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希提岛到大漠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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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喜看堂屋换模样

    拓跋仁祖上到现在,多年一直居住在窑洞里,年代久了,窑洞的崖面上长满了蒿子,麻雀、桑雀在窑洞崖面上安了家,鸟儿也学会了蚕食,从一个小窝,住两只麻雀,到现在一窝五六只麻雀,把一个小窝慢慢旋成了大窝,庄崖面上的蒿子隐蔽着的一排都是鸟窝。每逢夏天,也常有蛇在鸟窝里出没,大人说是蛇在寻找鸟蛋吃,但从未有过蛇伤害人的事情出现过。拓跋季平清楚地记得在一个火热的六月天下午,窑面上的鸟儿都不进窝,喳喳喳叫个不停,大家都盯着窑面看有什么动静,定睛再看,一条胳膊腕一样粗的蟒蛇趴在窑面上鸟窝附近,麻雀飞来飞去,扑打着翅膀,不停喧嚣着,就像是和蛇宣战,然而,终过了很久,鸟儿也不叫了,或许是蛇吃掉了鸟蛋逃之夭夭了吧。孩子们都不知道咋回事,大人这样说着,但谁也没看见到底蛇吃蛋了没有。每逢下雨天,鸟窝里就被灌满了雨水,加之有蛇出没,窑面上的鸟窝就变成了鸟洞,有的地方裂缝很大,还不时的往下掉土渣。

    拓跋仁家的庄是祖上流传下来的老庄子,从这个院子里嫁出去的、分家的大概四五十户了,庄院成了名副其实的根。祖上逃难来到这里,扎了根,养育了很多人。在风云变幻的年代,封闭式庄院是最理想的院落模式,也就是农村说的罗圈庄,这种庄院外窄里宽,能够很好地阻隔里面空间和外界的联系,形成一个相对安全的庄院环境。由于黄土土质不好,挖得窑洞破破烂烂,总共有十三个窑洞。拓跋仁结婚当时正处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社会普遍生活条件较差,他结婚的时候所住的窑洞顶上塌空了,拓跋仁和泥把顶子抹了一遍,再用报糊了一圈,表面看起来和其他的窑洞一样,没啥问题,但糊在里面的窑洞塌得没有一点样子,他就在这个屋子里和苏秀秀拜堂成亲的。

    这个窑洞的里地面上有个小洞,有铁锹把那么粗。说来也奇怪,这个洞总是不经意间就出现了,拓跋仁用土填瓷实,用䦆头捣瓷实,但过上不久,这个洞又出现了,忙碌的农活哪有时间专门研究这个洞呢,当然,看见这个洞了,就得处理,他又用水泥灌了这个洞,填充了很多,可过不了几天,这个洞还是又出现了。自己住的屋子,没想多少,但细思极恐。多年以后,他和苏秀秀再提起窑洞里的那个洞,再联想起拓跋季平奶奶被子里的蛇,才反映过来这个洞应该是个蛇洞,便惊得一身冷汗,却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真的是平安就好。

    说起拓跋季平奶奶被子里的蛇,它不算是噩梦,但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一个秋天的早晨,和往常一样,拓跋季平奶奶穿好衣服,踱着三寸金莲出去上厕所了,回到屋里就开始收拾卫生,先是跪在炕上拉过被子准备折叠,可当她翻开被子时,一条青绿色的小蛇盘在一起,伏在被子里,就像睡着了一样,奶奶见状,六神无主,一身冷汗渗出了身体,头就像被敲了一棒槌般懵了,踱着小脚从屋子里奔跑了出来,摸了摸额头,汗珠子竟然出奇的大。拓跋仁闻讯,从抽屉里拿了一炷香、两张表,焚烧磕头后,把蛇请上了铁锹里,送到了远远的山上。拓跋平奶奶可被这个小蛇吓得不轻,被子也不折叠了,都成了拓跋平爷爷的活了。

    虽然经历了这些,但一切都还算平安,拓跋仁住的窑洞里出生了拓跋春萍、夏萍、秋萍、季平,总归,拓跋仁的心里还是不踏实,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拓跋仁和苏秀秀商量了一下,计划翻修屋子,但盖新房和箍窑洞意见分成了两派,盖新房花费大,但美观大方,箍窑洞花费小,土方大,费用也大。最后家里决定盖新房。拓跋仁听邻居说危房改造有项目,如果符合条件,就能申请上国家补助的几万元,这对于农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拓跋仁骑着摩托去了村长家。

