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变成七色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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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回忆

    下午太阳好大,等太阳偏西,高山影子压盖到田野上,彩云才背着背蒌往田野上走,快走到河边,看到有个人在河边柳树下坐着钓鱼,两根长长的竹竿伸到河中。彩云认出是同村同学杨海燕,就笑着走去打招呼:“杨海燕啊杨海燕,你倒像个男生,好悠闲一个人坐在这里钓鱼。你是在钓鱼呢还是在钓金龟婿”。

    海燕转过头来见是彩云,也像只鸟儿咯咯地笑:“死凉云开什么玩笑,河里连王八都没有,哪来金龟婿。大热天在家闷死了,找你玩又找不到,无聊就来这里钓鱼。倒是你这几天跑去哪里不露个头,是不是去哪里相亲约会了”。

    彩云放下背蒌,坐在杨海燕旁边说:“相什么亲吖?去学校,老师打电话来,叫我去拿录取通知书,顺便在市里跟同学玩了几天,中午刚回来就碰上黄婆子,说什么臭话给我介绍对象,气死我了”。

    海燕握紧拳头恨道:“那个臭八婆这段时间也跟我说几次,我们刚从学校出来很年轻,好像我已经很老怕嫁不出去的”,海燕眼睛突亮语气又软和道:“你拿到录取通知书了,恭喜你啊,考上哪座大学”。

    彩云把额上刘海撩到一边:“广艺学院,我不想到离家太远的地方去上学,那样消费太高。你也快拿到录取通知书吧”。

    海燕拉长脸:“我心里有数考得那么差,我是没希望了”。

    彩云有些疑惑不解:“我就不明白,我们从小学一起读到高中,你平时学习都很好,每次期末考试我俩成绩都差不多,可这次最关键你却考不好。可能是你临时发挥不好。去补习吧,明年再高考,一定能考上”。

    海燕叹气,倒出心里话:“算了不去补习,几年前我爸去大厂挖矿出事,得点点补偿我才能勉强读到现在。本来我初中读完就不想读了,可我妈看到我成绩太好了,不忍心就让我继续读高中,并要求我参加高考,我想读完高中就很不错了,我知道我妈用心良苦,可我不能再让我妈辛苦了。而我弟弟杨锐马上进高中,学习也很不错”。

    彩云似乎明白了什么,说:“我看出来了,你是故意考不好,给自己找个不想让家里为难的理由”。

    海燕眼角流下两滴泪,轻声地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父辈们大都认为养女孩是多余负担,在我们村里同年龄的女孩,又有几个像我俩一样能读完高中,很多人只读完小学就早早出去打工或嫁人了,我这样已经很幸运了。我这当大姐的也不能太自私,应该把机会让给我弟弟,他将来才是家里的顶梁柱。而且大学费用很高,将来也由我打工供我弟上大学”。

    两人突然间沉默许久,呆呆地望着平静的河面。重男轻女,也没什么奇怪,别说偏远山区人们见识少素质低。在他们的观念里,女孩子,生来就是别人家的媳妇,教育好女孩,也是教好别人家的老婆。碰上好女婿,逢年过节就得那么点嘴边的烟酒糖果。命苦的反而倒贴给女婿,甚至被女婿所连累。嫁到远方的更没希望,几年十几都没回家一次,有什么急事根本帮不上忙。还是儿子好儿子亲,再孬的儿子也保留姓氏留在身边,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老了才有依靠。

    过了好久,彩云才打破寂静,意识到自己也处在这环境中,长叹一声道:“唉,我也是女孩,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海燕看着彩云坚定地说:“不是,你不一样,你爸只有你一个女儿,而且你爸又那么积极热情地送你去读书,你不去读反而辜负你爸的一片好意”。

    “难说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对了,你不读书,你有什么打算没”。

    “收割完稻谷,我可能去东莞投奔我表姐,她在一家大型服装厂上班,计件有的一个月可以拿到两三千块钱”。

    “那好啊,你可以上班拿工资了,可我还要上学花一大批钱”。

    海燕阻止道:“这只是暂时的不要被眼前所迷惑,人生之路还很长,你大学毕业出来肯定比我还有前途,现在不要有什么包袱乱想”。

    彩云反击道:“别说得那么肯定,前途命运谁看得见?并不见得文化水平高点就混得开吃得香。人生之路很多都是乱走出来的,我们只按着命运之路走下去”。

    “说的也是,命中无时莫强求,命中有时终须有”。

    彩云拉着海燕的手说:“虽然我们现在各走不同方向的路,但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最好姐妹,让海燕飞在彩云中”。

