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兰试探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槻的反应很明显。这一切的确与祂的衰落有关。

    试探的代价，则是二者之间的气氛变得字面意义上的剑拔弩张，箭矢随时可能射向他的喉咙。

    弓矢恶魔之前的克制，是出于对他这个搅局者身份的忌惮。但恶魔的克制力一般十分有限。

    “只是一些对所见所闻的感受，并非挑衅。

    人类是那么善变，曾经灿烂的事物转眼便淹没在时间里。”

    岩石之下的声音保持着均匀的声线和速率，沉闷冷峻，字符之间毫无人味。

    狄兰感觉自己瞬间成熟了三十年。

    “不要试探太多。克拉纳契，你自己离开。”

    槻不想与不速之客交流太多。祂可以放任对方离开，但这辆列车不能抵达目的地。

    如果克拉纳契继续纠缠，祂不介意在地狱里多一个敌人。没有敌人的恶魔，是极其失败的。

    “不。”

    被岩层包裹的恶魔吐出坚硬的字眼。

    “如你所见，我是这辆列车的乘客。事实上，我已经在密涅瓦学院潜伏了数年。

    如果只有我活着回去，必然遭到怀疑和审查，伪装的身份也会暴露。”

    突然的重磅信息让弓矢恶魔有点发懵。

    一只恶魔在学城最核心的势力中潜藏数年，怎么做到的？也太能编了。

    但克拉纳契出现的地点，祂的气场和语气，又为这离奇的说法提供了一分真实性。

    “你的目的是什么？”

    狄兰没有立刻回答，用爪尖轻敲着皮肤，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声响。

    “了解敌人的最佳方式，是融入敌人的群体之中。

    我的一切所见所闻所行，我在黑·暗·中漫长的蛰伏......都是为了那·位·大·人·的计划。”

    他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重音只是想为扯淡增加一丁点可信度。

    他也不清楚那位大人是地狱里的哪位大佬，他单纯是觉得给自己编个上级能撑撑气势。毕竟对面是团伙作案，他如果光棍一个就会很没底气。

    现在，压力给到了弓矢恶魔这一边。

    克拉纳契属于懒惰一系，并且阶位不低。祂口中的那位大人，很可能是派系中举足轻重的存在。

    在槻的印象中，除非是地狱开裂、深渊暴乱，那些石头疙瘩压根懒得动弹。

    如果克拉纳契不是信口开河，那他们这次的袭击就意外撞破了一件大事。懒惰之罪的某个派系主动插手了和人类的战争，而且已经谋划数年。

    “那位大人的计划是什么？”

    “当然是消灭密涅瓦学院。”

    “这不像你们的行事风格。”

    狄兰沉默下来。他都不知道“我们”是谁，更不知道“我们”的行事风格。

    他有点接不住话了。而且槻有可能是在诈他，一解释就露馅。

    还好他现在是一副线条刚硬的石头脸，无论何时都是神秘而严肃的模样。

    “距离那件事情的发生，已经不远了。”

    狄兰决定放飞自我，在成为谜语人的道路上狂奔。

    “权力的高塔将被倾覆，世界会在这股潮流中重构。没有谁能置身事外，包括我们。

    而学城，尤其是密涅瓦学院，是关键的一环。”

    他自己越说越不明白，这玩意谁听得懂啊。

    但弓矢恶魔的神色越听越严肃，似乎明白了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狄兰不再言语，他已经编不动了。

    槻则是感到情况复杂。克拉纳契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真名未知，阶位不明，言辞含糊。而且，祂总觉得对方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四只眼睛，黑色利爪，岩石花纹，螺旋状头角......单独看没什么不对，但组合起来有种莫名的不和谐感，像在伪装什么。

    深邃的阴影从槻脚下向四周飞速扩散，像是滴落在纸上的墨汁。除了掠食和暴怒，祂还能使用恐惧。

    恐惧蔓延之处，人类因本能而战栗。这是“恐惧”最基本的用法，对恶魔无效，对人类效果绝佳。

    狄兰默许了这种试探。阴影从他脚下漫过，毫无感觉。

    “你自己离开。”

    “不。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列车必须安全到站。”

    槻的左爪伸展变宽，六支骨箭在高压空腔中蓄势待发。

    列车正在提速，祂在狂风中行走，箭矢时刻对准克拉纳契的心脏。

    狄兰也缓缓转动着方向，毫不避让槻充满威胁的视线，身体四周扬起沙尘的漩涡。

    远方荒原上的火光仍旧炽烈，尚未分出胜负。两方都没有增援到来。

    嘣！

    一直紧绷着的弓弦，最终还是击发了箭矢。

    在这个距离，离弦声犹如一声炸雷。

    黑烟赋予的暴怒之力，再叠加弓矢恶魔本身夸张的肌肉爆发力，使得箭矢从离弦到命中几乎没有时间间隔。

    三支箭矢难分先后地破开蚀砂的漩涡，在狄兰恶魔能力的影响下速度骤降。

    他的能力之前只是拖慢反应速度，现在的状态下已经能直接干涉物质的运动。

    降速后的黑箭威力仍然可观，全数正面命中在狄兰胸口正中。接着和之前一样爆裂溅射，向四周制造二次伤害。

    数十枚骨骼碎片噼里啪啦地掉落地面。弓矢恶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祂的六只眼睛看得非常清楚，箭矢没能制造出一点伤势。

    并不是箭矢被岩层挡住了，是没有对克拉纳契造成任何影响。冲击力，高温，爆裂，全部无效。

    岩石皮肤上没有划痕、焦痕，花纹完好无损，对方站在原地没有退后半步。

    祂的攻击凭空消失，所有威能都被直接抹除，箭矢像是从未射出过。

    克拉纳契掌握的恶魔能力，超出了槻的常识。

    这种能力必然存在什么限制，否则对方不用和祂废话。但能力的限制是什么，对方还能毫发无损地接下祂多少箭矢，槻没有头绪。

    “我承认，我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但是......”

    但是拿捏一个角位恶魔轻轻松松。槻能猜到克拉纳契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狄兰停顿下来，给予弓矢恶魔胡思乱想的时间，脑补得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