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莫离峰上
君子国,尾崖城
兀宁筵在侍女小心翼翼的服侍下,将包裹在脸上的重重纱布缓缓揭开。
铜镜中,那张原本俊逸潇洒的脸,已然多了一道贯穿整张脸的骇人伤疤,不仅再无任何俊美可言,反而令人望而生畏。
只看一眼,他心中的怒火就如火山喷发一般,本已狰狞的脸庞顿时变得更加扭曲。
“啊——”
陡然间,他狂性大发,一声怒吼,发疯似地将铜镜打翻在地。旁边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四处奔逃,最后蜷缩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
“无拘国主的情况如何?”狂怒之中,他不忘关心一下身受内伤的厉南殇。
一个侍女颤抖道:“厉国主闭门调息已有两日……吩咐我等不可前去打扰。”
兀宁筵神情阴郁地喘着粗气,胸口急剧起伏,想到那小厮竟跳下深壑一死了之,就只觉万丈怒火无处发泄。
“那妖精呢?断气没有?”
“禀少国主,那怪物……仍关在城门口的铁笼中……尚未断气……”侍女们都见识过这位少国主是如何残忍对待那笼中巨兽,其手段之歹毒,令人胆寒。
兀宁筵满脸寒霜地来到城门口,看着笼中已然奄奄一息的榆兕兽,立时吩咐旁人,搬来火架铁钎。
他将那一头磨尖的粗长铁钎放在火上烧得通红之后,缓缓行至榆兕兽身边。看着她微微颤抖地眼睛,狠狠将铁钎插进了她巨大的身躯之中!
呲!铁钎足足没入二尺有余,瘆人的焦糊味随即弥漫开来。
剧烈的痛苦令榆兕兽全身剧颤,发出一声低沉微弱的哀鸣。细看她全身,竟已插了数十根这样的铁钎!那凄惨无状的模样,竟连那些守城的士兵都不忍直视。
“哥哥,你的伤怎么样了?”就在这时,厉南殇缓缓行了过来。
他将又一根烧红的铁钎放下,极力压制着怒火,恨恨道:“面上之痛……比不过心中之恨!”
厉南殇看向已经被折磨得不成形状的榆兕兽,森冷笑道:“哥哥,给她留口气,待我将她带回无拘国,自有更好的法子为哥哥解恨!”
说话间,现下尾崖城的城主少昊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意快步行来,对二人道:“少国主,厉国主,二位伤势无碍了吧?”
兀宁筵冷哼了一声并未答话,厉南殇则是得意一笑,对兀宁筵道:“哥哥,你有所不知,丘谪那蠢东西妄想与我内息相冲,同归于尽,但我此次却是因祸得福,不仅自身无碍,反而因他导入之气,使得修为大有精进!现在我已达到金至末境,就快触壁上和啦!哈哈哈!”
“哦?如此甚好!”
兀宁筵稍觉欣慰,心中的怒火消减了一些。但想到近来之事,不禁面色一沉,转对少昊道:“少昊公子,前几日在大禹山,你路见那二人为何吓得仓惶逃跑?”
“这个……不瞒少国主,刺杀我父王的巨灵,其衣着打扮与那老者神似,我……我一见着他……便想起……父王遇刺那晚……”似是想到极为可怕之事,少昊舌尖打颤,竟连话都快说不清楚。
“哼!废物!”厉南殇嗤笑着嘀咕了一声,也不管少昊听没听见。
他虽一脸懦弱无用的模样,兀宁筵却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冷哼一声未再多问。
“少国主!”
一个声音突然自上空传来,震尧星君翩然落在了三人面前。见到兀宁筵脸上多了一道骇人的伤痕,假意关心道:“少国主受伤了?”
“哼!我哥哥都是为了找那孩子,才受的这等屈辱!”
“少国主勿须担心,你这伤疤本君自能寻得妙法助你恢复如初。只是……不知圣婴之事,少国主作何打算?”
听闻他有办法能将脸上的疤痕消去,兀宁筵精神一震,惊喜道:“星君果真有办法?”可转念一想那圣婴之事,又面色一暗,“星君要找的那孩子……已然被一个小厮……给害了!”
震尧听得一愣,急忙道:“少国主何出此言?本君此来,正是因为看到圣婴在澄脐山出现,才赶来与少国主商议的。”
“什么?!”
兀宁筵和厉南殇俱是一惊,难以置信道:“星君确定没看错?在下可是亲眼看着那小厮将孩子抱在手中,一起跳下了无底深渊!”
震尧正色道:“少国主,圣婴对我雷宫何等重要,本君岂能看错。而且本君亲眼所见,圣婴正是和一个年轻小子一起去的澄脐山。”
自小妖带着孩子进入天子畿,雷宫之人便一直注意着孩子的动向。他们虽不敢亲往天子畿,却能在云端窥视一切。
听得震尧之言,兀宁筵和厉南殇相视一眼,颇觉不可思议。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那小子没死,便有机会亲手找他报仇了!
