见这个姑娘,这姑娘为了救他,在佛医门门口大开杀戒,想起在烟霞白玉棺,这俩人相爱相杀的模样,那华成峰既然和这姑娘关系匪浅,又为何跟她说那样的胡话,怕是自己太过敏感了而已,那些费神的事情,终究只能是他们少年人的游戏。

    灵岳再三确认,欧阳青鸟解不了百花娇。

    耽误下去,只有等死。

    灵岳决定去找宋依稀,虽然她也不想这样做,这让她有一种卖身的错觉,明明不想认陈慈悲,却一再地用着他的好处,但她也不能看着华成峰和夏弦月就这样死了。

    灵岳怀着复杂的心情往望府去,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来,门口守卫见了她,赶紧进去通报,宋依稀出来把她迎了进去,灵岳说要百花娇的解药。

    宋依稀十分为难,“陈小姐,不是我不给你,我要是给了你,蒋尊主要治我的罪,圣主只是托我照看你,没让我帮着你救助我们玄雅堂的敌人,各为其主,我要是给了你,就是叛主,还望小姐多见谅。”

    灵岳闪着睫毛,“确实没有理由勉强你,况且我又是个只知道要不知道还的,但是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灵岳低头思索,“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蒋尊主不怪罪的理由,帮不帮,你自己看吧。”

    灵岳说着从背囊里抽出一支玄雅堂的箭,迅疾落手,箭尖插入手臂之中,血顺着袖管流下,宋依稀惊呼一声,赶紧叫人去取解药,嘴上还埋怨着,“你这是何苦呢!”

    灵岳知道,宋依稀不能让她死,尤其是不能让圣主有一日知道,她死在百花娇之下。

    解药是一个小瓶子,灵岳打开看了看,里面有好几粒各色的药丸,“宋领主,分量你就斟酌担待些。”

    宋依稀握住灵岳的手,“放心吧,快回去!”

    灵岳低声道了一句,“多谢了!”赶紧就走,她也不想让蒋玄武发现,毕竟她一箭射倒了他的侄子。

    回了歃血盟,一路上无碍,进了门,她也开始迷糊了,欧阳青鸟过来接住她,此时那俩人已经昏迷不醒了,灵岳把解药递给她,青鸟细细看过,“这确实是百花娇的解药,只是……”

    灵岳赶紧说,“她跟我说分量够的。”

    青鸟摇摇头,“你和华成峰俩人的,勉强够,但是加上弦月,就不够了。”

    灵岳天灵盖有些疼,但宋依稀做的没错,可是怎么办?难道让她再去求她一回?“欧阳掌门,你可能依照这解药自行配置一些?配方可看得透?”

    “看得透,也可以配置,但是有一味药需得提炼许久,没有现成的,我们时间不够。”

    青鸟看着凤灵岳流着血的手臂,大体上也就知道了她怎么得来的解药,一把拉起来她的手,“能救一个算一个,我先给你处理一下。”灵岳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她往后跌坐,青鸟赶紧封住她的经脉,一瞬,灵岳也失去了知觉。

    青鸟给灵岳用了足分量的解药,细细包扎了伤口,又将剩下的解药给华成峰和弦月平分服下,并辅以一些保命的丹药,先将他两个的性命留下来,再想办法。

    成峰的伤遍布全身,尤其是昨夜后背受的伤,好像出了炎症,有溃烂的迹象,左腿也已经不成腿型,箭在大腿上,腿弯处挨了一枪,小腿上一道刀口。

    血肉翻飞。

    虽然说男女大防,但是在江湖中,说起救命的时候,也就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因此男子的腿,欧阳青鸟看过不少,老的,少的,精的,壮的,但没有遇过这么难办的,她看着成峰的腿,竟然面红耳赤,眼热心跳起来,这真不是一个大夫该有的心思,青鸟反复劝自己镇静,反复强迫自己把这条烂腿,只当成一条烂腿,和华成峰没有任何关系。

    等青鸟忙活完成峰的腿伤,都安顿好,夜已深了,第二天一早,青鸟想再去看看灵岳,却发现灵岳不见了。

    灵岳只能再去找宋依稀,被逼无奈。

    刚走了一半的路,突然有人拦住她,说有人叫送信给她,灵岳接了信,打开看,上面写着,‘速来见面。秦书生。’灵岳心里惊讶,秦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忙问,“写信的人在哪里?”

