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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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日月流金,此刻即是此身(3)

    丫头片子在血泊中被落山夫人给抱了起来。

    墨良辰守着陈慈悲,因为没看见灵岳的身影,墨良辰直觉她可能出了事,便叫落山夫人去看她。

    还有气,但是全身都是血,那匕首已经被她拔了出来,但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便晕厥在血泊中,夫人叫人连夜请来了一位女郎中,给灵岳仔细处理了伤口,天亮又请来了小姨,小姨带着凤晴,三个人轮流,细细照看,日夜灌药,过了三天,人仍是不醒,灵岳仿佛是在一场神秘的梦中流连,一直不肯归来。

    自沈西楼走后,陈慈悲的伤情就有些瞒不住了,灵岳坐在他榻边红着眼,幽幽叹气,“施即休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值得你这样把老命搭进去。”

    陈慈悲一看瞒不住了,才把这事情跟她说了。

    那施即休在炽离岛的时候,无意间提起过他当年是如何救治福康郡主的,陈慈悲便留意上了,若是有人功力比施即休厉害,是可能用同样的方法救助他的,但是他谁也没和谁说,就自己琢磨,总觉得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落山给施即休装那铁腿的时候,曾给他吃过一味药,那药吃了便昏昏入睡,不知痛苦,因此他回来跟灵岳说不疼,倒是真话。

    就在他昏沉之间,陈慈悲便用他当年说的方法,用自己的内力,潜入施即休经脉深处,寻找那机括,几次试探,竟真的给他找到了深深地隐藏在施即休经脉里不知是何方高手留下来的一股真气,陈慈悲与那真气殊死搏斗,那真气水平之高,陈慈悲也见所未见,陈慈悲没打过。

    在门外一直纳闷的墨良辰忍不住,推开门看时,陈慈悲仿佛已在生死之间徘徊,情急间便在陈慈悲身后,用自己的内力替他续命,那两人内力加持,世间恐怕无人能敌,但为了将那一股真气推出施即休体内,陈慈悲几乎耗尽内力,而就在那一股真气散出去的一瞬间,陈慈悲清晰地感觉到了施即休的死气,就好像当年的福康郡主一样,心脉运转早已深深依赖上那致命的真气,撤了,她就会死。

    施即休这些年修炼的每一招每一式,又何尝不是赖着那一股真气在,如今那真气不在了,施即休就算能活下来,也必将修为尽费,于是陈慈悲又拼尽全力用自己的内力一直护着施即休的心脉,保他一命和半生修为。

    施即休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装上了那一只假腿,他醒来后,仿佛觉得经历过一场生死,但是那条腿别说走路,抬都抬不动。

    陈慈悲以为他疗伤为名,日日耗费自己的内力帮他重建他的内力,但是仿佛没有把握好尺度,有一日竟被施即休不知不觉间流出的真气反噬,使他原本就损耗严重的内力受了重伤,但是施即休好了,心脉稳住了,经脉也干净了,全身都是力气,抬起铁腿,健步如飞。

    这些年要不是有这样强健的内力护体,陈慈悲一个小老头哪能年年岁岁都这么精神,这不回来没撑多久就好像精气神都涣散了,初始确实只是染了个风寒,之后便每况愈下。

    墨良辰每日给他疗伤,要求他每日静息四个时辰,身体固定不动,气息也不动,但这时候他就相当于卸下了全身防备,要是有人起了歹意,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他在屋里这么不动声色地调养着,灵岳就在院子外面跟胡千斤演戏。

    倒也不至于要定寿枋了,见那个老板和说要给沈西楼和宋依稀送信叫她们到烟霞了,也不过是戏幕所需。

    那夜遇袭之后,陈慈悲受伤的事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也知道他经过这些天的调养,多少恢复了些,但是恢复到几成功力,没人敢来试探。

    第二日落山夫人从灵岳那边换班下来之后,一直心神不宁,虽然在屋里忙来忙去,但总不让陈慈悲的眼神抓住她,陈慈悲还在榻上躺着,想喝口水喊人都喊不出来,急了许久,才等到落山夫人端着水过来,陈慈悲喝水,落山转身就要走,陈慈悲喊住她,“你要是有事瞒我,好歹也瞒得像一些!”