    村长叫王向斌,他家养着一条猎犬,十分威风,村上的人都知道,去他家都发愁。拓跋仁到了他家附近,狗看见了就开始狂叫不止,他呼喊了很久也没出来一个人,拓跋仁手里握着一个棍子,仗着胆子往进走,那狗扑着咬,扯着狗绳来来回回就像是要挣脱一样。走进了院子里,王向斌腆着大肚子从房里走了出来,他看见拓跋仁便歪着嘴,斜着眼睛说,我还以为是谁呢,你还等着我出去给你挡狗呀,哈哈,冷笑了一声的王向斌说完话,就自己先进了房子。

    王向斌家有五只窑洞,窑洞里面全部用砖进行了加箍,庄崖面也是用砖砌上去的,上面还贴了一层白色的瓷砖,崖面的东边也盖了一幢房子,房子用的是琉璃瓦,贴着和崖面一样的白瓷砖,房顶一左一右雕塑着貔貅,在农村算是很上乘的庄舍。

    拓跋仁也跟着进了房门,房子里面是一个大炕,靠里面是一个衣柜,上面放着彩色电视机,地上摆放着一个大茶几,上面摆放着一杯浓茶,正冒着热气,显然,王向斌正坐在沙发上喝早茶。

    坐下么,你来啥事?王向斌坐在沙发上,吹了吹茶,抿了一口说道。

    王支书,我们家窑洞自我结婚起就一直住着,现在都几十年了,已经是危窑了,这些年也没钱收拾,听说今年国家给咱们有危窑改造项目,你看我家符合申请条件吗?拓跋仁对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王向斌说。

    王向斌抬头看了一眼拓跋仁,低下头又喝起了茶,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来一支烟,吧嗒吧嗒两下,打着了火,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冒出来一股浓浓的烟。他啥也没说,就坐着喝茶抽烟,不时地在烟灰缸里掸掸烟灰。

    拓跋仁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他抬头看了看支书家房子里一秒跟着一秒走过的挂钟,每走一秒,他觉得时间像是自己的心在流血一样,嘀嗒滴答得心里格外痛,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他觉得从来也不理解的耻辱两个字用在此刻十分恰当。他心里矛盾极了,是走是坐拿不定主意了。

    这时候,门外的狗又汪汪汪地狂叫了起来,这狗叫声和他进门时候狗叫地一样猛烈,王向斌也没有理会,只顾喝茶,直到来人已经走进院子里,他才起身出了房门,定睛一看,原来是乡上的副乡长刘建国,刘建国左胳膊腋下夹着一个皮包,右手狠狠得捏着一个长棍子,戴着眼镜,头发零乱,身上也吊着一个大肚子,只是比王向斌的小一点,显然西装纽扣也扣不上,皮带掉在肚皮上,皮鞋上粘了一层土,显然被这大黄狗惊吓了。

    刘建国边走边有些怨恨的说道,王向斌,你他妈的咋养了这么大一条狗,这不吃人呢么,快把这狗怂勒掉吃狗肉算求了!说着吐了一口痰,抹了一把嘴。

    王向斌走到门口一看是刘乡长来了,慌忙从房子的台阶上跑了下去,一个跑步,差点摔倒,但也闪了他的腰,一时间就哎吆哎吆的叫了起来,副乡长和拓跋仁把王向斌搀进了房子。

    王向斌斜倚在沙发上,疼得龇牙咧嘴的,这时候他的媳妇柳花子从窑洞走了出来,她看到躺在沙发上嗷嗷直叫的王向斌就气不打一处来,开始骂了,你不慢点,这下倒好了,你的老腰闪了,看你那个妈来伺候你呢,说完就拿起绑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转眼一看,是刘建国又说,哎呀,啥风把刘乡长吹来了呀!快坐炕上,哎呀,我给您沏茶去!