一念及此,兀宁筵心情大振,迫不及待道:“南殇!我们这便去澄脐山,将那小子扒皮拆骨!”
震尧不忘提醒道:“少国主,莫忘了圣婴之事。”
“这个在下自然记得。”
兀宁筵满脸激动,不过随即想到,澄脐山可不是寻常地方,那小子能躲进那里,会不会有帮手?
厉南殇观他神色,猜到他心中所虑,笑着说道:“哥哥毋须担心,我们抓的这妖精,此去正能派上用处。”
兀宁筵点点头,凝神细思片刻,突然对少昊说道:“少昊公子,本公子急欲前往澄脐山,但现在回去调拨兵马颇耗时日,你能否自尾崖城挑选精兵强将,随本公子走一趟?”
少昊不禁暗自犹豫,按说尾崖城的守军是为防范北莽入侵,不能随意调配他用,但是看兀宁筵这表情,今日若不答应,怕是往后永无宁日……
权衡一番,终于打定主意,恭敬抱拳道:“少国主既然开口,在下自当遵命。我即调五千人马,供少国主差遣。”
厉南殇冷哼一声,傲慢道:“那澄脐山岂是等闲之地?五千太少,为策万全,请公子遣一万人马与我等随行!”
少昊顿时犹豫不决,但见二人面色不善,思虑片刻,终于狠狠心道:“既如此,在下照办就是。”
……
莫离峰,山体开阔,高逾三百丈。山中每隔二三十丈高,便有一重人为开凿出的洞府,府内住着四方游民。不过,能住进这些洞府之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盛景府地,多有争抢,若是无力守住地盘,只能被乖乖赶下山去。山上时常有死斗流血之事,在这九夷之地实属寻常。
至于四方游民为何偏爱莫离峰,一来,山下水土肥沃可事农桑,二来,则是因为在莫离峰上,可俯瞰原九州四大盛景之一的“澄脐海棠焰”。
在莫离峰上争得一席之地,不仅能安居乐业,纵览盛景,也是身份与实力的体现。
沿着曲折蜿蜒的山道,云天和花栎瑾拾级而上。每经过一处洞府,皆有人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甚至有些手里还拿着兵刃,叫人暗自心慌。
好在三重洞府并不算高,又有食铁兽代步,二人很快便来到了那高大宽阔的洞府门前。
不待多想,云天径自行入洞内。初入洞口,只觉一阵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那奇异的香气稍微吸入一点,立时叫人脸颊发烫,腹中生火。
“这气味……好生奇怪……”
再往里走入一些,只听一阵男嘶女喘绵绵不绝,不禁微微一愣,心里颇觉尴尬,便驻足原地静静等待着。
“不行了,老子不行了,我走了……”
“咯咯咯!你这废物!这才几回,下次若再叫老娘这般不上不下,小心我将你丢下山喂狼!”
“哈哈哈!下回老子定叫上百十人来,将你收拾个好的!”
“说话算数,老娘可等着你!”
静候许久,山洞中响起一对男女的调笑声。那放肆的话语叫他一阵愕然,心里更是不解,“宓妃为何让我来此?”
不过转念一想,“宓妃既然认识丘谪,多半也认识洵千殊,那个为了丘谪而一直作践自己的女人。莫非……”带着一丝疑惑,他继续朝洞内行去。
途中,他遇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虎头异人从洞内走出。那人见了云天,嘿嘿淫笑道:“小家伙,就你这小身板,怕是不够那婆娘折腾,还是回去多叫些人一起来吧!哈哈哈!”
云天未理那虎头异人,径自朝洞里走去。来到洞内,只见四处都是轻纱红帐,当中一张宽大的石床,透过帷帐,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姿曼妙的人影正躺在床上。
女子听到有人进来,也不起身,自顾躺在那里腻声说道:“都进来了,还愣着干嘛,快来呀……”
云天上前几步,正欲说话,却见那女子突然自床上跃起,转眼便闪身来到跟前,惊喜道:“我说脚步声怎有些陌生,原来是个新来的小公子!”
说着便将身体贴了上来,抓着他衣襟,轻笑道:“走啊,跟姐姐去榻上……慢慢聊……”
云天定睛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眉目如画,身姿窈窕,赤裸的身躯欺霜赛雪,竟是个十足的大美人。还有那一对紫色的眼瞳,更为她增添了两分妖冶的风韵。
此刻她一脸红晕,额头上渗着点点汗珠,几缕发丝散乱地沾在那里,妩媚的风情之中又满是淫靡之气。
女子见他只是出神地看着自己,竟无任何动作,媚意十足地笑道:“怎么,小公子莫非未经人事,不好意思?咯咯,没关系,姐姐教你……”
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他耳畔吹了口香风,魅惑道:“随姐姐来……可舒服啦……”
“敢问姐姐可是洵千殊?”云天轻声问道。
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将雪白的手臂缠上他脖子,媚笑道:“小公子何必明知故问?难道你不是冲着姐姐的名号才来的此地?”
