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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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歃血盟重整了旗鼓,收拾了战局,又在襄阳城站稳了脚跟,一边安抚盟众,一边招兵买马。

    日子还得继续过,先盟主的仇基本上只能报到这里了,从前说先杀赵寻常,再杀蒋玄武,最后去杀陈慈悲,华成峰现在犹豫了,不管陈慈悲作恶还是行善,杀蒋玄武一事沈西楼帮了不少忙,陈慈悲是沈西楼的干爹,况且陈慈悲现在跟凤灵岳还有这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怎么杀?

    亦或者是华成峰觉得陈慈悲太厉害了,他现在杀蒋玄武都已经是机缘巧合,他还得几年才能杀得了陈慈悲?

    想不出头绪,华成峰在襄阳仔细修了爹娘的坟,将爹娘合葬,也把李纷至葬在了他俩的旁边。

    过去了这些年,再回头看,李纷至不像他曾经想象的那样是个阴险狡诈的人,这后娘,他从心里真的认了。

    盟里的事项一应都推给了小的和老的,看着小的们内外事务处理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老的也越来越服气,一切都在恢复繁盛,不用华成峰怎么操心。

    那些老骨头遇到什么事找不到成峰,都跑过来问闻善的意思,弦月则一直在外地奔波,从前他和路喧哗一道,把歃血盟散落各地的兄弟们都找回来,如今路喧哗不在了,他也熟悉了路数,便自己出去行动,隔三差五有弦月找回来的旧盟众,或者有弦月新招揽的英雄好汉,赶赴襄阳,加入歃血盟。

    华成峰因此倒是踏踏实实练了一阵子的功,无事就去看看华成雨,坐在他床头,跟他说些清醒时候都没说过的贴心话。

    有时候一个念头突然钻进心里,我那日和欧阳青鸟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点太浑了?他就想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放下了灵岳,什么时候开始对青鸟这么着迷?是从烟霞白玉棺里见着她的时候?还是看见她被奚闻香陷害折磨的时候?亦或是从她叫他滚的时候?不,应该是从那天他被赵寻常扣在手上,欧阳青鸟的手掐在他的两颊,让他吞进去那叫做醒时梦的毒药,从那一刻开始,神魂颠倒。

    好像真的像可敬的路喧哗大哥所说,等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是她了。

    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心心念念,入冬之前,他收到了秦书生寄来的信,信上说他二哥施即休从汴梁回来受了重伤,天天只有一口气悬在命门,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他若有时间,请他来烟霞看他一眼,秦书生还说,听说他和佛医门欧阳掌门亲厚,想劳烦他走一趟蟒山,把欧阳掌门也请过来,好歹再给施即休看一眼,若还是治不好,他们也算尽力了,兄弟一场,就送他最后一程吧。

    华成峰想过他身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一觉醒来就没了命,江湖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失去过他的父母双亲,他的半师郑经,青萍,也几乎失去了华成雨,但他从没想过施即休可能会死,上一次说他死了的时候,他也一直抱持怀疑,以至于后来见到施即休又活了,也并不很吃惊。

    在他对施即休最生气的时候,他甚至敢诅咒他,施即休命硬,本事大,咒也咒不死,不知汴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能让他就只剩一口气呢。

    华成峰二话没说,盟里的事情交代了一番,简单收拾了行囊,谁也没带,孤身一人就往蟒山而去。到蟒山的时候,正下着一场细小的雨,冰凉凉的,山上尤其冷,一片沉暗的色调,毫无生气,摘了招牌的佛医门大门敞开,无人守卫,华成峰径直进去。

    穿过长院,华成峰突然碰到了一个拿着药罐子正在奔忙的药童,一把拉住他,“权儿!师父在吗?”

    那药童又惊又喜,“华哥哥!”药童放下手里药罐子,两条细胳膊把成峰拦腰抱住了,成峰给抱了个猝不及防,“权儿,怎么了?”

    权儿松了手,眼睛里涌上一层水雾,“华哥哥,你来了可太好了,师父她最近……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快告诉我!”

