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变成七色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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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易

    农村人起得都比较早,如果你还想在睡梦乡,你也被村里的鸡鸣一遍又一遍地叫醒。彩云不但被鸡叫醒,还被窗外树上的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吵醒。早晨的空气也很新鲜,农村人也早就养成早睡早起,勤劳干活的习惯。

    彩云早起床,拿着扫把在打扫着家里卫生。那干走向门口说:“昨晚喝醉了,自行车都忘了拿进家,我还要赶去做工”。

    彩云指着桌上一空酒瓶说:“昨晚你喝完了一瓶白酒,不醉才怪”。

    那干在门口打哈欠说:“刚起来还有一点头痛,吃点早餐就好多了。自行车呢,昨晚我放在这里什么不见了”。

    彩云也走到门口说:“是不是被人家偷了”。

    那干不相信:“现在摩托车都普遍了,很少有人骑自行车,谁还来偷这破车去干嘛”。

    “你有没有锁,或是人家夜里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借走”。

    “可能吧,我没有锁。来不及了我只能走路赶过去,中午你帮做饭和喂猪”,人已往外走。

    那干沿路向东走,走出村里没多远,就到一路边有个干涸的水塘。那干感到尿急停住脚步,转头向四周望望,见附近都没人,就跳下一米多深的干水塘,对着推在塘边的一堆杂草撒尿,这些杂草被人刚拔来不久,草色还很青。

    那干定眼一看杂草中隐约露出自行车的车头,撒尿完扒开杂草,露出一辆自行车。那干喜道:“瞎猫撞上死老鼠,意外之中有意外收获,这不是我的自行车吗,谁偷来藏在这里”,又发现车旁有一个弹弓。那干捡起来轻笑一声,把车弄上路,骑着自行车向拉枧村飞奔过去。

    拉枧村某家建新房子,地基建上来一层,红砖已砌到大门高处,再架上木架才能砌砖。几个师傅在架上忙碌砌砖。那干蹲在木架上,拿着吊砣在校正窗角边是否垂直,眯眼细心看着垂线。

    窗外是一条通道,有个青年站在通道上,看着那干吊线开玩笑说:“你窗角边吊斜了,以后人家什么安装上窗户”。

    那干吊看好了,收线起来也笑:“秀木啊,你乱说什么吊线斜了,是不是饿花眼,我做工都还没觉得饿。我砌砖十几年了,不用吊砣都可以砌垂直,更何况还用吊砣来校正”。

    秀木佩服道:“高手就高手,想忽悠都难,我是不会用吊砣如何校正墙角边垂直”。

    那干用砖刀铺上水泥沙浆放红砖说:“你不是做这行当然看不懂,现在是砌窗角边你这样说无所谓,如果是砌大门边,你这样说人家也许会生气。砌大门和房子周围四边角,最忌别人乱说不吉利的话”。

    在旁边同砌砖的张师傅说:“以前有家人上屋顶修盖瓦房时,也有个过路人从下面走过,口无遮拦地抬头对修房人开玩笑说:你们家在开“天窗”啊(“天窗”是一种很不吉祥的迷信)。修房人家听到马上发火,说什么“天窗”不吉利的话,一定要求那路人拿只公鸡来赔罪道歉,路人甲不得不拿只公鸡来赔罪”。