    海燕点头风趣道:“我也一样,我们一起努力,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同时看到鱼杆猛动一下,海燕提起鱼杆,钓到一条三四两的鲶鱼,活蹦乱跳。海燕高兴地解下鱼,放到旁人的小水桶里,桶里也有几条鱼。

    彩云伸伸腿说:“脚麻了我去打红薯藤先,有时间再聊”。

    “你忙吧,我也要回家了,有时间再好好聊”。

    彩云站起来背着背蒌走。走到自家的红薯藤地边,满地都爬着红薯藤。彩云放下背篓,从背篓里拿出镰刀,左手抓红薯藤,右手拿镰刀割,割好一大把就放到背篓里,不一会儿就割满一背篓。

    太阳已落山,彩云背着红薯藤回来,推门进家,自家几只土鸡也跟着进家寻食。彩云把背篓放下,拿点米来散在地上给鸡吃,引诱鸡靠近。当鸡靠近时,彩云迅速抓住一只大公鸡,其它跑开又回来寻食。彩云蹲下来用绳子绑住鸡的一脚,另一头绳子绑在小板凳上。

    彩云站起来用手臂上的衣服擦擦满脸的汗水,走到挂毛巾的地方,把毛巾香皂洗发水丢到桶里,提着桶进右边自己的卧室,一会儿出来,桶里多了几件干净衣裤。

    彩云提着桶到门口,门口左边有两间小房,靠门这间是冲凉房和厕所共用,另一间是猪圈。彩云提桶进冲凉房,把门关上,一会儿听到哗哗哗流水声,再过一会儿,只见覃彩云换了衣服,头发湿湿地出来,就像一朵刚出水面的荷花。

    山村的夜里漆黑寂静,两三米之外就看不见,各家都在忙着自家的晚饭,饭后就是悠闲地看电视。

    彩云站在电视机旁调台,调几个台都觉得不好看,见那干洗完澡提桶进来,就打趣道:“体,你洗个澡那么久,不会是半个月都没洗一次,洗一次澡会不会掉几斤泥呢”。

    那干关着手电筒尖叫:“怎么会半个月才洗一次澡,那非把你熏臭上天不可,这大热天干活回来,一天不洗都受不了。我这是去河边洗澡,顺便把衣服洗了才回来”。

    彩云挖苦道:“哟,看不出来啊,你平时有点邋遢不甚,其实也挺爱洁净啊,不错不错”。

    那干走回来坐在长板凳点支烟抽着说:“什么说话呢,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看我什么时候不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别废话了,煮菜好了没”?

    彩云呵呵笑:“没把你看成乞丐就好了,早就煮好了,就等你”,彩云走去拿出饭桌放在客厅,排着两张小板凳,然后端着两盘菜放在桌上,一盘鸡肉,一盘鸡汤煮南瓜苗,又打两碗饭来叫:“体,吃饭啰”,那干把烟头丢在地上,从供桌上拿一瓶白酒,走到饭桌旁,彩云又去拿一支杯子来放在那干前面,父女俩面对面坐着美滋滋地吃饭。

    难得的一餐好菜,彩云吃了两碗饭,那干喝了半瓶白酒。那干又往杯里倒酒,端起喝了一小口放下,女儿指着桌上还剩一小半瓶酒,关心道:“体,你喝完了半瓶酒,平时都没看到你不什么喝酒,酒醉伤身,今晚什么喝了这么多酒,少喝点”。

    那干点支烟说:“今天高兴就喝酒,我最多也只能喝完这瓶酒”。

    彩云撒娇着说:“以前我见你最多也就喝半瓶,适量喝点就行,能喝一斤的最好就喝七八两就好,我讨厌喝醉酒”。

    那干点点头说:“好好好,我能控制好不会喝醉,再说喝醉酒也是很难受,影响第二天做工,我再喝一点点就行了”。

    彩云像表扬似的伸出母指:“这才是好父亲,好男人”。

    酒是个好东西,酒能成事,酒也败事。很多人平时说话都很少,可喝高了就自然话多,说话就像打开水闸哗哗地说个不停。那干是有点喝多了,话也自然多,说的都是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话。只见那干叹气着说:“凉云啊,这些年来我们过得也不什么容易,你从一个面黄肌瘦经常饿肚子的小屁孩,变成一个婷婷玉立人见人爱的大姑娘,时间过得真快啊”。

    彩云吃口饭说:“我知道,我慢慢地长大,你却慢慢地头发变白人变老。人生都是这样”。

    那干突然换了一种语气,低沉地说:“只是苦了你,从小就没能叫声“妈”,没得到母爱。觉得很对不起你,是我太自私太无能”。

    彩云安慰父亲说:“我有你亲切关怀已很知足,没有什么自私对不起的事。我是很怀念妈妈,很想见她一面,可一直没机会,一切都是天意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还不是一样像人家孩子快乐长大吗”?