    那人指了不远处的长阳客栈,灵岳跑去,客栈的门童见她过来,就迎上来,“是凤姑娘吗?找秦先生的吧?”

    灵岳点头,门童带着她,到了客栈的后院,有个地门,打开后,有台阶往下延伸,灵岳跟着那人穿过一条地下通道,再出来的时候已是另外一个院落,院子里晾晒着彩色的衣衫,正随风舞动,煞是好看,又听见丝竹管乐声响,还有人在轻轻地哼唱,从后院进去到了那主楼里,灵岳就明白了,这是红袖楼。

    门童带着她上了三楼,一个雅间门前,轻轻叩门,低声说,“秦先生!凤姑娘来了。”

    门打开,秦书生露出头,将灵岳请了进去。

    这雅间布置得十分高雅,里外共三间,最里面是卧榻,中间是书房,外面是见客的大厅,屋子里东西不多,但就灵岳在太师府这许多年攒下来的见识,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秦书生请灵岳坐下,灵岳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闻书房里面传来声响,转出来一个人,边走边说,“我这傻妹子诶!不过是要点解药,你何至于还伤了自己!”

    灵岳刚坐下的屁股立马又弹了起来,“沈西楼!”目光里充满了戒备,秦书生赶紧安抚,“灵岳,你别怕,西楼如今是我们的盟友,不是敌人。”

    沈西楼穿一件暗红色的衬袍,天气太热,沈西楼的衣领开得很低,露出一段白白的胸膛,开口的最下面,有一截紫红色的皮肉,好像是个伤疤,一头乌发随意束着,散落几缕到胸前,姿态奔放。

    沈西楼一边说,一边走到灵岳旁边一案之隔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托着个精巧的茶壶,给灵岳手边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傻妹子,这是凉茶,大热天的,喝点吧!”

    灵岳神情已经镇定下来,不冷不热地答,“沈尊主的茶,不敢喝,也不知道沈尊主这是攀的哪门子亲戚。”

    一旁秦书生也端着这样的一个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淡然地喝了起来,沈西楼轻巧一笑,“陈圣主是我干爹,你不就是我的妹子么。”

    灵岳装作无知,不承认也不否认,“沈尊主说的这回事。”顿了一下,“沈尊主有我要的解药?”

    “这样直奔主题么?妹妹,好歹寒暄一下呀,年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事,在洛阳城外,险些伤了你,哥哥这里跟你陪个不是。”

    “沈尊主不必,这亲戚成不成还两说,今日不翻旧账。”

    沈西楼又笑,“我真没想到,你竟是个这样有趣的人!”

    说着起了身往里边走,一会儿取了一个玻璃的瓶子出来,里面花花绿绿都是百花娇的解药,足有半斤,灵岳盯着那个瓶子,目不转睛,沈西楼把那个瓶子出来,直接塞到灵岳手里,“拿着吧,要多少都有,我早防备着蒋玄武这一招,你要是着急,先回去救命,空了再来聊聊。”

    “这几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灵岳问。

    “凡是有红袖楼的地方,就没有我想看却看不到的事情,你尽管让欧阳掌门查看,这解药断不会有错。”

    灵岳低着头,想道谢,却总觉得一句谢有些轻了,沈西楼这作风和陈慈悲很像,不会因为她想要,拿这个跟她谈什么条件,不管多宝贝的东西,都直接塞给她,灵岳心里忽明忽灭,但也总该说一句,“如此便多谢沈尊主了。”

    沈西楼又坐回来,“跟我还客气什么?你现在心里不好受,我知道,我也不勉强你,要是有一日你的心踏实了,愿意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绝不是传说中的沈西楼,那真情真意,颇为感人,连一旁的秦书生都觉得讶异,沈西楼跟他说话怎么从来没有这么掏心窝子过?好像每次都要让他生气,才肯罢休。

    沈西楼盯着灵岳,缓缓与她讲述,“门派之内,争斗不断,前些日子,我被蒋玄武手下的赵寻常追杀,掉落深谷,身负重伤,是阿秀救了我,阴差阳错,倒和阿秀成了好友,蒋玄武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襄阳必然是蒋玄武的葬身之地,但此刻,我不太适合直接出面,因此想给小华盟主递个话,想约他见一面,共商大计。”

    秦书生接话,“灵岳,我和即休多年的兄弟,我不会骗你,此事绝无错漏,西楼也是真心实意要和成峰联手,我可以做保,西楼不会骗人害人,若是可以,我今天跟你一起回去,我想看看成峰。”

    灵岳点头,“秦大哥说了,我自然信,但是如何才能进去歃血盟而不被玄雅堂的人发现你呢?”