    秀木摇头无奈说:“服了服了,在家建个小房子开点玩笑都不行。我在外面搞大工地,随便你怎么说都无所谓,即使你把粪便倒在地基墙角根都没人说”。

    那干又铺上一层红砖说:“你在外面跟谁搞工地,什么现在又跑回来”。

    秀木点支烟:“在广东跟弄乐村龙明搞,现在不什么忙就回来,等收割完稻谷再去”。

    那干巴结道:“你还可以啊,外出打工与家里农业两不误。弄乐村龙明还是我远房亲戚。工价怎么样,我也想跟你出去打工”。

    秀木得意地说:“肯定比家里强,想去就去呗。下个月那工地就很忙,可能需要人。太阳这么大,都十一点多了你们还不下班,我们在外面做工,到点就走”。

    旁边砌砖的张师傅,拿出手机看下时间说:“到下班吃饭了,下午再来搞”。几人站起来,从架上爬下来洗手,洗完走出来,那干走到屋檐下推着自行车骑走。

    因为有彩云帮煮饭做菜,又帮喂了猪,那干骑车回家吃现成的,吃完饭就出去走走。一般村里人闲着没事,要么在村口凉亭下打牌,要么到村西的大榕树下聊天。

    中午太阳比较大,大榕树下,村里男女老少好多人坐在树下乘凉聊天。有个十三四岁瘦高的少年和几个小孩在玩纸牌,那干走到少年一旁坐下,拿出弹弓对少年说:“姚指甲,这是不是你的弹弓”?因为他有咬手指甲习惯,两手闲着就把手指放到嘴里,把指甲咬得干干净净,从不用剪指甲剪刀等剪,所以就叫姚指甲。

    姚指甲铲钉截铁地说:“是啊,给我,怪不得上午我想去打鸟却找不到弹弓”,姚指甲一见就抓住弹弓木柄抢着往回拉,收缩胶带被拉长。那干放开收缩绳,收缩绳就打在姚指甲手背上,痛喊一声,放开弹弓,那干又拿到弹弓说:“你知道我在哪里捡到你弹弓吗”?

    姚指甲做事根本不经大脑考虑,被打痛了不高兴说:“不知道,我又不是你儿子整天跟你走,把弹弓还给我就是”。

    那干怒脸狠道:“在村东干水塘里捡到,我自行车怎么跑到哪里去”?

    偷被发现,姚指甲吱吱唔唔:“我...我什么知道,你自行车又没...没锁”,几个村民围过来。

    那干厉声道:“叼你公龟的,你又知道我自行车没锁。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偷我的自行车,不然我打你脱一层皮”。

    姚指甲在村里及附近几个村,屡次偷盗,被抓到证据把柄后就老实交代,人家看到是未成年小孩,只要把东西拿回来或叫赔偿就算了,也不追究其责任。姚指甲老实交代说:“昨晚我拿弹弓在村里打老鼠,钻到你家门口时,偷看你在家喝酒说话,又见门口自行车没锁,我就把车顺手推走,藏在村东干水塘里,等有机会就拿去当废品卖得点钱用”。

    那干又拉长收缩胶带,弹打在姚指甲的手臂上骂:“卡蒙歹呗,小屁孩说得倒轻松,什么顺手推走当废品卖。你是在偷自行车,你知道什么叫犯法,你想不想去做牢”。

    姚指甲胆怯说:“不想”。

    那干吓唬道:“那你还不快点去把我自行车拿回来,拿不回来你就去做牢。要不你就赔我三百块钱”。

    姚指甲站起来灰溜溜地走。好多村民围着坐在一起议论纷纷。养鱼开小店青年三角说:“姚指甲又偷东西了,被抓到还一点都不慌张,以前经常去偷我的鱼,有时还是大白天。可能是偷惯了就练成这种的胆量,要是别的小孩早就吓哭了”。

    养羊大户刘累说:“村里被偷东西,十有八九是他偷的,去找他要准没错,不过也有冤枉。有的人找不到东西或弄丢就不记得了,也冤枉嫁祸于他,被屈打成招”。

    那干拿着弹弓说:“昨晚我把自行车放在门口,早晨我想骑车去拉枧村却找不到,只好走路去,走到村东干水塘边,尿急跳下干水塘撒尿,无意中看到草堆里的自行车,又看到这弹弓,我认得这弹弓是这小子。这老旧的自行车当废品卖又不值几个钱,可对我却是很重要,出门必备交通工具”。

    刚退休的黄老师说:“他刚开始偷是被逼的无奈,没父母管教又没什么好吃的,他不偷就饿肚子。偷多了就上瘾,见到别人没看管的东西,不偷手就痒痒的难受,能偷就偷。对他来说有用还是没用,值钱不值钱,哪怕没用也真的是“偷着取乐”。村里有他这么一个小孩简直是一种灾祸”。

    刘累数落着姚指甲的罪行:“我有只落单的小羊被他抓到,不值钱也不能吃。你们说他是怎么捉弄小羊,拿个鞭炮塞在小羊的嘴里放。气不气人,我打他不是,叫他赔不是,只是骂骂解气”,一群人听到暴笑起来。