    那干摇头说:“不一样,那时你还小,你不知道当年你所受的苦,无法用语言来说”。

    彩云却苦笑地说:“这是苦中作乐,生活才充实”。

    那干带着醉意慢慢回忆道:“在你还没满一岁周的时候,我和你妈因一些生活小事吵架,你妈就负气离家出走。我背着你,骑着自行车跑七十多公里到市里找你妈,因为我不想让你失去你妈,不想你失去完整的家。在冬季寒冷中,我用背带把你挂在我胸前,骑自行车到市里的汽车站、火车站、旅店等到处找你妈,每天在这些地方来回转圈,我想你妈可能还没走远,应该躲在市里的某个角落,我看不到她,她可能看到我,听到你的哭声。我想用我的真诚,用你的哭声,去感动融化你妈,等着让她自动出来。然而等来的却是寒风割脸,细雨淋湿及路人好奇目光,很多人都说好可怜的孩子。有个好心的老奶硬是把手上的雨伞送给我,说怕孩子淋湿感冒生病,她自己却淋着雨走”。

    彩云默默地听着一阵阵心痛,加上夏季炎热,家里也没有电风扇,红润脸上汗水夹着几滴泪水,漫漫滴落。那干没看彩云,话多就感觉渴点,拿杯酒喝了一小口,眼睛湿着略带伤感地往下说:“找了一个多星期,能找的地方我都去找了,可什么也找不到你妈。垂头丧气地回来,我不甘心又抱着你去上野村,你舅舅家大吵一架,我怀疑是你舅舅搞鬼。很多年以后我才打听到,你妈离家的第二天就被人家骗着拐卖到很远很远的北方去,从此再也没回来过。当年你奶奶带着你,你饿着哭,哭得很大声,奶奶知道你哭着要喝奶,无奈奶奶就抱着你到村里,让村里刚有小孩的阿姨喂你吃奶,你一喝到奶就停止哭。可也不能第二次第三次厚脸皮去麻烦人家啊,我也没有钱给你买奶粉,你奶奶就拿白米来熬煮成很稀很稀的稀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你吃。在你四岁的时候,你奶奶又得重病去世了”。

    彩云眼泪刷刷地流下说:“这些以前我也听村里人说过些,你也说过一些,奶奶真好,可惜奶奶去世得太早了”。

    那干吃块肉,继续讲故事:“你奶奶去世后,没人照看你,而我又要去地里干活,把你一个小孩留在家里。有次你独自走出家里去玩,有只小狗对你汪汪地叫,本来也没什么,可你害怕地边逃跑边哭,小狗就故意逗你,边追边汪汪地叫,听说你摔倒几次才跑到家里关上门。我晚上干活回来,看到你满身是泥土,身上有几处小伤。我心里很难过,要是有个大人在场随便吓唬下小狗,你也不会跌倒受伤。后来我去哪里干活,都会把你带在身边,我劳动,你就在旁边玩,直到你大了一些我才放心让你一人留在家”。

    彩云静静地听,边听边回忆,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就不什么喜欢出去玩,可能因为怕再碰上小狗无端对她汪汪地叫。彩云整天呆在家里,又没有其他小朋友来家里玩,玩闹中就拿起炉灶里的木炭来乱涂乱画,可能也是从那时起,彩云就喜欢上画画。

    那干又押一小口酒,惆怅起来说:“你奶奶重病的时候,我借了些钱欠了一些债。往后的一两年里,每当稻谷青黄不接的一两个月,家里就没米下锅。但地里的玉米棒有的已成熟,我就拿嫩玉米棒来做玉米饭,可你都不爱吃,常常啃着煮熟的嫩玉米棒吃,我知道你喜欢吃稻米”。