    沈西楼说,“这我早就准备好了,有一位郎中已经在长阳客栈等你,阿秀扮做他的助手,等下和郎中一道跟你回去,襄阳认识他的人不多,应该没有问题。”

    灵岳问,“那客栈和郎中可稳妥?”

    “妹妹放心,长阳客栈是我红袖楼的产业,郎中也是自己人。”

    灵岳这才抬眼认真看了一眼沈西楼,并且一直盯着他,她更没想到,沈西楼是这样的人,沈西楼笑眼弯弯地回望她,目光竟出乎意料地坦荡。

    歃血盟门口的守卫,看见凤灵岳带着郎中来,自动让开,放他们进去了,进了门,那郎中背着药箱子,在门廊里坐下来,连连摆手,“欧阳掌门在,我就不进去献丑了,就在这里等吧。”

    灵岳带着秦书生进来时,成峰和弦月还在晕着,灵岳将解药交给欧阳,欧阳仔细地查了,和昨日的解药并无区别,赶紧给两人用下,又等了一个时辰,成峰迷蒙半醒,大叫了一声,“青鸟!”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欧阳更是感觉被命运之手抓紧了喉咙,但细心之人,已然看出了端倪。成峰睁开眼,看见了眼前的一大堆人,不由得自己也有些脸红,而青鸟,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脸上看不出表情。

    秦书生赶紧上前,一把握住成峰的手,成峰激动地叫了一声,“秦大哥!”

    又缓了缓,成峰渐渐能起身了,和灵岳,秦书生三人,关在房间里,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各自经历了什么事情互相说说,关乎陈慈悲要认闺女,施即休受伤,沈西楼化敌为友。

    事情说完了,成峰神色戚戚,“几个月而已,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两人点头。

    成峰又说,“我那日观蒋玄武,他的邪功怕是已经大成,报仇希望很渺茫。”

    秦书生说,“成峰莫急,你且好好休养,等你好了,跟我去见一下西楼,大家共同商议,不管多难,也一定能杀了他!”

    又絮叨了些没用的话,秦书生便跟着那郎中回去了。

    晚间众人以此来看过又捡了一条命的华成峰。

    灵岳则去看了弦月,弦月本来安静地躺在榻上,可在他见着了灵岳的一瞬间,突然发了疯,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两眼通红,带着血丝,扑在灵岳身前,用力地抓住她的双肩,目光里透露着凶狠,“灵岳姐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拿你当我的至亲,你却和我的杀父仇人相好,现在又要认贼做父!你知道吗?你比我从前受过的所有苦楚,让我更加的难堪难受!”

    弦月手舞足蹈,顾不上挣裂开的伤口。

    灵岳被他摇晃得几乎流下眼泪来,似在哀求,“弦月!你冷静些!我没有认他——”

    “你没有?那你怎么拿到的解药?蒋玄武怎么会听你的话?灵岳姐姐,你这是要与我反目成仇!”

    “弦月——”灵岳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时成峰拖着伤腿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闻善,成峰拉住弦月,“弦月!发什么疯!快放手!”

    师父发了话,弦月喘息浓重,肩臂颤抖,虽然收回了钳住凤灵岳的手,但眼神里的恶意没有退,他凶恶地看了一眼师父,“师父!我今日当着你的面,和她凤灵岳斩断过往,一刀两断!从此只有仇,再没有恩!”

    “弦月不要胡闹!你姐救过你的命!你怎能这样?”成峰奋力按住弦月,又叫闻善将灵岳拉到一边。

    成峰按了一会儿,弦月挣脱,蹒跚着跑了出去,叫人跟着去看,弦月去后院了,成峰没再追,“让他冷静冷静吧,闻善,你照看灵岳。”

    闻善点头,成峰这一番剧烈的运动,青鸟又要重新包扎了,青鸟觉得他是故意的。

    弦月跑到了后院,对着大槐树一通拳脚,手脚都出了血,力气用尽了,蹲在树下大哭,几乎哭断了气。

    第二天早上,夏弦月拜请欧阳掌门帮他重新清理了身上的伤口,跪地叩谢,仿佛这一夜他已经悔过了,前尘尽忘,也知道自己昨日行为太任性,找到昨夜被他吓坏了的凤姐姐,真诚地跟她道歉,请她原谅,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他要是想开了,凤灵岳又怎么会怪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