    落山夫人脸色闪烁,坐在榻边,开始掉眼泪,陈慈悲说,“灵儿又欺负你了?她不是受伤了还没好么?怎么欺负着你的?还是说旁人敢说什么?”

    落山夫人擦擦眼泪,下了几次决心,“哪有人欺负我,我是心疼灵儿那孩子……”一句话说不下去,泪来得更汹涌了,陈慈悲赶紧坐起来,抓住落山的手腕,“灵儿怎么了?她伤得很重?不好吗?”

    落山赶紧安慰他,“看你急的!伤没什么大碍,包扎处理过,总会好起来的,只是……”落山待又犹豫,看见陈慈悲的眼神好像刀子一样飘过来,哪还敢再瞒着,“郎中说,灵儿腹内……有一个死胎……约有两个月大小……”

    陈慈悲的头皮好像被利刃削去了一层,一片冰凉疼痛,“死……死胎?为何会是死胎?”

    落山说,“这郎中也说不清楚,不知是她没受伤的时候,那胎儿已经死了,还是被那一刀要了性命,我们救得太晚,灵儿……流了好多血……”落山说到这又开始泣不成声。

    陈慈悲觉得心口被堵满了,气也喘不上来,眼一眨,便一片红雾,喃喃自语一般,“两个月,正是即休回来的时候,他这个孽障!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要灵儿独个儿在这受这样的苦!”陈慈悲捶胸顿足,“让我找到他,非把他活剥了不可!”

    落山紧紧地抱住他,鼻涕一把泪一把,“你这是干什么!小心被人听了去!”

    陈慈悲这才冷静些,“灵儿……她可知道?”

    “她知道什么,她还没醒呢。”

    “还有旁人知道么?”

    “只有我和郎中,旁人不知道,我心里害怕,又心疼,果然还是在你面前藏不住,我已经把那死胎处理了,太小了,就是一团血肉,手脚都还没长……”

    陈慈悲捂着胸口,“不要告诉灵儿,谁也别让谁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哭也要哭死。”

    落山哎哎地答应着,陈慈悲说着就要下地,要去看灵儿,落山拦不住,扶着他去,可也只是看见灵岳静静地睡在榻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那地上的血迹虽然擦洗过十几次,但是还是能看到些痕迹,整个屋子都铺满了,陈慈悲在她榻边坐了一会,直到两眼里再也装不下要溢出的泪水,才由落山扶着回去了,好不容易忍到回了自己屋,陈慈悲叫落山关上门,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半个时辰。

    又过了好几天,灵岳才缓缓地醒来了,陈慈悲和墨良辰来看她,胡千斤也来了,他不敢不来。

    灵岳脸色依旧很苍白,但是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看着还算精神,大家都纷纷问她感觉怎么样了,灵岳收了收笑意,淡淡地说,“没什么,都挺好,只是……感觉好像失去了点什么似的……”说完又笑了起来,陈慈悲心里咯噔一声,怕她就算不知,心里也早有感应,可能那孩子来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了。

    墨良辰不知,嘻哈打趣道,“那可不是一点啊!流了好几斤的血,多亏了千斤救得及时,你才得了一条小命!”

    灵岳笑意盈盈地看看胡千斤,仿佛两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道了一句,“多谢胡大哥了!”

    等众人渐渐都走了,屋里只剩下陈慈悲,落山和灵岳,陈慈悲才缓缓和她说,“你我父女俩啊,心里总是一般谨慎,但此次看,千斤并没有存什么坏心思,只是太聪明了些,让我们总想防着他,这一回也确实惊险,但过了这一回,你也该放心,我也敢将教中事务慢慢多交给他一些。”

    灵岳点点头,“他能真心为咱们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灵岳好像有些累了,不多说话,陈慈悲又坐了一会就走了,到了门口,他也还回头看在光影里忽明忽暗的灵岳,好像灵岳身上真的有什么东西离开了,他的感觉不是那个不为人知的死胎儿,而是好像是灵岳本身的一部分,离开了她的身体,让她看起来特别的落寞和孤独。