    “师父她……不说话。”

    “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

    “是。”

    “多久了?”

    “个把月总有了吧。”

    “那她叫你们抓药,磨药,煎药,怎么办?”

    “师父也不太让我们干活了,她几乎什么事都自己做,实在顾不过来的时候,师父写一张单子,我们看见了,就去办了,我们要是看不见,她慢慢也就自己做了。”

    “怎么会顾不过来?现在来看病的人还多吗?”

    权儿一脸忧虑的神色,摇摇头,“没有人来看病了,师父只是在给小岁、九九和泗僮诊治。”

    “他们回来了?事情弄清楚了吗?”

    权儿又摇头,“师父不知怎么低声下气地求过小岁和九九的家人,他们同意师父把他俩带回来,为了避嫌,师父说,只要她在的时候,大门,院门,房门,全都要开着,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上山来看,只有晚上师父走了的时候,才让我们把门都锁住。”

    “晚上她不住这里?”

    “嗯,师父住山下的客栈,早上再回来。”

    成峰听得心里反酸,这人怎么这么傻!“知道了,权儿,师父现在在吧?快告诉我她在哪?”

    权儿牵着华成峰的手,引着他一路往里走去,果然没有一处关着门窗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好像天罚一样抽在人身,让成峰想起他去年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凉了的天气,但那时候佛医门还门庭若市,一年而已,物是人非,算算闻邱走了,也一年多了。

    透过一个开着的窗子,成峰看见欧阳青鸟弯着腰,正在给趴在长凳上的孩子扎针,才两三个月没见,欧阳青鸟几乎瘦得脱了相,像张纸片一样薄,她脸上和手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成峰刚探了个头看了一眼,眼眶顿时酸了,他跟权儿打了个手势,权儿退下去了。

    华成峰站在门外,倚着门框往屋里定定地盯着看,等着青鸟把针全扎下去,缓缓直起了身,拍了拍那孩子的脑袋。

    那孩子就是小岁,他像懂了一样轻轻地嗯了一声,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青姐,你这是故意要扎我的心啊,故意把自己闹成这副模样,好让我心疼,是不是?”

    欧阳青鸟一抬头,看见了倚门而立的华成峰,眼睛里惊讶了一瞬,然后又低下了头,整理手边的银针,并不回话。

    “不说话?那我就进来了啊!”成峰抬脚就迈进屋,到了青鸟身边,盯着她摆弄银针的苍白手指,叹了一口气,“何苦这样作践自己,让我看了想杀人,你告诉我,你这是受了谁的气?我去杀了他!”伸手就要去拉青鸟的手指,刚一碰着,青鸟嗖的一声就把手撤走了,反手就给了华成峰一个巴掌,然后转身就走。

    成峰兀自笑了一声,舔舔腮帮子里头,“青鸟,你要是用巴掌跟我说话,我可受不住几句啊。”

    青鸟走去了房间的另一端,华成峰一个人站在原地喋喋不休,“你也真的是,他们那样冤你,你还给他们看什么病!你还把自己隔绝起来,想逼孩子们走,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这打算销声匿迹,孤独终老是不是?”

    里面仍然没有声音,青鸟手上的活虽然没停,但是也明白听见了他说话,就是不想回应,要是一直不回应,他自己无趣,也许就走了。

    而且他还当面拆穿了她的心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鼻梁子有点发紧,又听那人继续说,“但是我告诉你,今天我来了,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多好的一群孩子,在你这还没出徒,你现在把他们逼走了,他们将来怎么办?往后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这账都得算在你头上。我可不能看着你背着这么多苦大仇深,我得管你,你要是不说话,我就一直在你身边说给你听,看你是能忍十年还是二十年,写字给我可不算啊,我可不认识几个字……”

