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变成七色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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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弯钢筋

    那干在家里可以说是起床最早的人,可在工地这里,人们起床比他还早。五点多钟天刚刚微亮,工棚宿舍区已经热闹吵嚷起来,工友们起来忙着洗漱吃早餐。六点半前已经到达工作现场,开始忙着做工了。

    龙明从宿舍拿着一顶安全帽给那干道:“戴上安全帽,你就跟他去开料,他叫你干嘛你就干嘛”,说着就叫住从身边走过的一个年轻人,拿着一踏开料单给他道:“顺子,拿料单去,你带他一起去2号场开大料,他是新来的,以前从没在工地搞过”。

    也有人叫他小顺子,是个奔三的年轻人,身高一米七一,体型匀称不胖瘦,一张娃娃型圆脸什么看都像个二十出头的人。他把草帽中间的凸顶剪掉,然后把草帽套在安全帽,在安全帽边缘上绑紧,这样就能把安全帽与草帽结合在一起,这叫安全草帽。戴上去即安全又可以遮蔽烈日,工地上很多工友都这么做。顺子戴上安全草帽,把草帽压得底底只看到一张脸,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衣,衣领往上翻盖住裸露的脖子,整个人遮蔽得一点都不被阳光直晒在皮肤上。虽然在工地打工,但皮肤并没那么黑。

    顺子接过料单说:“什么又换人了,朱超后又去赌玩了,他什么不开工”。

    龙明下死命令:“赌玩他个大头,这段时间忙得像陀螺转,谁也别跟我耍小聪明不开工。我叫朱超到楼面去绑扎了”。

    顺子扭着脖子咯吱响下嘟囔着:“累死人了,鸟老板的都不把我们当作人”。

    两人走向2号钢筋场去,顺子问那干:“你是哪里人,什么来到这里打工”。

    那干递支烟来说:“我是龙明远房亲戚,他介绍我来”。

    顺子挡住,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抽烟的,龙明是我老乡,他在这里当领班,帮老板安排工人做工,说话也有些份量,怪不得他叫你来跟我开料,没想到我们还是老乡”。

    那干自己点上烟嘿嘿笑:“昨晚龙明带我去找床位,他都跟我提到了你,我叫那干,昨晚还没跟你们打招呼,你们就出去玩了。刚才龙明叫你名字我听不清,什么称呼你呢”。

    顺子也回笑:“他们都叫我为顺子,或小顺子,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

    “我也像他们那样叫你顺子为好,你叫我那干或老那都行,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关键是我们有缘在一起做工。没什么好关照,我们都是最底层的打工者”。

    两人来到钢筋料场上,顺子走到旁边的电箱,打开电箱打上闸刀。又走回到半米高的弯筋机旁,那干跟着到旁边。顺子把料单放在机台上,看着料单说:“25厘的钢筋,十一米半,弯一头勾,36条”。

    那干跟过来看着料单摇头道:“看不懂,这些写什么意思”。

    顺子指着料单数字教道:“这是从图纸上抽筋出来的料单,提示下你就知道了。这有个小圆圈,中间有两竖,竖下有一横表示钢筋。这符号后面的数字就代表钢筋多大,如这个就表示25厘钢筋,等下我们去那堆料找25厘钢筋。这个数字后面有个米字就代表钢筋长度十一点五米。有条线就代表条数36根钢筋。再看他画这条线,直线就不弯勾,一头线画勾我们就弯一头勾,两头线都画勾就两头弯勾”。

    很简单一点就懂,那干笑道:“原来如此”,

    顺子又拿着卷尺和粉笔,走到旁边两三米的断筋机上放着。那干也跟着来,两人戴上较厚的胶手套,走到25厘钢筋料堆里,一人一头抬着一根钢筋,两人抬到断筋机上。顺子拿着卷尺和粉笔道:“量下钢筋的长度,你帮我拉下卷尺,要切十一米半”。

    那干拉一头卷尺道:“这根钢筋的总长度是多少米”