    与胡千斤一战,仿佛是她最后的欢脱和志气,再往后的许多年,她整个人好像沉到了时间里,随着时间长河安静地慢慢流淌,又好像化作了一粒尘埃,伴着浩瀚的风雨飘飘荡荡,她再也没有兴趣对谁耍点什么小心机小手段,把这世界看得又透明了几分,越来越少的言语,旁人同她说什么,她只是笑一笑。

    落山十分小心地照护着灵岳,各种食补药补一起上,不让她下地,不让碰水,不能凉着,也不让哭,灵岳一方面感念落山夫人的恩情,一方面却也心里踏实,他爹找了个这样的人,她也不用再为他多操心,还跟落山顽笑说,“娘,我这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哪至于这么娇气了,又不是生孩子,看您紧张的。”

    灵岳心里酸,她自己的亲娘若在,也不过就做到这些吧,老天待她不薄。

    落山听了这话脸都吓白了,赶紧说,“不为过,不为过,女孩子总要金贵些养着的,你这伤口也挺深,听娘的话,仔细养好了。”

    灵岳便乖乖听话,身体也渐渐好转,转眼便到了盛夏。

    自从施即休失踪了,华成峰去了青冥雪山,秦书生被撸了无影门的掌门之位后,整个江湖好像都停滞了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没什么大动静。

    那沈西楼本来说要去汴梁找沈翎金算账,但是自从烟霞归去后,并没有他去算账的消息,据说他变得十分消沉,暴躁易怒,日日喝醉,挥金如土,大家伙都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只知道在他面前加倍小心。

    沈翎金去第三庄退亲,沈家已经拿不出聘礼了,况且发生了那些事,就算他不来退亲,季家也要退亲,尤其是当季小姐听说了沈家的正牌公子是沈西楼,更是吓得全身发抖,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季老家主挺好的一场黄粱美梦,又无情地碎了。

    可是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少林寺的方丈净慧也只顾念他的经,敲他的木鱼,侍弄他的小童。

    齐闻善倒是常来少林寺,陪怀仁老和尚,他师父未尽的孝道,他帮师父尽,把老和尚哄开心了;再去蝴蝶谷,探望他师娘。

    虽然欧阳青鸟和华成峰只做了一天的夫妻,但是她记着华成峰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他不回来,她哪也不去,就在蝴蝶谷等他,闲来无事,除了研究医书,研究当年霍梧桐给闻邱下的药,总会想起和华成峰从相识开始的点点滴滴,想得厉害的时候,真希望他能马上就回到她身边来,但是又怕他回来。

    净慧曾转述秋圣山的话,说要是好了,一年之后送回来,要是中间就回来了,那就说明他死了,她当然不想让他死,她好像因为华成峰,才刚开始痛快地活一场,他怎么能死呢,她那心丝毫不受控制的叛变了。

    虽然她研究霍梧桐给闻邱下的药,但是真正想起来闻邱的时候不多,多半都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想起他,反倒华成峰那个泼皮无赖的嘴脸,没日没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

    青鸟叫闻善去蟒山看一看,闻善便去蟒山看看,蟒山显然被十三派为首的人洗劫过,闻善便凭一己之力将佛医门修缮,然后再去襄阳,歃血盟大院上的牌子已经摘了,旗子被他妥善地收好了,歃血盟不在了,那便只是一座寻常的宅院,祝同寿带着祝君歌回了旋鹰派,祝君歌生了个胖丫头,有一次曾经抱着孩子回来襄阳老宅探望路子规,看得老头子老泪纵横。

    不止是路子规,还有一些人,虽然说门派散了,还呆在这不肯走,他们也实在无处可去,都是无依无靠无家无业的人,路子规料理着一众事务,闻善若是回来,便帮路师伯分担许多,路师伯也渐渐见老了,除了帮路师伯办事,剩下的时间,他就照看他的师兄弦月,和他师父瘫在榻上的弟弟华成雨,唯有程风雪还清醒,俩人有时候聊上几句,也只是无限感慨而已。