    华成峰絮絮叨叨足足说了一刻钟,青鸟从里边走出来,给小岁拔针,华成峰终于短暂地闭了嘴,拔完了针,小岁穿好衣裳,低着头走了出去。

    青鸟收拾了一应物品,也出了这间屋子,往后堂走去。

    华成峰将青鸟的药箱一把夺了过来,“哪能让你干这些力气活!这帮孩子真没眼力见儿!”青鸟站住,一句‘你有病啊!’就在嘴边悬着,硬憋回去了,拎着裙子快速往前走。

    华成峰抱着药箱在身后追,“青姐!你上次在襄阳不辞而别,止疼药也没留够,害我多疼了好几天,你是不是在故意躲我?如今又过了这么久,你可想好了?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

    青鸟猛然停住回头,华成峰差点撞上,青鸟的眉毛拧成了两条虫,苍白的脸上嘴唇颤抖,忍无可忍,吼了一句,“华成峰!你到底要干什么!”

    华成峰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我就说我好使吧!我一来你不就开口说话了!”

    青鸟又夺回自己的药箱,冷冷地看着华成峰,“你给我滚!”

    “不滚!我到底要干什么你看不出来?你让我在这再说一遍吗?”华成峰扭头看看,有小药童躲在柱子后面,楞楞地看着他俩。

    青鸟一时语塞,华成峰嬉笑一声,“真要我说?那我可就说了啊——我想——”

    情急之下,青鸟伸手,一把捂住了华成峰的嘴,“不许说!闭嘴!”

    成峰一笑,青鸟赶紧收了手,华成峰一脸的春风,“果然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么!”

    青鸟神色却一正,看得华成峰心里发毛,脸上的嬉笑都渐渐收住了,青鸟说,“华成峰,你别玩了,你年轻,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比你年长十一岁,早已青春不在,我是个孀居的寡妇,我一身的骂名,你觉得我还不够惨?你不要再拿我取乐,你真当我不杀你!现在,赶紧回头,离开蟒山!”青鸟情绪激动,胸膛起伏。

    一番话说得华成峰十分错愕,眉头涌上了不信与不解,“青……青鸟……你以为我戏耍你?你年长十一岁如何?施老二比灵岳也年长十岁,他两个怎么就恩恩爱爱,你死我活的!你是寡妇,就说明你现在没有夫君,我为何不能追求?你一身骂名又如何?我华成峰什么时候怕过流言蜚语?我高兴就随他们说去!要是惹得我不高兴,我就一鞭子抽死他们!我赌咒发愿,你怎么都不信我,好!反正你即便看不上我,也不会看上别人,我就等你好了,我今天也不跟你立誓发愿,你且慢慢看我是不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是不是会在你这腻了就去找旁人,便是找,也等你死了之后再找,只要你活着,我就盯死你一个人。”

    这都是些个什么混账话,反正华成峰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

    说了不够,华成峰还一寸寸地靠近欧阳青鸟,欧阳青鸟又急又气,打翻了手里的药箱子,嘡啷一声抽出佩剑,唰唰唰朝着华成峰就砍过去,一边还喊着,“跟施即休怎么能一样?”

    华成峰给追得满院子跑,一群小药童们都给这俩人闹得不知所措,成峰一边躲过几剑一边说,“有什么不一样!”心道还好我功夫还成,这青鸟下手真的不留情面啊!

    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响,嚯,施老二的事还没说呢!等着救命的,这可耽误不起,赶紧跟青鸟投降,“青姐!青姐手下留情,有正事呢!施老二让我来求你去救命呢——”

    成峰躲过一剑,绕到了青鸟身后,青鸟回身刚回了一半,竟然被华成峰扣在了怀里,一只手捏着她拿剑的手腕,青鸟大喊,“你给我放开!”背上一片火热。

    “你把剑放下!我就放开你!”

    青鸟挣扎,却挣不动,捏着剑,想回身再刺,华成峰那小流氓见她不松手,更大声喊,“你不把剑放下,是不是想让我多抱一会儿?”

    欧阳青鸟听了这话,赶紧就把剑松了手,华成峰这才缓缓放开,青鸟刚一得自由,回手就想给他再来一个巴掌,华成峰却赶紧掏出了怀里的信件,递到了青鸟面前,“菩萨!可不能见死不救吧!”