云天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轻道:“在下乃受人之托,来与姐姐说上几句话。”
听得此言,洵千殊倏地面色一冷,退后两步道:“宓妃今晨与我说,有个人会带那人的口信给我,原来说的就是你。”
她从容行至石床边,自地上捡起一件紫色长裙,将那诱人的身躯掩住,冷淡道:“说吧,他想说什么,为何不自己来?”
“他说……”云天正要开口,却突然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洵千殊神色一急,连忙转入旁边的一个石洞中,不多时将一个孩子抱了出来,在手中摇晃轻哄着。此刻她的神色宁静柔和,丝毫没有了刚才的放荡之态。
过了一会不见云天说话,却只是看向自己手中的婴儿,洵千殊蹙眉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你看这孩儿做甚?”话语中透着一丝警惕之意。
见她这般神态,云天顿觉安心,整理了一番思绪,缓缓道:“洵姐姐,人之一死,恩怨尽了。丘谪大哥希望……你今后好生保重,与这孩儿开开心心地生活。”
听得此言,洵千殊陡然僵住。一时间,竟连怀中孩儿的哭声,都听不到了……
伏獠国,筑圩城
陆吾和一众伏獠国的筑圩工匠们聚在亡精之海边,静静地看着渠显那残破不堪的尸身。
千百年来,巨灵一直为凡人的存续而拼尽全力,但如今,眼看着自己的族胞被凡人所杀却无可奈何,怎不叫人呜呼哀叹。
“国主,末将未能救下渠显,请国主责罚。”蓐收看着渠显的尸身,愧疚不已地跪地说道。
“国主!”这时,一个巨灵先锋突然站出,大声喝道,“只要国主一声令下!吾等顷刻之间便可将无拘国……”
“住口!”
陆吾愤而将其打断,怒目扫视众人,咬牙道:“渠显无故毁坏君子国庙宇,乃不义之举!其罪……当诛!”
“国主!”
众人悲愤之极,直欲踏平无拘国,为渠显报仇雪恨。奈何陆吾话语决绝,不容置疑,纵有再多怒火,只得压在心底,不敢再言。
陆吾转对蓐收说道:“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
蓐收起身后,径自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渠显是被云天救走,而后逃亡至尾崖城方才被害。一路之上,渠显或将毁坏雷公殿的原因告诉了云天。”
“云天现在何处?”
“渠显出事后,末将便派人去了尾崖城打探消息。城中有人告知,兀宁筵将率军前往澄脐山,此行很可能与云天有关。”
“何人告知?消息可靠么?”
“似乎是城主府的人,而且尾牙城中确有军队调动的迹象,消息应该可靠。”
“城主府?少昊?”
陆吾面色阴晴不定,好一番思索之后,对蓐收道:“你率五百人,轻装便衣,前往澄脐山找到云天,将事情问个清楚。若是遇上兀宁筵的人马,就说是去抓捕潜逃的盗犯。”
“末将明白!”蓐收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残阳如血,凉风轻拂。众人在大圩上凝立良久,陆吾缓缓行至渠显身边,深深望了他一眼,抬手一挥,大声道:“渠显身为我巨灵族人!一生恪守誓言,无愧军魂!今日,我们送他最后一程!”
“破厄渡难!护佑苍生!生当勉力!死亦不朽!”
众巨灵齐齐仰天大吼三声,接着便抬起渠显的尸身,抛进了亡精之海中。尸身甫一接触血红的海水,便迅速石化,最后变成巨石沉入了海底……
……
云天自三重洞府出来,只见宓妃和花栎瑾正站在洞外等着自己。他行至宓妃面前,轻问道:“你如何得知,我想把孩儿交给洵姐姐?”
宓妃朝洞府深深望了一眼,轻笑道:“我并不知晓你想将孩儿交给谁,但我知道,整个澄脐山,不会有人比她更疼这孩儿。”
“为何?”
宓妃无声一叹,并未回答。想了想,又道:“你来澄脐山,除了托付这孩子,可还有其他事情?我带你去一并办了。”
见她如此热心,云天不禁有些奇怪,思虑一番,犹豫道:“宓妃,待我将此地事情办完……你可有事嘱咐于我?”
“我?”宓妃眼眸轻眨,满是疑惑道,“我能有何事?你事情办完之后,不是要去救那姑娘么,我帮你。”
“为何?”听得此言,云天更加疑惑了。
自己与这蒙面姑娘速素不相识,承她救命之恩,正想着如何报答呢,现在她竟又要帮着去救人?“这一面之缘,得是生出了多大的交情?”
“为何……”宓妃眼珠一转,看了看旁边的花栎瑾,解释道,“那姑娘不是这丫头的阿姐么,我救她也是为了帮这小女娃。”
云天看着一脸无辜的心炎公主,再看看那面上不知是何表情的宓妃,暗自叹口气。想了想,对二人道:“我还要在澄脐山中找一个人,他叫久垣肆。”
“久垣肆?”听到这名字,宓妃很是一愣,惊讶不已道,“他就在这莫离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