    闻善曾有一次路过离半月湾不远的一个镇,本想回去看看,但他心里忐忑,点了一壶酒,想壮壮胆,他独自喝了,酒壶空后,他便走了,一次也不曾回去过。

    柳花明和林小元把湘南派握在自己手中为所欲为。

    周道同一家三口一直没有出现,不知躲在哪里,柳花明他们也一直在找,但是没有结果。

    江湖上现在最嚣张的便是他们,除了有几个动不了的门派,其他的几乎全都拢到联约盟门下,歃血盟散了,佛医门散了,少林寺他们不敢动。

    无影门易主的消息他们也听到了,但是防如城比当年的秦书生难找多了,无影门更加无影,他们找不见。

    沈西楼他们不敢碰,汴京红袖楼他们还没捂热乎,便又叫沈西楼抢了回去,玄雅堂他们也不敢碰,玄雅堂的女尊主十分厉害,她不像蒋玄武当年一样张牙舞爪,欺压良善,行事倒是颇有规矩,但是治理属下,比蒋玄武要有手段得多,五个分舵几千人口管得井井有条,江湖上的寻常事,她只要派人出去唬唬人,也就什么都解决了,若是真有人敢犯,那女尊主定然叫人八倍奉还。

    封南世家的金公子,却与联约盟牵扯不清,因为记着当年柳花明曾有过对沈焕玉的一臂之恩,虽然没有明面上参加联约盟,却也常常与柳花明来往。

    陈慈悲身体渐渐好些了之后,带着落山夫人出了一趟门,走了大概两个月,也不告诉人他去了哪里。

    好像一切都稳定住了,大家都以为这样的格局或许会持续下去几年,一切都僵死无望一般。直到他们渐渐听到了通天塔的名字。

    似乎春天的时候通天塔袭击庆芽山只是一次演练,在江湖上安静了几个月之后,盛夏正浓,通天塔仿佛从地底蒸出来爬虫,一瞬间爬满了江湖的各个角落,最先受害的竟然是宋依稀手下的五个分舵,几乎在同时受到了通天塔的袭击,且连战连败。

    紧接着联约盟中诸多门派,包括湘南派、虚眉派也都受到了攻击,看不出通天塔有多少人,经常都是几个门派同时受到袭击,可以见到通天塔中有几个领袖人物,这几个人功夫极其上乘,手底下的兵不知从哪里来的,每一个都训练有素,天下就这么大,谁想训练这么多人,想密不通风是不可能的,招募人手,筛选,传艺,训练,都是需要旷日持久去做的事情,宋依稀做了这些年,也才练出来手下这一批还算拿得出手的,但是竟然一战都抵不过通天塔的攻打,通天塔不仅兵强将勇,而且还懂兵法,玩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来,各门派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并且丝毫看不出他们的来源。

    传言,歃血盟解散前的小华盟主,就死在通天塔手上,这消息着实让柳花明踏踏实实睡了好几天。

    唯一只有一个门派,通天塔打了一次,没打进去,便是少林寺,之后通天塔便没再把力量放在少林寺上。

    通天塔不只是攻打这些江湖门派,朝廷衙门他们也打,富贵人家他们也劫,但他们从来不占领任何一个门派或世家,总是来打一仗就走,留下一地的血腥,那通天塔好像就是在无差别杀人,谁碰着,算谁倒霉。

    江湖上开始谈起通天塔就色变,人人自危,门门都自保不暇,更顾不上他人。

    那时候胡千斤才知道,原来那天来的是通天塔的人,而且还一定是头目,他也知道,烟霞与通天塔早晚免不了一战,他加紧布防,一边恐惧着,一边期待着,等着通天塔上门,因通天塔的出现,把他的原本的规划都打散了,柳花明被通天塔打得落花流水,他自己也应接不暇。