    青鸟目光落到信上,住了手,见那对施即休伤情的描述,不觉就被吸引过去,让华成峰逃过一巴掌,华成峰趁着青鸟看信,庆幸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青鸟看完,将那信按在成峰胸口,“不救。”捡起剑转身便走。

    华成峰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拿着那两页纸,垂头丧气地站在那,权儿走过来,一脸关切,“华哥哥,没事吧?别灰心,好歹……师父开口说话了。”

    成峰拍拍权儿的肩头,“你才几岁?你懂个屁!”

    权儿一愣,华成峰却已经翻出院墙不见了,这也太容易退缩了,过了许久,欧阳青鸟从屋里出来,问权儿,“他走了?”

    权儿全身一抖,“师父!”这可是师父一个多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权儿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走……走了吧。”

    欧阳青鸟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进屋了。

    成峰下山,买了酒,买了纸花和金纸元宝,又返回蟒山,跪在闻邱墓前。

    “神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这么久才来,先给神医磕三个头,望神医原谅我怠慢。”说罢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烧了元宝和纸花,祭了酒,又开始絮絮叨叨,“神医的救命之恩,让我以命来报,也不为过,可是神医没给我机会报答,我便把这一条命,记在她头上,神医当也能见谅,要是有一天,她用得着,我这条命就给她。”

    “不过神医可别误会,命留着报恩,情却不是,实在是发自真心,您在天上想必也希望有个人能照顾她吧,这许多年,您最了解她,比我姓华的还傻,没个人顾着点,她早晚把自己折腾死,可惜她不听我的誓言,断定了我是在骗她,她不听只有你来听,我骗人也不敢骗鬼,骗鬼半夜要来敲门,我今日当着神医的神灵发誓,此生定不负她,若有违誓,您就半夜来把我魂锁了去,绝无二话,若是我守了誓,还望神医在天之灵,看顾一二,帮我劝劝她,我等会回去,要和她说些假话,先跟您知会一声,免得神医以为我背信弃义,不值得托付。神医您不吭声,我就当您答应了……”

    说了许久,天色有些暗了,山中风声渐狂,夹杂着野兽呜咽,成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盯着那火星都灭绝了,又恭恭敬敬和神医道了别。回到山门,见门已关闭落锁,他猜想欧阳青鸟该是不在这了,扭头往山下而去,山下小镇一共三家客栈,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她,成峰定了一间在欧阳青鸟隔壁的房间,住了下来。

    听着动静,有人把餐饭给她送到房间里来,青鸟吃饭静悄悄。

    入了夜,客栈的房间一间一间都熄了灯,唯有青鸟的灯还亮着,直到深夜,成峰纳闷,在屋里干什么呢?难不成是在看医书?偷偷摸到她门口,轻轻捅了捅窗户纸,往里望去,青鸟竟然趴着桌子睡着了,睡得极不安稳,那脸色在红烛下竟然有些泛青。

    成峰只觉得心口疼,一个人,陌生的地方,她怎么可能睡得好,下去找小二要了些安神的香料,问小二,小二说,欧阳掌门夜夜如此,从不熄灯,直等着红烛燃尽,自己熄了。

    成峰点着了安神香,从窗户破洞的地方,缓缓地推送进去,过了两刻钟,才感觉青鸟渐渐睡得沉了,成峰三两下剥落了门栓,站在青鸟身后,轻点了她的后颈,慢慢将她抱到了榻上,盖好棉被,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欧阳青鸟难得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突然惊觉自己怎么躺在了榻上?忙起身查看,但其他并无异状,门窗都好好地闩着,就连那个破洞,都被成峰连夜给糊上了,青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也许是自己睡迷糊了,就躺到了榻上来。

    清醒了一下,起身洗漱,还得回山上去,今日小岁还有最后一次针,就差不多痊愈了。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青鸟问,“谁?”