    拓跋仁看这个情形就给王向斌说了声家里还忙着呢,改天再说这事。

    王向斌挥了下手,示意同意他先回去。

    拓跋仁骑着摩托车回去了。

    当真,那天下午,王向斌就找了村上勒狗的人,把自家那条看家狗勒死了,据说煮了满满一大锅的肉。

    拓跋仁听邻居说有危窑改造政策,邻居的儿子就在县住建局工作,这消息不会有假,但村长王向斌却不支声,这下难住了拓跋仁。

    苏秀秀说,盖么,这么多年咱们老人没享受过什么低保、临时救助等救济政策,孩子上学也没有补助过啥,学校要个贫困家庭证明,王向斌开证明还要一包烟呢,也没见得咱家日子过得比别人差,只是着国家好政策到了村上就成了人家捞好处的工具,不管是去村上干啥事,人总要雁过拔毛。听他三妈昨天说,周家老大请着村上吃肉喝酒,你想想,前天晚上,对面的周家老大家灯火通明,一连停了五六辆摩托车,大半夜了还有划拳喝彩的声音,听说周家老大也准备盖房,看来,这事不假了。现如今,不给王向斌吃点喝点,咱们家盖房申报项目恐怕没有希望,再说,几辈子人都这样过来了,不照样活得好着呢么!盖!咱们自己盖!

    拓跋仁叹了口气说,这人活一辈子,不经历的也要经历,经历了的那件事不让人心里苦上一阵子,咱们家世代懦弱,就靠一双手,风里来雨里去的,更不会巴结、送礼,好事自然轮不到咱家。

    这么多年,苏秀秀虽然骂人厉害,嘴上不饶人,但是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能帮拓跋仁想办法,还能精神鼓励,这一点拓跋仁还是非常感激的。

    盖房子不为别的,就为了争一口气。苏秀秀说。

    拓跋仁就着手准备盖房子用的椽、檩、梁等木头。

    树林里的白杨树很多,拓跋仁几年前就打理着这些树木,每到春天,他都会到树林里把偏枝歪枝都砍掉,好让白杨树长得笔直,就想着有一天盖房的时候能用到,现在看到树林里的白杨树个个都十分挺拔笔直,是做椽的好材料,还有几根粗的可以做檩条,他心里高兴极了,边砍边心里暗自盘算着。

    几天下来,拓跋仁把树林里的白杨树砍了近百个,撂倒的白杨树都被剥了皮,晾晒着。中午,他回到家,吃午饭的时候拓跋仁又说了,听好几个人说今年有危窑改造或者灾民建房项目,我想到乡上去问问,毕竟这是国家的惠民政策,争取一下,万一有个眉目也能给咱帮衬一下。

    苏秀秀说,那也行,只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上上下下都通着呢,村上不给报,上面肯定不知道么,上面就算知道没上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去吧,早些回来,家里还忙着呢。

    拓跋仁踏着摩托车,骑着就去了乡政府。

    他把摩托车停在了大门外的路边上,上了锁,拍了拍身上的土,踱了踱脚上的土,从摩托车的后视镜上看了一眼自己,再用手抹了一把头发,双手捋了一下脸就走了进去。

    拓跋仁碰见了一个剪发头、穿格子上衣、喇叭裤、布鞋的女生,他笑着对着人家说了声领导好,那女人头都也没回就径直走了。又碰见了一个头发偏分、衣领歪斜、衣衫不整、裤腿挽得很高的男人也说了声领导好,只见那男人手里掐着烟,吸了一口,看了一眼拓跋仁就走了,走过后,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烟熏味。

    拓跋仁穿过乡政府大院里面的小花园,花畦里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那绿色的叶子、红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花园色彩斑斓。飞来飞去的蜜蜂、野蜂、苍蝇嗡嗡的叫着,还有闪闪逸动的蝴蝶。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他,当他四周张望的时候,花园的台阶闪了他一下。

    乡政府院子里一排是平房,一排是瓦房。他先去了瓦房一排的办公室,走到一个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坐在桌子前的男人正端着茶杯喝茶,喘了一声,你找谁?拓跋仁说,我找咱们乡政府负责危窑改造的人。那男人说,眼睛是出气的吗?看头顶上的牌子。拓跋仁抬头一看,上面的牌子上白底黑字写着“收发室”。

    他很生气,还能给谁说呢,有了这个教训,他就一直盯着房上的牌子向前走去,他看到了“计划生育服务站”“财务室”“办公室”“纪检委”,里面的牌子上都挂着人名。他又去了另一排平房办公室,第一个门上写的是“农技站”,他再抬头往前看是“农机站”“畜牧兽医站”。他敲了敲“农技站”的门,只见房间里面摆放着两个办公桌,桌子上凌乱的放着文件、报纸,杯子里的茶叶一半、水一半,颜色是黑红色的,斑点瓷砖上似乎好久没有清扫,扫帚倒在地上,垃圾桶里堆满了垃圾,溢出了地面。