    那时候陈慈悲不在烟霞,宋依稀送了好几次信过来,但是胡千斤也派不出人去帮她,后来听说是沈西楼带了些人出头,才帮宋依稀堪堪稳住局面。

    干脆有些门派就自行解散了,一时间中原武林,一片萧瑟。

    秋天的时候,陈慈悲从外边回来了,对通天塔一事也做不出任何判断,只是给宋依稀和沈西楼分别写了信,望他们稳妥为重,不要硬碰。

    烟霞事务已经全盘交给了胡千斤,大敌当前,这三个人倒仿佛又能握手言和了,互相配合,抵挡通天塔的进攻。但是很快,陈慈悲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其实便是那一次为了救施即休伤了根本,一直没大好,竟至隐隐现出油尽灯枯之兆来,也终于明白放了一句话,说今年冬底,他就和落山回炽离岛去,往后无事也不再回来了,去仔细将养几年。

    再往后江湖上有什么事,灵岳也不叫人告诉他了,就让他休养着。

    烟霞上下对胡千斤十分依赖,胡千斤渐渐觉得,他好像不用做什么,这教主之位也不过是一冬一春的事情,早晚要到他手里,烟霞上下也都拿他和圣主一样的待遇,甚至连沈西楼和宋依稀递过来的信,也一并由他来看过,答复回去,沈西楼和宋依稀知道那是胡千斤答复的,但都以为,那就是圣主的意思。

    到深秋,又发生了一件事,凤晴突然毫无征兆地双目失明了,一开始她觉得眼睛模糊,找了郎中看,看不出问题,只说她气血不太旺盛,开了些补气养肺,清肝明目的药,才吃了两副,眼睛便彻底看不见了,又过了些时日,她觉得鼻子闻不到气味了,嘴巴也尝不出味道了,周身上下的功能仿佛都在渐渐失去,她十分恐慌。

    灵岳更加恐慌,有的郎中说,凤晴这样子,该是中了毒,但是又查不出是什么毒,可是凤晴一个丫头,没事谁来给她下毒,灵岳隐隐约约觉得这事不寻常。

    整个江湖就这样好像焦灼住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境况每每愈下。

    到了冬天,陈慈悲的身体就更加扛不住了,凤晴那时候也已经几乎不能动了,整个人瘫在榻上,静静地等待归期。

    突然起了寒风的一个清晨,早上灵岳往陈慈悲屋里去探望,沿途遇到了一群侍卫在兴奋的大叫,说这么香,肯定是炖的鲅鱼,侍卫看见灵岳过来,赶紧收了声给她行礼,灵岳疑惑的问,“什么这么香?”

    一个青年护卫一脸兴匆匆地回答,“小姐,你没闻到吗?今日肯定有鱼吃,炖得多香啊!”旁边的人纷纷附和,灵岳笑笑,“好,那你们都多吃点。”她抽了抽鼻子,还是什么都闻不到,她觉得她也要进入到倒计时了,得在她走之前,把陈慈悲赶到炽离岛去,不能让他看着自己,像凤晴一样一点一点的消亡。

    只是有些不甘心啊,施即休呢?他在哪?为什么不能回来,让她再看一眼也好,毕竟为他付出了一世的深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断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上。

    陈慈悲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走了,把他交给落山夫人,灵岳放心。快到新年的时候,虽然通天塔还在日夜不停地在外面作恶,但是沈西楼、宋依稀收了烟霞的信,还是一起都来了,陈慈悲说,一起过个年,往后神农教就交给他们了,他过完年就走。

    似乎胡千斤的继任,已经板上钉钉,连沈西楼都对灵岳说,他若能踏踏实实好好带领神农教,我愿居于他手下,红袖楼供他驱使,按年按节,一样送钱到烟霞来,愿尊他一声圣主,灵岳说我也愿意。

    那年的新年,烟霞过得着实快乐,就好像黑夜来临之前最后的狂欢。

    甲午马年的除夕,梵坛里一片灯火通明,爆竹花灯,热闹非凡,陈慈悲的小屋里火盆和火炕烧得热热乎乎,往年过年,家里没有个女主人,虽然也大鱼大肉,但总不像个样子,今年有落山夫人在,一切都被她安排得妥帖,无论是远道来的,还是家里住的,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饭菜。