    “十二米,那一堆钢筋从厂家出来都是十二米,只是钢筋型号不一样”。

    “钢筋型号是以什么衡量来区分开”。

    顺子用粉笔标记一点,然后停下来道:“以钢筋头的直径大小来分,如25厘钢筋就是钢筋头直径是2.5厘米(25毫米),8厘钢筋就是0.8厘米,以此类推,一般建筑常用就是25.22.20.18.16.14.12.10.8.6厘钢筋。做钢筋是很复杂的,这是基本常识,你要记住,以后人家问你要多大钢筋,你就来个24厘钢筋就笑话,不要一问三不知,洋相百出”。

    那干想更仔细了解一点,像个小学生追问:“我在家也碰到钢筋,但就不知道什么型号,原来是这样分开。什么看出来是25或22钢筋,我们不可能拿卷尺去量钢筋头的直径,太小了量也量不准”。

    聊天能沟通工作,顺子毫无保留地耐着性子告诉他:“一般楼房的箍筋和板筋及罩筋用6至10厘钢筋,那是小料,只有三种型号,可以用手摸或肉眼看出大小区分开来,一般箍筋用8厘,那一大圈一大圈就是。而梁的钢筋用12至25厘钢筋,就是我们刚抬的这堆,每条钢筋上面都编有数字一看就知道,就是现在我们要开的大料。高层超高层及桥梁等大型工程的,用的钢筋是28.32.36等更大钢筋”。

    顺子量好了长度,把量好的位置移到断筋机的切口。然后丢一根粉笔给那干道:“你用粉笔在那头地上画条线作记号,等下抬下一根钢筋我们就不用量了,直接把钢筋头放在那条线就行”。

    “哦”,那干拿着粉笔在地上画条线,顺子按下断筋机电源开关,断筋机就轰轰地启动,顺子看着那干道:“画好了,你就用脚踩稳那头钢筋,要么你往后退开”。

    那干害怕说:“我不敢踩,还是退开好”,说着往后退两米,顺子看到了就弯腰拉下断筋机的手柄。“咔嚓”一声切断钢筋,那干本能反应地用手护着脸,空吓着后退两步。

    顺子见之笑着说:“有什么好怕,你都后退出钢筋的晃弹范围,再说钢筋这么长接触地面也不可能弹晃”。

    “不知怎么,我听到切断声音就有点头皮发抖”。

    “第一次听到都有点怕,以后就慢慢地习惯。我们抬这根去弯一头直角勾”。

    两人把截断的钢筋抬到弯筋机上,顺子把钢筋一头放在弯筋机的转盘上,转盘上有两根直立短圆钢铁,一根在转盘中间一根在转盘边缘,顺子把钢筋放在两根圆钢中间夹住,对着抬另一端的那干说:“你抬那头钢筋,使钢筋在水平线上,这样我才好弯直勾”,那干抬好钢筋,顺子按动顺时针开关,转盘转动,把钢筋弯成直角。顺子停住又按逆转开关,转盘又反转到原来位置。两人把弯好钢筋抬走,放在旁边位置。又去抬下一根钢筋来切断。

    那干巴结着说:“我从来没做过这种工。什么都不懂,你就是我师傅,你叫我什么做我就什么做”。

    顺子谦虚道:“说师傅谈不上,我们都是打工的,做时间长了就自然有经验。关键还是你自己,很多东西都是自已体会出来”。

    那干在工地做工的第一天,马马虎虎地过了,因为有顺子带着,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晚上收工,工友们三五成群,像逃避战争的难民,灰头土脸衣着脏兮兮地走回来。钢筋包工林老板站在宿舍门口,见顺子和那干走回来,林老板指着那干挥手道:“你新来的,过来一下”。那干有点惊恐地走过去,林老板转身进宿舍,拿出一工日表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干不知道啥事有点紧张,用生硬难听懂的普通话说:“覃那干”。

    林老板听不清楚,就拿张白纸和笔递给那干,发觉对方紧张就笑着说:“别紧张,问你名字要记工日,听不懂你说的普通话,你把你的名字写出来”。

    那干扶在桌面上,拿着笔歪歪扭扭地写上名字,勉强挤出笑颜道:“我今天刚上班,还以为今天我做错了什么事,你要不要看下身份证”。

    “不用看,是你真名字就行。龙明已跟你说工价,我也同意了”。

    那干写好又直起身来说:“工价我知道,没意见”