    听到敲门声,靠近里面的工作人员抬起了头,他手里握着卷烟棒子,大方黑脸,一脸的麻子,靠外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点、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棒子,烟熏得他眯缝着眼睛,咧着嘴,嘴里不停地嘘嘘嘘嘘。里面的男人说了声,咋了?拓跋仁说,我找危房改造的领导。哦,危房改造不在我们这边,你去最里面的“规划站”办公室,那个办公室负责着呢。哦哦哦,连连说了三个哦,拓跋仁轻轻关上了门,向里面走去。

    拓跋仁边走心里想到,听人说政府机关单位的干部都这样,吸烟喝茶看报纸,到了饭点吃羊肉,果不其然,要是我家那个孩子也能够考上该多好,再也不用像我这样活着了。

    叔叔好,您找谁?

    一个扎着马尾辫,皮肤白皙,虽然穿着朴素,但十分干净的女孩子从门口走出来,恰好碰上了拓跋仁。

    哦,我是来找危窑改造领导的,是这个办公室吗?

    哦,是的,是的,您快请进。

    拓跋仁走进了办公室,他看到这个办公室明显要比刚才的办公室要干净整洁,桌子上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地也打扫的十分干净,吊在空中的两个电棒也没有灰尘,窗台上养着几盆花,在阳光下的照射下,绿色的叶子和微黄的花骨朵安静的生长着。女孩领着拓跋仁走过办公室到里面的套间里,套间里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皮肤糙黑、立眉挑眼、下巴臃肿、西装布鞋、灰色衬衫,大概有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马吉祥。

    女孩对拓跋仁说,这是负责乡上危房改造的马站长。

    你有啥事?马站长说道。马站长就是马吉祥。

    领导你好,我家现在住的土窑,年代久了,土窑里面碱化严重,窑掌也塌方了,庄子的崖面也塌得没眼看了,听说今年有危房改造项目,看我家能报上吗?拓跋仁站在桌子前说。

    马站长说,哦,有项目,你坐下说。今年的重点就是危窑危房,都符合条件可以申报,这个首先要村上初核,核实后把农户申报表报到乡上,乡镇府再派核查组实地察看,没啥问题就报送县上,县上住建局实地核实后无误就会审批。

    哎,领导,我家里五个娃娃都在上学,老人刚病逝,看病、埋葬花了些钱,还有一位老人要供养,学生的学费都负担不起,还借了亲戚的钱,困难太大了,就想申请国家的这个项目,前几天去了我们村支书家,人说没有政策,我这是真的无可奈何的来了,要是有三分奈何,我也不会来找乡政府。拓跋仁说着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马吉祥。

    我不抽烟。说完用手挡过了拓跋仁的烟。

    危窑危房改造项目有呢,是不是村上还没收到通知?我随后让核实下,完了你再去村上问下你们村支书。马吉祥说。

    那就太感谢领导了。说完,拓跋仁站起来颤颤巍巍地给马吉祥鞠了个躬。

    走出马吉祥的套间,办公室的小姑娘送拓跋仁出来。拓跋仁千恩万谢的说,哎呀,真是谢谢你呀,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人呢。拓跋仁说。

    他抬头看到天空分外湛蓝,远处的山顶驮着几片白云,好像睡着了一样,院子里的红旗红得清澈,迎着微风,哗啦啦的舒展着,金黄色的五颗星一闪一闪的,今天的五星红旗格外鲜艳。

    他又碰见了几个乡镇干部,每见一个他都说声领导好,可这些领导都当做没有听见,呼啸而过,他心里似乎有些难过,可他不知道是他错了还是他们错了,他心里想,每次套驴耕地,驴会拉动缰绳,四条腿扒拉着地面,示意主人准备好犁地了,而他到了驴槽上他也要摸摸驴头、驴脖颈,拍拍蝇虫,驴也用头蹭蹭他,礼貌待人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传统礼仪,难道现在这个世道不需要礼貌待人了?他转眼又想了想,琢磨了一下,自己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和领导们打招呼呢,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人家是领导,自己是个在地里摸爬滚打的庄稼汉,不搭理也是正常的。

    走出乡政府的大院,他发动了摩托车,街面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穿过街道,街道两边种植了两排刺槐,褪去了白色、紫色的花苞,刺槐的叶子和树枝都格外的绿,繁茂的枝头伸出来扁扁的豆角,正在拼命地生长。

