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外城区边缘的岗哨，穿过高压电网筑起的篱墙，一高一矮两人进入了学城治安最薄弱的区域。

    严格意义上，边区并不是学城的一部分。只是在外城区之外常年聚居着很多人，从数万发展到数十万，就慢慢有了边区的叫法。

    昨晚见识了伊拉那令人悲伤的便当后，狄兰就坚持邀请她吃点正常人的食物。土豆拌豆泥拌人造蛋白块，听着像是人造人的传统佳肴。

    “土豆提供淀粉，豆泥和蛋白块提供蛋白质，加上蔬菜汁和维生素片，营养全面且均衡。”

    “你是在刻意锻炼自己的味觉神经承受力吗？”

    狄兰朝伊拉打了个手势。两人戴上兜帽和深色面罩。

    这是边区常见的装束，很多人都不喜欢被记住，被别人惦记。

    “购买食物，为什么要来边区？”

    伊拉沙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是否有潜藏的情绪。

    “想买天然肉类，又没有配额，就只能来这里了。”

    其实他还剩一点食物配额，昨天刚领的任务奖金。

    随着两人在边区灰蒙蒙的街道上逐渐深入，四周逐渐呈现出不同于外城区的氛围。

    没有公用的供水供电，没有挂牌的诊所，更没有学院。大面积的平房，还有简陋的棚子，潮湿的小巷子里流浪者随处可见。

    边区的居民绝大多数没有在联合委员会的机构登记过身份。没有物资配额，也没有治安队巡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套自然形成的权力规则。

    尽管生活质量上存在诸多问题，边区仍然比荒原和相当一部分聚落点安全。

    “对天然肉类进行管制是有合理原因的。”

    伊拉觉得狄兰的打算缺乏合理性。私下交易未经登记的肉类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但仍然是违反规定。

    “嗯，供应问题，食物安全问题。最主要的是为了削弱掌握掠食之罪的恶魔。”

    狄兰并不否认，他了解一些罪恶产生的简单原理。

    作为恶魔力量根源的罪恶，与律法中的犯罪，是迥异的两种概念。

    根据一些恶魔学的研究，当智慧生命采取某种行动，同时其内心存在负罪感或特定的几种负面情绪，“罪恶”就会诞生。

    接着，罪恶通过不明原理的机制，成为相关恶魔的食粮。

    八类罪恶到底是以何种方式存在，物质、精神还是单纯的信息，至今没有定论。大部分结论，都是基于经验的判断。

    其中，掠食之罪是最难以避免的罪恶。

    只要是为了食物掠夺生命，内心存在食欲和一丁点负罪感，掠食之罪就会诞生。

    用于狩猎的工具如弓箭、枪支，被捕杀的猎物如鸽子，用于进食猎物的工具如筷子刀叉......这些概念对应的恶魔都会获得掠食类的权能。

    他在前，伊拉在后，走下一段坑坑洼洼的阶梯，又在曲折的街巷里七绕八绕，红色恶魔有些失去了方向感。

    狄兰注意到伊拉行走的姿态变得紧绷，目光不时移动。这是恶魔猎人的基本素质。

    “这片没什么危险分子，都是做些小生意的。”

    他摸着下巴，迟疑了片刻，才接上之前的问题。

    “限制天然肉类的流通，用合成食品改变人们的饮食习惯。

    从而减少掠食之罪的产生，削弱相关的恶魔。非常大胆，非常有创意的策略。”

    虽然食品工厂生产的合成蛋白具有木屑一样的口感，但相关技术的进步令人惊叹。

    “我不知道这种策略是否值得。

    恶魔掌握的八种罪恶，名为罪恶，但本质上是基于一些最基本的欲望。

    追逐快乐的本能，进食欲，贪欲，想要偷懒或逃避，等等。

    除了掠食之罪，以后是否会再限制其他的呢。”