    林老板把那干名字写在工日表上,手指着工日表说:“你会做像这些人成了熟手,我也会给与他们一样工价。工日表就挂在我宿舍,三五天之内就来看下工日表有没有漏记,人太多有时会漏记。假如一个星期后才发现漏记,你想再来纠正也纠正不了,太长时间没人记得,没凭证”。

    那干连忙点头,讨好地说:“嗯,那是那是”。

    林老板把工日表挂在墙上说:“没事了,回去吃饭吧”。

    晚饭过后,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很无聊,龙明带着那干和几个老乡出去逛夜市。那干走在繁华大街上,看到璀璨的夜色,感叹不已,这里晚上比白天更热闹。夜色很美,不像老家那样漆黑,只有月亮星星点缀夜空,这里晚上到处是霓虹灯闪烁,美不胜收。这里的晚上也不像老家那样安静,村里偶尔狗叫,或者是田野上虫叫,这里的晚上到处是流行音乐,人鼎沸腾,高歌欢语。

    那干在一摊位买些香瓜子分给大家吃,每人抓了几把放进自己口袋,边逛边啃瓜子。那干与顺子走得比较快,与后面几个拉开很长的一段距离。在一个街巷小路口的来往人群中,那干被一抱小孩的女人拦住,小孩在襁褓中,被包得较严实,看不清脸面。女人一幅可怜相对那干说:“大哥你好,我被男朋友抛弃了,小孩才几个月,我因照看小孩又不能上班,身上早已没有钱了,我在这边也没有老乡和朋友,我和小孩两天没吃饭了,实在没办法,大哥行行好,能不能给十块二十块钱让我吃顿饭”。那干看着可怜的孩子,瞬间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背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去找她娘。那干眼睛有点湿润,掏出身上仅有一百多块钱,毫无犹豫地抽出一张五十元钞票递给女人。女人接到钱后对那干感激不尽,那干摆手说不用谢,谁都有困难的时候。

    送走两人后,抱小孩的女人还停留在路口,继续对过往人群讨钱,偶尔也有人给她五块十块。跟在后面的龙明与朱超后等几个老乡一起走过来,女人也上前去拦住朱超后,同样一番苦肉情讨钱,朱超后听完却笑嘻嘻地对女人说:“好啊,现在社会什么都讲交易,我们到那边昏暗的街巷里,你脱下裤衩让我摸五分钟,我就给你五十块钱,这样我爽了你也不亏,怎么样”?实在有点毒,女人听完知趣地走开,嘴里咕噜着听不懂的方言。

    几人继续往前走,刚走几步龙明就怼朱超后说:“你啊满脑子色情,人家都落难成那样了,你不给钱就算,干嘛还污辱人家”。

    朱超后却振振有词地说:“落难个毛,我见得多了,抱个小孩就很可怜啊,我看就是个江湖骗子,于是将计就计,以毒攻毒。以前我碰到过此类骗子,我说你肚子饿了我先买面包和水给你吃,她说不要吃的只要钱,我身上也没什么钱,给十块钱她还厚着脸皮追我再给多点,好像我欠她的钱,我后悔给她钱了”。

    一起逛街的毛色胆,拍拍朱超后的后背讽刺着说:“哟,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聪明了,我也觉得那个女人是个骗子,我很赞成你刚才对她说的话,经典”。

    龙明坦率地说:“唉,刚才她没问到我,如果问到,我也许会给钱上当了,现在的骗子太多了,防不胜防”。

    逛街到摆摊尽头,那干等着与龙明汇合,走路也累了,几人到路边一小吃店坐下,一人一份炒粉,再来两盘炒田螺加一人一冰啤,边喝边聊。聊到刚才讨钱的事,初来乍到的那干并不后悔,不管她是不是骗子,看在小孩子的面上,给钱都是好的。吃完炒粉就喝啤,几人又聊到女人身上,讲了些荤段子,笑语不断。

