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纳契”掸去岩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拂去礼服上的皱褶。

    狄兰扮演着那位虚构的恶魔。祂隐匿在人群中，观察着，蛰伏着，慢慢恢复自己的权能。

    但当祂露出峥嵘的本来面目时，无论人类还是恶魔都应当尊重祂。

    他向前踏出一步，在铁壁上留下深陷的灰色足印，金属污染为蚀砂。

    弓矢恶魔退后了半步，骨箭搭上弓弦。

    狄兰又向前一步，槻再次退后半步。随着距离的缩减，来源于未知的压迫力成几何式暴增。

    在今天之前，槻从不知道懒惰之罪存在这么诡异的能力，祂和那些石头疙瘩真不熟。

    “槻，你要明白，我们是同类。我们不是那种上周刚刚诞生的时髦货色，枪支，电影，乱七八糟的药品。”

    按照他们的时间尺度，枪之恶魔就像上周才出生的婴儿，但祂在这个婴儿面前不堪一击。

    这个事实让槻感到悲哀，也感到愤怒。

    “我们看过漫长的岁月，弱者变为强者，强者又骤然衰落，人类像海沙那样逝去。

    我们见证了人类黄金时代的终结。而古老者仍旧存在，不愿消亡。”

    克拉纳契是在告诉祂，他们都是古魔，每个古魔都是极难杀死的。

    漫长的生命里，古魔的阶位也许没有上升，甚至是倒退。但他们积累下来的罪恶总量极为庞大。

    不一定有质变，但一定有量变。

    这次袭击没有成功，还可以重新计划下一次，有必要为此交恶一个神秘的古魔吗？

    一旦和古魔结成死仇，以后在地狱的日子可就遭老罪了。

    槻开始动摇了。

    “况且，学城的水很深，你们的路是走不通的。”

    狄兰一副很懂的样子。虽然他不知道路怎么走，但走不通就是走不通。

    弓矢恶魔振动狭长的骨翼，身体空腔中喷出高压气流，如箭离弦，飞向高远处。

    “克拉纳契...我们会再见面的。”

    “再见。”

    嘣！

    最后的箭矢命中狄兰的左肩，和之前三支一样毫无效果。

    他不禁在心里大声咒骂，恶魔果然都是些没礼数的家伙。

    迎面吹来的狂风，证明列车已经恢复全速行驶，将恶魔和死役飞快地抛在身后。

    他压低重心，踩着沉重的脚步，朝着最末的车厢走去。

    狄兰从裂口钻入，如释重负地坐下，硫火随之熄灭。

    【廉价妆造】的效果褪去，他看上去立刻有了几分人样。

    “画得还行，没穿帮。”

    狄兰给了化妆师克女士好评，难得靠谱一次。

    克莱丽斯打量着他的情况，心里冒出一堆问号。

    虽然您看上去挺强，但不是，您这么猛的吗？别说伤势，连划痕都没有。

    “已经处理好了？”

    “那种小角色，几秒钟就解决了，箭杆子全给祂折喽。”

    “遗物拿出来看看。”

    “哈哈。用了一点技巧，加上一点运气。

    这次回去，以后绝对不掺和这些破事了。”

    狄兰一边再次警告自己，一边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你在干什么？”

    看着一个石头人扭来扭去是很好玩，但克莱丽斯担心这是失控的前兆，指不定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在找合适的姿势，等会惨叫时能舒服点。”

    “哈？”

    狄兰伸出手指，开始倒数。

    “四，三，二，一。”

    嘭！嘭！嘭！

    他的胸口上发出三声爆响。

    嘭！

    左肩上又是一声。

    他体表的岩层凭空产生了四处放射状裂纹，凹陷了半寸深，蚀砂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接着是密集的碰撞和切割声。

    他全身到处绽着火星子，无形的刀刃斩击着岩层，切断那些古奥的花纹与符号。

    克莱丽斯意识到了什么。

    狄兰并不是没有受伤，而是他用能力隐藏或是延后了受伤的结果。

    这种违背常理的能力，只属于非常高阶或是特殊的恶魔。

    她可以确定，狄兰必然是靠这个能力虚张声势，诈退了弓矢恶魔。但凡多拖一会，能力的真相就会暴露。

    “所有逃避的事物，都会再次找上门，早晚而已......”

    狄兰嘟囔了一句，随后如约开始惨叫。

    那个逼射了他四箭啊四箭！要不是他壳够硬，现在肯定吃席了。

    全身到处都疼，几十道口子，多处骨折。如果密涅瓦学院不报销医药费，他已经在考虑去哪个办公室门口拉条幅了。

    除了身体上的苦痛，还有精神上的折磨。

    重叠的幻觉已经让他找不到现实的边界，总觉得周围的东西在和他说话。

    真让他和槻打一场，输赢不知道，疯是肯定的。

    还好，现在狄兰终于能脱离这个恶魔般的形态了。

    咚————

    他胸腔中发出巨大的轰鸣，低沉肃穆，如同丧钟。

    那是他的心跳，这么长时间里的第一次心跳。

    这副恶魔躯体其实是有心脏的，会跳动，只是跳动得很慢很慢。

    岩层崩解，蚀砂一寸寸褪去，恢复为脆弱的血肉之躯。

    强烈的疲惫感袭来，大脑一阵眩晕，他的意识模糊昏沉。

    睡吧，睡吧。

    克莱丽斯盯着逐渐安静的狄兰，看着他一点点低下头，似乎沉入了梦中。

    她在考虑，该如何解释列车上发生的事情。她不想让密涅瓦学院过多地注意自己，窥探她的过去，翻找她的秘密。

    另一方面，狄兰这边也得慎重应对。她一直以为怪物们都藏在那些学院里，没想到身边就有一个。

    讲出真相，还是装傻？

    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离开学城。她有不少家当在学城，而且这里有全世界最大的古董市场，方便她收集黄金时代的电影。

    突然的一幕，打断了克莱丽斯的思虑。

    睡梦中的狄兰伸出双手，交叉在自己面前，仔细观察着。

    他逐个弯曲着手指，端详掌心的纹路。缓缓转动着手腕，握拳又松开。

    接着抬起手，用指尖划过眼眶，轻轻触碰眼球，鼻梁，颧骨。

    “你好。”

    语气中的陌生让克莱丽斯心里泛起惊悚。房东梦游的时候这么恐怖吗？

    “......你好？”

    “你好。”

    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双手，膝盖，脚尖，低声问候。

    他不是在和女孩打招呼。

    克莱丽斯背后一阵凉意。

    狄兰再度闭上双眼，在座椅上昏睡过去，姿势像一滩烂泥，嘴里不时发出疼痛的哼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