    华成峰在门口答,“欧阳掌门,我是襄阳歃血盟华成峰。”

    青鸟一愣,他还没走?怎么这么正式地报名,虽然带着疑惑,还是打开了门,“你没走?”

    成峰双手抱拳行了个礼,“欧阳掌门,昨夜睡了一觉,回想起白日种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言行无状,特意来给掌门道个歉,并且再次请求掌门,施二哥确实危在旦夕,我今生没有和掌门相识一场也就罢了,既然相识,又没法请掌门去看看他,施二哥要是死了,我一生恐怕都肚肠难安,还望掌门垂怜。”

    “你怎地如此阴阳怪气了。”青鸟觉得他不知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欧阳掌门,若是能跟我去烟霞,成峰在此保证,绝不再对掌门胡言乱语,行事唐突,一定规规矩矩,不再让掌门难堪,我此次是真心悔过,之前所说之事,掌门不愿意,我不该强求逼迫,现在已经懂了。”华成峰说得十分正式。

    青鸟却觉得心里别扭得很,不知道怎么接,华成峰鞠深躬,腰弯得和地一平了,起身正儿八经地望着青鸟,“就算那事不成,成峰自己觉得,和欧阳掌门也算是投契的朋友,就请掌门再出手相助最后一次,往后掌门若是不想看见我,我自此就不再登门打扰了。”

    青鸟看着这样的华成峰,心里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就答应了,“好,就再帮你最后一次。”

    成峰没有表现得手舞足蹈,只是客气地让欧阳回山上去收拾好行囊,提醒她带点棉衣,烟霞极北,这时候,该是要下雪了。

    一路上,华成峰果然没有再造次,没有跟青鸟多说一句逾距的话,只是问她有关于那几个孩子的伤,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青鸟惆怅地摇头,他们的伤势惨烈,但经过她细心用药,不会留下什么永久性的伤害,但是说她害那些孩子的事情,却丝毫没有眉目。

    青鸟猜想,也许是旁人易容装出了她的样子,做了那些事,但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过了事情刚刚发生大家都猝不及防的那段日子,他们也都冷静了很多,理智地认为那些事并非青鸟所做,只不过事情发生当时被人架在火上炙烤,小孩子的心思哪能顶得住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这事让俩人都心有戚戚,成峰安慰青鸟,“好在孩子们都逐渐好起来了,这事既然是人为,一定会露出马脚,总有一天能找到那背后下手之人的破绽,这事不闹清楚了,你可不能自己败了阵脚,得好好活下去,才能等到水落石出那一天。”

    一日路过扬州城外一个乡野客栈,俩人停下来打尖,客栈简陋,四面漏风,屋里吃饭的都是附近的行脚商贩。

    不多时进来几个粗糙的汉子,客栈里突然就喧闹起来,他们要了烈酒和腊肠,一边喝着烈酒暖身,一边互相抱怨这即将到来的寒冬,一个说,“哎!这孬包的天,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在这时候还要进山。”看来好像是猎户,另一个应和,“是呀,家里有老婆,有小孩,在家里抱着媳妇,哄哄孩子,暖暖和和的,不好么?没办法,生计所迫啊。”

    第三个说,“两位哥哥休要抱怨,好歹你们也是有老婆有家的,你看老弟我,找不到老婆,就光杆一个,不也得这样辛苦度日,还比你们呀,多一重苦呢!”

    还有一个长相畏畏缩缩的,嬉笑一声,“兄弟愁什么?你大可以上第三庄,求娶季大小姐!只要你肯去,季庄主巴不得把姑娘嫁给你呢!那两位家里有老婆的哥哥,可就没机会喽!”

    成峰听了他们提到季小姐的名字,手里的筷子突然停了,季小姐和秦大哥的事情他知道一些,好像在襄阳临走的时候闹了什么矛盾,季小姐先回去了。

    那第一个开口的也色眯眯一笑,“谁说我们就没机会了,我们去上门讨季大小姐回来做小的,如何使不得?”

    几人说着笑作一团,“一个你都养不活呢,还敢再要一个!”