    几个喝了一箱多啤酒,也不早了,明天还开工,大伙兴致勃勃地回来。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那干沉浸在夜色美景中,微醉着回到铁皮棚宿舍睡觉。醒来又与顺子继续开大料,一连几天过去。

    2号钢筋料场上依然忙碌着两个身影,顺子和那干抬根20厘钢筋到弯筋机上,要弯两头直角勾。顺子弯好一头勾,两人抬起调头要弯另一头勾,那干把钢筋头放在机上,正要走过来换顺子去弯。顺子却说:“你弯就行,就像我教你弯那样,两人何必走来走去,两个按钮,你按左边开关转盘就往左边转,按右边就往右边转。又不难,你大胆试下”,那干唯唯诺诺地把钢筋放在转盘上,按顺子说的去试做,把钢筋弯好。

    那干有点惊喜说:“很多东西看起来好像很难很复杂,可去试了也没什么”。

    顺子不屑地说:“其实是很简单,你没去试下空想着,越想越复杂越害怕。在这里做工,两个人配合好,工作也就轻松多了”

    两人把弯好的钢筋抬走,放好位置。又去抬一根20厘钢筋到断筋机上,要切四米长,把钢筋放好准备切断。那干就退开,顺子停下拉开关道:“都几天了你还没在断筋机旁边,我俩换个位置,你来这边,试试拉下断筋机手柄的感觉”。

    那干连忙拒绝说:“算了还是你在断筋机旁好,那么硬的一根钢筋都轻易被切断,人的骨头肉怎会受得了,我看到就害怕得头皮发麻”。

    顺子鼓励说:“你拉下手柄切口才动,不拉切口又不动,有什么好害怕。刚才你不是也弯好了钢筋,你千万不要把手和脚放在切口上,就不会有危险。即使非要用手去弄切口也是机器停止下来,或是你用手拿着别的东西去弄”。

    “我知道很安全,但不知什么,我一听到那么坚硬的钢筋“咔嚓”一声轻易被切断,我全身就像触电样微抖”。

    “你这是恐惧症,不试一下阴影永远不解散。天天在这里开料的你必须要习惯这声音,除非你不在这里打工。来来来,你来试下”。

    一听到与工作有关,那干也不好推辞,唯唯诺诺地走到断筋机旁,顺子比试下如何拉道:“手柄轻轻往后一拉就行”。

    那干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对啊,就这样拉一下就行,拉手柄之前要看看断筋机前面,要切的钢筋排放范围是否有人,是否已安全。我到那头去踩钢筋示范给你看”,顺子跨过断筋机向那头走去。那干就急着拿手柄道:“哦”。

    顺子刚走几步又啰嗦交代说:“你要切对标记点哦,要不……”,还没说完,还没走到安全位置,那干就拉下手柄,钢筋瞬间被切断时,在小范围内巨大左右晃动,钢筋弹打到顺子的膝盖,痛得喊声:“啊!”。那干一脸惊慌失措,走过来帮助看,顺子蹲下来卷起裤腿察看,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那干一脸内疚,宁愿伤到自己:“不好意思,我不知怎么回事,就迷迷糊糊地拉下手柄,唉,我……我这是什么了”。

    顺子忍着痛轻声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大意,没跟你说清楚就走,走又没绕弯走,再说工作都有意外,你不必内疚”。

    “伤得不轻,要不要去门诊部看看,我陪你去”。

    顺子苦笑着说:“不用了,一点皮外伤去什么门诊部。但我也做不了工,要回宿舍休息”。

    那干想扶着顺子起来说:“脚伤不好走路,我扶你回宿舍休息吧”。

    顺子起来摆手拒绝:“没那么严重,被别人看着就笑话了,还以为伤得很重。我自己走回去,你收拾下料单,然后到楼面去跟他们绑扎钢筋吧”。

    顺子漫漫地走回宿舍。那干到楼面去绑扎钢筋。

    顺子回到宿舍里,打来半桶热水,慢慢清洗伤口,也不是伤得重。顺子懒得放药,躺在床上休息。中午起来跟他们一起吃饭,下午继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