    曾教书姚指甲的黄老师又说:“这孩子搞坏事倒聪明,却不用心读书。他爷爷奶奶年迈了也管不住他,平时根本没看到他在学校,读到三年级就什么也不去读。现在十二三岁了还斗大字不认,乘法口决也不会,整天就在村里镇上游走好闲,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刘观志像个侦察兵分析道:“还不是跟他出生的家庭有关,在他两三岁时,他父母闹矛盾,他母亲躲到娘家去住几天,他父亲就去闹,一时冲动犯了人命案,丈母娘家一死一重伤,他父亲被判死刑。母亲也不管改嫁他乡,没有一个得力的人管教他,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就难免”。

    见多识广做点小本生意的三角说:“他现在这么大了还这样屡教不改,早晚会捅出漏子进牢房”。

    刘累更单忧地说:“早点进少年教养所,受点教训都还好,不要等到将来成年了犯大错,那就可惨了”。

    一棵树苗,成长离不开土地与水份,孩子的成长,除了天赋,更离不开家长和老师双重教育,黄老师突然对那干说:“听说你家覃彩云考上大学了,是吧”。

    那干隐瞒不了,有些羞涩地说:“什么消息这么灵通,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女儿考上大学,我都还没对谁说过”。

    刘累羡慕着说:“我们村及周围几个村,很少有人考上大学,还是你教育有方”。

    那干谦虚道:“要说教育有方,你们个个都比我好,我才读小学五年级,是她自己读书好。我还有事忙先”。

    老同刘观志拦着说:“大热天的在这里乘凉等待稻谷成熟收割呗,你又忙去拉枧做工了,你不等姚指甲拿自行车回来”。

    那干站起来说:“嗯,我已经把自行车拿回来了。只想教训吓唬下他”,说着已走开。

    村民们望着那干远去的背景。刘累佩服说:“那干不简单啊,单身一人劳动那么艰难,也能培养出一名大学生来,有福气”。

    黄老师却意味深长地说:“他最艰难的生活现在才开始,他还要熬几年”。

    那干走在烈日下,背后投下黑黑的影子,犹如一条变化无常的毒蛇紧跟其后。

    别看那干是个农民粗汉子,只读小学五年级,可他却是个极喜欢看小说的人。虽然生活拮据,但在乡镇的书摊上看到好小说,总是蹲下来翻看,看到好小说,也不吝啬买一两本回来,下雨天没事做,无聊的时候就看,不认识字就查字典。这么多年下来也藏了十几本厚厚的小说,就因为他喜欢看书,所以才鼓励女儿读书,女儿受父亲影响,从小就喜欢看书。

    彩云坐在屋堂的长板凳上,拿着父亲的一本小说看,见那干回来,放下书本问:“体,你拿自行车回来了,是谁借车去”。

    那干捡着草帽戴上说:“没人借,是姚指甲那小子偷去,恰巧被我发现拿回来。”

    经常不在家,对村里知之甚少,彩云无奈地叹息:“我们家穷得叮当响,没想到他竟然偷到我们家来”。

    那干提示道:“他才不管你家怎么样,见到什么就偷什么,偷到一块也是钱,以后什么东西都要拿进家里来。我去看看姚指甲那小子,再去田里转转,然后就直接做工,你出去就锁好门”。

    彩云又拿起那本书说:“太阳太大了,我才不出去,无聊就看书看电视”。

    彩云看了几页书,碰到一个不常用的生撇字,就拿着放在旁边贡桌上的一本保持完好有些泛旧,大大厚厚的新华字词典来查,像读小学初识字那样从偏旁部首查,一笔一画地数着翻查出所在的数页,弄懂那个字的读音意。

    彩云合上字词典,双手拿着放在膝盖上,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是彩云读二年级时,老师教学生们学会查字典,并鼓励学生们买字典,班里好多同学都有本手掌宽厚厚的新华字典,遇到不会读就查字典。彩云没有字典就借同学拿来查,可借多了同学们不给,晚上回家就嚷嚷爸爸也要给她买本字典。那干摸着彩云的头说:“好好好,明天我拿小猪仔去集市卖了,就有钱给你买字典”。