    狄兰在路上随口说着。他没指望说服伊拉接受这种观点，只是分享自己的想法。

    到了。

    他掀开一块挡雨布，走进左边的巷子，敲响铁门。

    门上画了两道白色短线。有货，营业中。

    顶上拉开一扇小窗，胡子拉碴的男人包着头巾，谨慎地打量着两个客人。

    “歇业。”

    男人犹豫了一下，选择放弃这单生意。后面那个魁梧的家伙太像危险分子。

    “骡哥，是我。”

    狄兰拉下面罩，男人才放心地拉上窗，打开铁门。

    骡子，边区一个比较靠谱的肉类走私贩子。吃苦耐劳，每次运货特别能背，所以有了这么个外号。

    “别别别，我就一肉贩子。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来加餐啊？”

    骡子锁上门。小屋里只有顶上透点光，点着一盏灯，空气里飘着血腥气。

    分层的推车上冒着冷气，旁边的木桌上铺着塑料布。

    “算是好事吧，新认识的一起吃顿饭。”

    伊拉和骡子打了个招呼。

    骡子的生意明显是违规的，但她倒不会把对方扭送治安队。她只猎杀恶魔和堕落的能力者。

    “哪里运过来的？”

    “南边，11号聚落点，周围没有重度污染区。虽然是散养的，品质绝对过关，最多比污染标准高个15%。要多少？”

    骡子说的15%，四舍五入一下就是30%。这种还属于正常牲畜的范畴，会处理就问题不大。如果高出150%的话，指不定就是三头喷火鸡了。

    “300吧。让我看看种类。”

    狄兰咬牙说了个数字，一阵肉疼。放冰柜里慢慢吃。

    骡子面露喜色，打开货物表面像是锡纸的包装，外面隐约泛着一层暗红的光辉。

    伊拉有所察觉。地狱物质赤汞，骡子是贪婪之罪的契约者。他干这一行应该和恶魔能力有关。

    狄兰浏览着货物，基因改良的土鸡，黑毛山羊，野猪，骨骼粗壮的牛肋排。整体还行，但有点小细节需要确认一下。

    “这里有三只鸡，但有八对鸡翅，你有什么头绪吗？”

    “咳咳，有的客人不喜欢吃鸡翅，就剩下来了。买五对我给你打八折。”

    他握着一只鸡翅，比对着土鸡背后的伤口，看向骡子的眼神充满疑惑。你管这个叫超出15%？

    骡子被盯得有些心虚，赶紧夺下鸡翅，包了回去。

    “你最好是有没切的整鸡，而且长着不多不少的鸡翅。”

    “有的有的。”

    “一只鸡，两根羊腿，一根肋排。”

    “你这样搞，我运货还得倒贴啊。”

    “那我在你这买了多少只鸡了，你这么搞我？”

    ......

    狄兰熟练施展着砍价技能，压倒性的气势仿若在菜市场纵横十年未尝一败。

    两人你来我往，话语交锋之间暗藏无数杀机，听得伊拉一阵发懵。砍人和砍价确实不能触类旁通。

    “算我服气了，但羊腿最多给你一根。赠送一袋零食行不？”

    零食？狄兰顿时警觉起来。他听说过边区的一种特色零食，名叫油炸爆浆大蜚蠊。

    “不是昆虫吧？”

    “是鱼干啊！”

    “再加一点。”

    “一份黑辣椒，很够劲的。”

    骡子在这场决斗中一败涂地，这小子一次比一次狠。

    肉贩子包好一大袋肉，放入两样赠品，最后贴上仿造的配给站标签。

    狄兰露出一个真诚灿烂的笑容，“骡哥，下次还来你这。生意兴隆啊。”

    正当他准备满载而归之际，门外不远处传来了几声欢快的狗叫。

    骡子的脸色顿时变了，狄兰也很快反应过来。

    是那只狗！终止交易！

    “第五支队来查了，从后门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