    “嗐!要是娶了季小姐,季庄主还不得把半个山庄都包给我?哈哈哈!”

    华成峰蹭的一声站起来,走到那一桌,钢鞭往桌上一拍,那木桌顿时裂开了,成峰一只脚踩在那畏缩之人的椅子上,“喝,几个乡野匹夫,怎么也敢在这议论天下第三庄的大小姐,活腻歪了?”

    凳子另一头那个,看着成峰高大凶猛的模样,有些胆寒,陪笑道,“嘿嘿,大爷有所不知,大小姐啊,现在不值钱了,真给我们,我们还不一定要呢,她都被秦书生给糟蹋了,谁稀得要呢,大爷这样的可不能去,遭人笑话!”

    另外几人也附和,“就是,就是!”

    成峰一鞭子就把那桌子抽碎了,几个人吓得抱着头蹲在地上,成峰把钢鞭圈在那个畏缩之人的脖子上,“说!谁让你们在这造谣的!”

    那人吓尿了裤子,“大爷饶命!没人让说!您看,这到处都在议论呢,季小姐被人始乱终弃,远……远近闻名啊,从前求亲的人排队都排不上号,如今都庆幸着,幸亏当时没求成,季小姐当时可是跟京城的侍郎定了亲的,又跟着人私奔,现在倒好,亲也退了,又被秦书生抛弃了,季庄主问了几个过去去提过亲的,哪一个要她呀!”

    华成峰气得发抖,一鞭子不轻不重地,将那四个人都甩了出去,店里其他吃饭的人都吓跑了,小二在后面追也追不上,华成峰掏出一锭银子,陪给小二,又坐回自己座位上,唉声叹气,“这是什么世道!姓秦的一年换十八个女人,怎么没人骂他是个下贱货!季小姐无非就是对他一个人动了情,怎么就招来这些污秽骂名!这不公平!连个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轻贱她了。”

    手里的瓷杯子竟被他一气之下捏碎了,两块瓷片扎进了掌心,他痛呼一声。

    欧阳青鸟端坐不动,华成峰离了蟒山之后第一次暴露本性,“欧阳掌门!你见我受了伤,就在这看热闹吗?”

    欧阳看了一眼华成峰递过来的手掌,“该让你长点记性,你现在知道什么是流言蜚语了,在这江湖中,人言对男女可不一样,你是个男子,旁人不过说你风流,若你是个女子,这话有多不堪入耳,你听到了,不过多谢你愿意为素未谋面的季小姐打抱不平。”那语气寡淡得好像一杯隔夜的残茶。

    成峰眼前仿佛没了景物,只觉得山陵崩塌,他眼睛里突然涌满了泪,声音也突然破了调,只觉得十分自责,“青鸟……我对不起你……我真是个混蛋!”

    青鸟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的由人及己,明白了她的尴尬处境,还以为这愣小子永远都不懂呢,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仿佛松了松,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你要是真的明白,自己将来不要去做那样的恶人就行。”

    说着布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和纱布,丢给成峰,“自己包吧!”

    两人吃好,欧阳青鸟放下碗筷走出去牵马,华成峰抓着那药瓶和纱布赶紧追出来,“青鸟!一只手!怎么包?”欧阳青鸟无奈,只得帮他包扎好。

    再往北,还是会零零星星听到有关季小姐的流言,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成峰还是偶尔会出手,但是他一双手,怎么止得住漫天的流言,恨恨地道,“等到了烟霞,我一定好好问问秦大哥,他自问是个知书明理之人,为什么这样祸害人!他到底对季小姐做了什么?让人这么恨之入骨的。”

    自己也越发的谨言慎行,对待青鸟也从心底里去了那些轻浮气,无论何事,都是礼到即止,连爱意,也深深藏起。

    进烟霞地界那天,果然下雪了,雪横风狂,吹得欧阳青鸟的衣裙都翻飞起来,成峰赶紧给欧阳青鸟披上大氅,隔住那漫天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