    落山夫人还给几个晚辈各自做了新衣,沈西楼那一套,还如他以往一样是个大红的颜色,她那眼也厉害,有的人只是见过一面,就把他的尺寸看得分毫不差。

    大家围在一张大桌子旁,几乎把陈慈悲的小屋挤满了,落山夫人招呼大家吃喝,人人都尽兴,尤其是陈慈悲,看着沈西楼居然和胡千斤两个划起拳来,又搂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称兄道弟,宋依稀和珑璟也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好像多年老友,陈慈悲感觉老心甚慰。

    可是灵岳老是觉得他眼里泪光盈盈的,知他心里感慨太多,就拱在他身旁陪他说话,陈慈悲说,“灵儿啊,爹活了五十几年,才刚知道,人活在这世上,什么事最重要,爹没法传授给你,这事人人都要自己想通,别人告诉的,一律没用,但盼你遇事自己多想想,许多事不过是眼前事,一时事,守得住长久的,根本的,就行。”

    灵岳点头,语气淡淡的,笑意盈盈,“女儿这几年也明白了许多,爹爹不用担心,女儿也长大了呀,不为那些不值得的琐事困扰,只要爹爹好,娘好,小姨好,两位师父好,我就好。”

    有个人她没提,陈慈悲突然觉得难受,声音里好像调进了苦茶,有点变调,幸好屋里闹哄哄的,没人察觉到,“爹盼着……若是他真的永远再不回来了,你不必一直等,这世上好男儿不止他一个……总要有个人照顾着你才行……”

    灵岳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变,“放心吧,爹,我不能苦着自己,他日有人来求娶,你可要从炽离岛赶回来,这事没你做主可不行。”

    “那是自然!我可得仔细看看,要紧是他能对你好,旁的都不重要,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打断他的腿!”

    “爹呀!打断腿也没用,您不是已经打断一个了么,还不是叫他给跑了!下回咱们两条腿都打断,让他怎么也跑不了,爹看如何?”

    陈慈悲这才笑了,“好!”

    灵岳倚在陈慈悲胳膊上,感觉很踏实,“所以爹好好休养,可要长命百岁,将来我生了孩子,你还得教他功夫,让他当天下第一,好不好?”

    陈慈悲郑重点头,“好!我要让他当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小孩。”陈慈悲想了一会,“小时候我欠下你的,都还给他去。”

    众人闹哄哄直到接近清晨,纷纷给圣主和落山夫人拜了年,领了红包,才各自散了。

    定的是初三启程,还剩两天,众人都还不知道这继任教主是哪个,等到初一晚上,陈慈悲开始一个一个地叫人去他屋里,做最后的谈话,教众都焦急地等待着,说等谈完了,就该知道新的圣主教主花落谁家了,七成人赌胡千斤,甚至已经七七八八有人在喊胡圣主了,但是有两成人莫名其妙地坚持要赌是陈灵岳,剩下一成说什么的都有,说墨良辰有机会,沈西楼也有机会,甚至宋依稀。

    陈慈悲第一个就找了宋依稀,意思无非就三个,第一感谢了宋依稀多年来为教中的付出,第二拜托她之后多帮忙照看灵岳,第三,无论他选了谁来继任教主,她都要像今日对他一样,尊新教主的指令行事。

    宋依稀赌咒发愿,全听圣主安排。

    小半个时辰,宋依稀就出来了,跟着是墨良辰,那老哥俩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墨良辰愿意继续留在烟霞,当做陈慈悲留下的一只眼,帮他盯着,看看事情是否是按照他安排的进行,重要的是,要帮他照看好灵岳,若是有合适的人,给她找个婆家。

    陈慈悲知道墨良辰还有别的理由愿意留下来,但是墨良辰不说,他就也不说,反正他俩对现下这个结果都满意。

    第三个是沈西楼,众人纷纷猜测,越往后的,说明跟圣主越亲密,越有可能就是继任教主,胡千斤着人去打探,说陈小姐已经睡下了,看了今晚上没有陈小姐的事了,沈西楼进去的时候是亥时初,胡千斤盘算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到他了,他把今日手里的事都安排好收了尾,穿上过年时候落山夫人亲手给他缝制的新衣,在自己屋里静静等待,珑璟站在窗子旁,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侍卫,指不定哪一个就要在她窗前停下来,说教主请胡尊主过去叙话,珑璟心里不停地翻涌着,她问胡千斤,“今夜,就要尘埃落定了吗?”