    他想起苏秀秀经常念叨说想吃雪糕,他走到商店门口,门口的台子上摆放着一个冰柜,他推开冰柜,里面装满了颜色各异的雪糕,他拿出来两个雪糕,走进商店里,售货员说他想要点什么,他说先看看。他看到货架上摆放着蛋糕,圆圆,颜色黄得诱人的。他示意售货员拿一袋,他再看了看四周,说就买雪糕和蛋糕。

    结了账,他走出商店,跨上摩托车,转身加油就走了。

    回到家,苏秀秀说,今天怎么还能想起买雪糕了。苏秀秀边说边撕开雪糕包装袋,雪糕已经融化了,成了一袋水。苏秀秀仰起头,竖起雪糕包装袋,满满的喝了一口雪糕水,然后拿出雪糕木棒吮了吮。拓跋仁说,你也不问盖房的事咋样了,只顾着吃雪糕。苏秀秀说,好吃的总比好听的更入味么,我才不管呢,不过嘴闲下来了,问一嘴,咋样了,能不能申请上?

    拓跋仁拿出一块蛋糕递给苏秀秀,苏秀秀掸了掸手上的土说,你今天从那个葱地里过来了,还知道买个吃的回来呢。拓跋仁说,今天高兴么,负责危房改造的马站长说有项目的,可以申请,还是村上要往上报呢,咱们还得找村上。找村上就找村上,没啥不能找的,国家的政策又不是他王向斌的。说完,咬了一口蛋糕,蛋糕颜色金黄、香甜蓬松,甜在了心上。拓跋仁拿出了烟锅,装了一锅烟。

    村部原是三件瓦房,小学搬迁了,盖了新房后,原来的学校就移交给了村上使用,村上就把这几间房租给了村民,有的开了商店,有的经营磨面机、榨油机。后来,学校的房子和村部的房子都很破旧,政府出钱又盖了新的村部,村部焕然一新。

    宋大嘴的商店就是老村部的房子,拓跋仁经常去宋大嘴的商店买东西,久而久之就熟悉了。这天,拓跋仁去了村上,走进宋大嘴的商店,宋大嘴正在和几个人打麻将,本来就不宽敞的商店里摆着一个“L”型的柜台,里面一排架板,柜台和架板上都摆满了货物。进门就摆着一个麻将桌,桌面被扣得破破烂烂的,在村部打麻将的都是村上的混子,社会闲散人员,经常喝酒打架赌博。

    宋大嘴看见拓跋仁进来了,就打了个招呼,低头又忙着打麻将去了,拓跋仁本来就想问宋大嘴村上有没有危房改造项目,毕竟宋大嘴在村部旁边,多多少少的政府政策他还是能够听到一些。鉴于人多,他也没说什么,他买了一包烟挨个发了一根,自己坐着抽了起来。

    拓跋仁看着麻将打到半途,有人出去上厕所,等了一大会,上厕所的人还没回来,大家都很扫兴,忽然宋大嘴的座机响了,原来是那人输得没钱打麻将了,偷溜了。其中一个就开骂了,这个狗日的没钱还打麻将,输了麻将还溜了,走,去他家。两个人就起身出了门,轰的一声,摩托声响起,一溜烟就不见了。

    这时候,宋大嘴一边整理麻将,往盒子里装,一边和拓跋仁说话。

    宋大嘴说,危房改造咱们村上的指标就那么几个,你想想支书能给你吗?拓跋仁说,我前几天刚去了趟乡政府,马站长专门管这一块,我给说了情况,不过还是要村上往上报呢。宋大嘴说,好我的兄弟呢,我在这里开个商店,王向斌顿不顿就来拿包烟、提瓶酒、拿包蛋糕啥的,一年到底还有交三、四千的租金呢,你说这个驴日的王向斌是个人吗?去年村部的这个桥立了项目,听说是二十几万,施工队来了,王向斌带着几个混混就挡着,工程队没法施工,没办法,给人家送了烟酒,就在我这儿拿的,还送了钱,王支书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拓跋仁说,我听说了,一个村上的人呀,一步临近哪能不知道他的这个人的品行,我就想把房盖起来,其他的我没心思管。宋大嘴掀开门帘,头向外探了探,又缩了回来。

    你的为人我知道,咱们还有点亲戚,你要想享受这个危房改造项目,还得花点心思。宋大嘴说。

    你意思是?拓跋仁问道。

    要么给王向斌送点东西,要么就给马站长送点东西么,这些年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宋大嘴说。