    彩云小小年纪也知道赶集的日子,逢3.6.9才是赶集曰,就用幼稚的口语疑问:“体,你是不是骗我,明天是五号,又不是赶集日”。

    那干嘻笑着说:“我们镇赶集是3.6.9,长考乡赶集是2.5.8,离我们这里比较远,就因为远平时我们很少去赶集长考街。听说那边小猪仔价格比我们街还贵,明早我就把我们家的小猪仔挑到那边去卖,可能到很晚才能回来,明天中午和晚上你放学回来自己做饭吃,还帮我喂下猪,知道么”。

    那时彩云可能有八、九岁,她想起大人常讲当地的一个神话故事,故事内容是一小女孩与妖怪牙辫奶斗智斗勇,牙辫奶想吃掉小女孩,却被小女孩及布洛佗斗败变成蚂蟥。

    彩云流露出害怕的眼神看着那干说:“体,我害怕你走后,牙辫就出来把我抓去吃,没人保护我怎么办”?

    那干笑得更大声,安慰着说:“傻丫头,别害怕,那只是故事传说,再说牙辫早就变成一只小小的蚂蟥不能害人了,白天你去学校上课了有那么多人,还害怕什么,你要做一个机智勇敢,聪明漂亮的小女孩”。

    彩云勉强点点头说:“嗯,白天我不怕什么,可是我怕晚上,怕天黑”。

    那干鼓励着说:“这你不用担心,晚上我回来了”,彩云才露出喜悦的表情说:“晚上你一定要回来哦”。

    第二天一大早,那干催着彩云准备上学,然后装着四只小猪仔,大概有百十斤,与老同刘观志,他做小本生意,前天从拔哥县贩卖二三十只鸡,今天也要挑到长考乡卖。两人挑着大概走二十来公里的路,还要翻越几个山岭走十来公里,中午才挑到长考乡,但小猪仔也不是很好卖,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卖完,他们又要匆匆赶回来。因为下午卖猪仔耽误时间太长,他们刚翻过几个山岭,走到两镇双界的顿达村,天就完全黑下来了,还有十多公里路才到家。

    刘观志精疲力竭地说:“天已经黑了,我也走不动了,这里已经是我们镇的地界,我有一个不什么熟悉的亲戚住在这里,我们一起去借宿一晚上,明早再回去吧”。

    那干坚决摇头说:“不行,我家只有一个女儿,她那么小一个人在家很害怕,我在外面什么睡得安稳?无论如何,今晚滚爬我也要滚爬到家”。

    刘观志也不劝阻说:“那你自己回去吧,我可要在这里借宿一晚上”。

    那天晚上还有点星星,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一点路,那干一脚深一脚浅地摸黑着走路,又饿又累,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好多人已进入梦乡。那干推开虚掩的门,家里很静,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彩云可怜巴巴地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膝盖蹲在屋堂长板凳上的一角,好像受到什么惊吓,呆呆地望着地上。

    见到那干进来,彩云呆呆望着,还以为是幻觉,当听到那干叫了几声:“凉云,凉云”,彩云才确认是真的,立刻从板凳上跳下跑来,抱着那干的大腿哭泣着喊:“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怕你丢下我不管了”。

    那干也心酸抽泣,蹲下来抱着女儿说:“傻丫头,体怎会丢下你不管呢,是体不好,走不快,回来晚了,让你惊吓成这样”。

    彩云边哭边说:“体,我已经喂好了猪,也做好了饭菜,就等你回来一起吃饭。我到村口去看望几次,总是不见你回来,晚上太黑了我一个人很害怕”。

    那干帮彩云擦着眼泪说:“你还没吃饭啊,一定很饿了,体去热下饭菜,咱们好好地吃饭睡觉,好好地生活”。

    彩云点点头,夜风轻轻地吹来,有点丝丝的寒意,父女俩都很饿,又都很身心疲惫。

    这些是后来那干讲给彩云听,彩云也记得一点点。

    然而那干并没有买到字典,因为那天卖完小猪仔后时间不够。后来那干买了两本,一本较小的新华字典给女儿,一本又大又厚的新华字词典留给自己用,也就是彩云现在正翻着的这本大字典,那本小的字典也不知丢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