    胡千斤点点头,“你觉得有多大的可能性不是我?”

    “没有,圣主多少次都流露出这个意思了,你还担心什么,肯定是你。”

    胡千斤一笑,“好,等会你教主回来,今夜战到天明,可好?”

    珑璟脸上顿时一片羞红,眼睛里的水纹波动了许久,她轻声说,“千斤,等你做了教主回来,娶我,行么?”

    胡千斤站起身,走到珑璟身后,将她环在怀里,“当然好!我此生只有你,没有别人,我定八抬大轿,让你风风光光做上教主夫人,如何?”胡千斤的语气势在必得,珑璟转过身,胡千斤低头吻在珑璟的嘴唇上。

    珑璟觉得那个吻跟以往都不一样,胡千斤一点都不急,似乎只是在轻轻地勾引着她,让她自己扑上来,从前胡千斤亲吻她,总像是在发泄,在宣示主权,需要她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永不背叛,那种压迫感让她有时候想逃,却永远无处可逃。

    而今天不同,胡千斤似乎放下了,似乎他不用再证明什么是他的,因为这一切,这个神农教,眼前这个人,本来就是他的一样,他不用苦心经营,不用旁人去确认,那就是他的。

    所以那一刻,珑璟心里突然一空,她觉得她失去胡千斤了。

    那一吻又清又浅,还没点到,即止了。

    夜色在时间里潜行,一点一滴,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千斤惊觉,问手下人什么时辰了,手下人答,马上要进子时了,那一刻胡千斤感觉脸上像被人抽了两个大耳刮子,他不甘心,再问,“沈西楼在哪?”

    下人答,“沈尊主一直在圣主屋里没出来。”

    胡千斤登时觉得腿软了,沈西楼在老头子屋里呆了一个时辰,还没出来,珑璟又来劝,“圣主要走了,他们好歹父子一场,多说几句也正常,且再等等吧。”

    胡千斤开始焦躁不安,什么事情他要交代这么久,难不成老头子要临场改主意?难道沈西楼有能耐在一夜之间扭转陈慈悲对继任教主原定的安排?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西楼还是没出来,胡千斤开始手脚冰凉,又问,手下人说,“能听见屋里在说话,灯也一直亮着,确实还在。”

    胡千斤跌坐在椅子里,满目的不可置信,珑璟的劝慰也一句都听不下去了,他觉得喘不上来气,衣衫被他扯得散乱,珑璟赶紧帮他整理好,“衣裳别弄乱了,夫人给做的,等会见圣主,还是要恭敬。”

    胡千斤眼神乱飘乱晃,抓着珑璟的手,“他还会见我吗?他此刻已经跟沈西楼把什么事都定好了,等沈西楼出来,我就要给他下跪磕头了吧……”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好难熬,院子里的声音渐渐都没了,大家都睡下了,只有胡千斤还在拼命瞪着双眼等,但是夜太长,等太久,胡千斤在椅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昏沉过去,突然他迷蒙中听见一声鸡鸣,胡千斤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什么时辰了?什么时辰了?”

    门口下人赶紧回报,“回尊主,卯正一刻。”

    胡千斤声音嘶哑着,“沈西楼还在吗?”

    “回尊主,沈尊主在寅时末离开了圣主的屋子,圣主睡下了,吩咐不要去打扰。”

    胡千斤觉得一股酸水从胸腔里涌上来,灼烧着他的喉咙,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愣,直说,“完了,全完了。”又叫人去打探,沈西楼也睡下了,可是胡千斤再怎么也睡不着了,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听着外面一声声的鸡叫,看着晨光一丝丝透进他屋子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