    送啥东西,我这个人就不会吹嘘溜马,要是会这个,那我不还会这样吗?拓跋仁说,

    你知道不,王向斌经常去三队的候五家,跑了这几年,你看看候五这几年,啥项目都有人家的,危房改造、扶贫牛棚、农具补贴、水窖;你再看四队的周三家这几年,村上的工程那个不是人家接手,其他人都插不上边,归根到底是王支书是个驴,谁家都敢去,谁的婆娘都敢日。年前,黄四知道自己的婆娘和王向斌有一腿,一开始,黄四觉得自己占理了,狠狠收拾了婆娘,哪知,婆娘转过身说,老娘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以为我愿意呀,婆娘的举动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喝药跳窖的,奈何不了婆娘,现在王向斌明目张胆的往黄四家跑着呢,你说说还有你不知道的?王向斌能把这个好处轻而易举的给你吗?宋大嘴边擦柜子边说。

    拓跋仁手里夹着一只烟,听得云里雾里的,烟烧到手指头了也没感觉到疼。

    你说得对,这不争取下么,申请到了项目,填补填补家里,申请不到了也没辙,我一直知道这个王向斌是个吃人的人,去年拓跋季平的学校要村上开具贫困证明,王向斌推三阻四没有开具,结果耽误了娃儿申请助学金,还听说这个畜生要开个证明就要拿东西去换,看你开证明、便条的轻重,要么是几包烟、一瓶酒、几斤核桃,还是猪腿、羊腿的,世道就是这么个,我再去问问他,不行就再找找乡上的马站长,我看这个马站长还比较好说话。

    那年秋天,拓跋仁和苏秀秀筑牢了地基,也准备好了盖房用的木头、砖头等,请了几个大工,动员家里的劳力、又出钱请了几个庄邻当小工,盖了一个月,新房拔地而起,苏秀秀心里十分高兴。虽然窑洞冬暖夏凉,可窑洞最害怕的是地震,小时候,苏秀秀听奶奶说,一旦地震,山就会走动,山动土就会动,土动窑洞就会塌陷,捂在窑洞里就会被土捂死,你想想,人都是仰在窑洞里的炕上睡觉,一旦塌陷,不塌死也捂死了。苏秀秀说,这种事远不说,就是前几年,樊家庄腰岘一户人家十几口人,忙里忙外劳动了一天,吃了饭,一家人像往常一样睡了,谁知第二天上工时候,不见这家的人,队长骂骂咧咧地派人去叫,那人怎么敲门就是没人回应,叫不开门他便使劲推门,推也推不开,看到门缝里都是土,那知一家十几口人都被土埋了,捂死在了炕上,他才意识到溢出来的土把门顶住了。他一想十几个死鬼在屋子里,吓得屎拉了一裤裆,慌忙奔告队长,队长一听人被土埋了,连忙领着生产队的群众一起去挖人。众人纷纷挥动䦆头、铁锨拆了门墙,土就像流水一样从门里流了出来,人们把土铲到架子车上,一车两车三车,拉了几车土,发现土里有血,队长发话让慢点铲,人们用手刨、用䦆头挖,一个一个死人从土里刨了出来,放在院子里,一溜溜的尸体,面目全非,血把土也染红了,众人无不涕泪。队长上报村上,村上拨了点钱,简单得埋葬了一家人。只是这么多年这个腰岘经常出事,尤其是晚上,三轮车到了这个腰岘就莫名的熄火,要么上到半山腰就跳档。还有人说,晚上路过这个腰岘,像是有人从上面扔土块,吓得人们不敢晚上走这段路。那事以后,苏秀秀说,她想想都害怕,她一直想盖几间瓦房,不要在住窑洞里,现在梦想终于实现了,别提心里有多高兴。

    新房盖好的那天,王向斌来了,他抬着自己的大肚皮,一摇一晃的从摩托车上下来,狗疯也似的咬个不停。他摇摆着走进房子,左瞧右看转了一圈。拓跋仁点了烟、倒上酒,他独自一人端着茶杯坐在院子里和干活的人说话,直到苏秀秀炒了几个菜,擀了一碗面,他不紧不慢的吃完饭,手里拿着一个蒿子棍剔牙,边剔边说,拓跋老弟,你家危房改造项目我都给乡政府上报了,就看上面了。拓跋仁说,这就全靠领导你了,说着又给王向斌点了一支烟。王向斌起身,抽了一口烟,把肚子抬到了摩托车上,左脚一蹬,右脚一踩,左手一松,右手一拧,冒了一股黑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