    彩云擦着眼泪说:“我小时候是很厌讨吃玉米饭,稀黄的又有点沾淰,总是难以下咽。现在我还是喜欢吃嫩玉米棒,也喜欢吃玉米饭,可现在难有玉米饭”。

    在那个为了读书和吃饱饭的年代,多少家庭生活都不易,那干摸掉脸上的微汗,继续唠叨不停:“那是当时,你餐餐吃玉米棒顶正餐,不吃油盐不行啊,一天比一天憔瘦。我听人家说老豪头家还有半个仓库的稻谷,他家田多人少,稻谷自然多。我就厚脸皮去找他借点稻谷,今年收割后就还他。可老豪头却说,他家是有三四千斤的稻谷,但他预备留作明年的口粮,怕今年收成不好,所以不给借。当时我心里就想,现在水稻都快出穗粒了,还怕收成不好,如果今年真的颗粒无收,那我父女俩早就饿死几回了。说白了是怕我还不起,或是平时没什么交情不肯借给我”。

    彩云揉揉眼睛问:“社会很现实,也不能怪人家,谁叫咱们家那么苦,后来怎么办”。

    那干苦笑道:“借不得半斤稻谷,再也没脸皮去第二家借。我就把家里所有的干柴卖给黄老师,得一点钱去集镇上买点大米来维持生活。你虽然吃到大米,但却没猪油吃,当时你很瘦弱”。

    彩云插嘴:“我隐隐约约记得一点点,你把米饭都给我吃,你自己却做南瓜玉米饭吃”。

    那干点头,有点得意:“你还不知道,南瓜玉米饭,加点白糖进去,还真好吃,现在想吃都没有”。

    “这恐怕是你第一个开创出来的饭吧,你就觉得好吃,后来呢”。

    那干又倒一杯酒润润嗓子,声音有点沙哑说:“牛脚不怕断,牛背压不弯,我有的是力气。我就到偏远的大山里,翻山越岭,劈荆砍藤地寻找,采集那些廉价的中草药,什么金银花啊、三百棒啊,什么成捆成捆的水麻皮啊、夜交藤啊等等,值点钱野生草药,都拿到集市上收购点,卖得一点钱来换米。到了冬季,我还是到峒场弄里,就是现在的冷峒和高峒,开垦出一片梯形的山地,都是很小很狭的一块一块旱地,有的地块才一两米宽。种上玉米黄豆之类谷物,没钱买化肥,我就在山里砍了很多树木藤蔓荆棘苔藓,烧成一大堆木灰,然后就拿木灰去施肥,居然也大丰收。这样我就有很多玉米来养猪养鸡。有黄豆拿去卖换大米来吃,还剩下一些钱,你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也改行跟人家砌砖建房”。

    彩云眨眨眼睛说:“说起上学,我清楚记得学校少了桌椅,你自己就做一张桌椅扛到学校去,因为桌椅比学校的桌椅矮了点,老师就把桌椅放在最前面。我坐那张桌椅一直坐到三年级”。

    两人脸上随渐舒畅起来,那干夸奖着说:“那时你小小年纪就懂事,读二三年级时,你放学回来就懂得帮我做饭菜洗碗等各种家务,使我更好地在外面劳动。读四年级以后,每年你都与同学互相帮忙,帮家里拔秧插秧,村里很多妇女都夸你是拔秧插秧的能手”。

    彩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体,后来我们生活好点之后,你为什么不再娶个老婆,给我找个后妈”。

    那干喝高了,但还是显得尴尬点,语无伦次地说:“体条件差,命不好,人家怎么会看得上”。

    彩云却追问:“我听黄姨说,以前她帮你介绍一个阿姨,可你不要。小时候我也见过她来我们家一次,你为什么不要”。

    那干又喝了半杯酒,也不隐瞒说:“我听说她人品不好,爱发怒又有点打小孩,我怕她对你不好。人啊就这样,心中有佛在,万苦皆安心,你就是我的“佛”,你就是我的全部希望,我做工再苦再累,当看到你就不觉得苦累了。我有你就足够了还要什么呢,这不你今天出息了,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这些年来艰辛也不白费了,收货满满。我有点头晕,回去睡觉了”,说着站起来有点走不稳。

    彩云也站起来扶住他说:“体,你喝醉头晕慢点走”。

    那干摆脱着说:“不用你扶,我自己走,你收拾饭桌就行”。

    彩云还是扶着那干到卧室门口,那干推门进去。彩云帮关好门,反回来收拾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