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玉九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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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面洛玥

    登基大典将近,少昊已是选定的王储,故而入住王宫,以便三卿与其商议大典细节。云天玉瑶等一众随行之人自然也住进了王宫别院,同时住在宫中的还有三境帝王贵胄。

    筵席散去时,夜色已然深沉。席上云天和玉瑶不愿当众敬酒,于是等到筵席散去之后,去到炎帝所居的别院内,为上次派兵襄助之事当面致谢。与炎帝和心炎公主畅谈许久,二人方才告辞离去。

    回房间的路上,玉瑶瞥见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心中一动,让云天先行回去,自己则朝那人追了过去。来到一处花丛边,见她正端坐在一张长凳上,于是笑着走了过去。

    “珑国主好兴致,深夜还在此赏花。”

    “玉瑶姑娘不也没睡么,快请坐。”珑以贞连忙朝一边腾出点地方,让她也坐了下来。

    玉瑶笑着道:“珑国主是个奇女子,我正想找你好生聊聊呢。”

    珑以贞连忙摆手,“玉瑶姑娘谬赞了,与你相比,我哪敢称奇。”

    玉瑶拉着她手,轻笑道:“珑国主,我与洵姐姐乃是旧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我们互唤名讳,可好?”

    “如此甚好!”珑以贞点头笑道,“玉瑶,洵姐姐近来在澄脐山过得可好?”

    玉瑶笑道:“丘谪一死,她已放下过往。如今她失去了一身修为,却得到个孩子作伴,现住在苗寨中每日逗弄孩儿为乐,倒也惬意得很。”

    “于她而言,那一身修为可当真比不上个孩子。”珑以贞目泛泪光,却笑靥如花,“我曾经找过她几次,想劝她回青丘国守护国人。如今她失了修为,我自也不想她回去了。在苗寨中与孩儿一起,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玉瑶真诚说道:“以贞,你若想见她,可随时来我澄脐九寨。还有你青丘国人,若他们在国内生存艰难,也可让他们来澄脐山暂避,我定护其周全。”

    “多谢你玉瑶,你这番心意,我记在心里了。我现在还不能去澄脐山看望洵姐姐,劳你替我告诉她,国人早已淡忘过去之事,让她……莫再耿耿于怀了。”

    “我会的,我知你青丘狐人蒙受逆生咒,你为少昊如此挡风遮雨,定是想在他那里修得十善功德,怎么样,现在完成几善了?”

    珑以贞深知玉瑶心思机敏,见她猜到这些,丝毫不觉惊讶,轻叹道:“我用百年时间侍奉先帝常昊,得他许下八善之功。如今他已崩逝,西域王者未立,公子答应我,只需我再助他完成两件事,便可许我十善功成。”

    玉瑶听得一叹,轻道:“先助他登上白帝之位,再助他登上天子之位,就是这两件事,对么?”

    珑以贞面色微变,迟疑片刻,释然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玉瑶又道:“除你之外,可还有别人在修这十善功德?”

    珑以贞稍显犹豫,“还有一个。”

    玉瑶略一思索,轻笑道:“是蚩恒,对么?”

    珑以贞又是一愣,接着无奈一笑,点了点头。玉瑶满含深意地笑道:“偌大的青丘国,只有蚩恒一人随你在少昊身边修此功德,你们俩莫不是……”

    她这料事如神的本事叫珑以贞颇为无奈,轻叹道:“我二人肩负着国人命途,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男女之事。”

    玉瑶本还想调笑两句,见她神色忧郁便也没了心思。沉默片刻,又道:“少昊马上就要登基,你那第九善也将完成了。”

    珑以贞点了点头,“是啊,如此一来……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心中同时涌起无限怅惘,“虽只有一步,却是难于登天的一步……”

    诸国兵锋暗涌,少昊的王位尚且岌岌可危,更别说什么天子之位了,玉瑶心里颇有感触,“这位千面国主在白帝父子身边出生入死,一事百年,为的皆是国人福祉,说她是个奇女子,毫不为过。”

    沉默片刻,又好奇道:“对了,你之前得白帝许下的八善,都是哪些?”

    珑以贞淡淡一笑,清澈的眼眸中透着一丝沧桑之感,缓缓道:“锄奸之勇,平乱之奋,事君之诚,待人之真,持身之正,行止之端,操守之廉,处事之允。待公子登上王位,他已答应再授我‘护主之忠’,若能……再助他登上天子位,便最后授我‘大业之恒’。那样,我就可以回青丘,解除逆生咒了。”说到此处眼中满是期盼之色。

    玉瑶听得又是敬佩,又是嘲讽,“真是可笑!世上有几人能做到你方才说的那些?便是那白帝常昊也不知能否做到一半!巫贤天子施下这逆生咒,当真是荒谬之极!”

    珑以贞无奈一笑,幽幽道:“这……就是我狐人的命数……”

    ……

    独自回到房间内,云天四顾一圈,满是熟悉之感,这房间与他去年来王宫时所居住的几乎完全一样。上次被那齐乌撵得四处逃窜,一夜未眠,想起当时的狼狈之态,不禁摇头一笑。

    正欲上榻歇息,却突然瞥见房间后墙的那扇窗户,心中一动,随即快步走了过去。当初正是从这里逃出房间外,方才躲过一劫,他忍不住将窗户轻轻推开,举目一望,对面的几间房内还都亮着烛光。

    此情此景,与过去那时何其相似,他暗自盘算着,“受邀住在宫内的,除了少昊随行之人就只有三境王族亲眷,所以对面那一排住的定就是三位陛下和两位公主了。除了炎帝那一间,剩下几间当中……也不知她住的哪个?”

    观望许久也毫无头绪,正犹豫着是否要过去敲门询问,却看见花栎瑾从炎帝房中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娃娃!娃娃!”他连忙压低了声音呼唤两声。

    “小阿哥?”花栎瑾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问道,“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

    “这个……我还不困。”他随口应了一句,又问道,“你可知洛玥公主住在哪间屋里?”

    “洛玥公主?你问她做什么?”小公主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我找她有要事商谈。”

    “要事?你有何要事非得这么晚去找她?”她踮起脚朝屋内张望两眼,见玉瑶不在,不由嘿嘿冷笑道,“小阿哥,你莫不是真的皮痒了?若叫阿姐和玉瑶姐姐知道,定没你的好!”

    他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当真找她有事,不是你想得那样。”

    花栎瑾年纪不大,却也没那么容易哄骗。但见他神色焦虑,犹豫一番,指着一间屋子道:“她就住那里了。”

    他朝那屋子望了一眼,随即从窗口翻身跃下,直直走了过去。

    花栎瑾忍不住道:“小阿哥,今日宴上青帝当众宣布,要将洛玥公主嫁给公子少昊。你……你最好别动那心思!”

    “我都说了,不是你想得那样!”听得此言,他心中更加烦躁,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花栎瑾跺了跺脚,心里颇为气闷,“这个花心的小阿哥!有了阿姐和玉瑶姐姐,竟还敢打洛玥公主的主意!回头定要将此事告诉她们,叫她们好生收拾他!”

    云天蹑手蹑脚地来到洛玥公主门前,稍一迟疑,轻轻敲了两下。候了片刻,未见动静,忍不住又敲了两下。

    “进来吧,公子。”

    公主那轻柔的声音从屋里响起,他听得微微一愣,心里暗生迟疑,“公子?她会不会是……将我当成少昊了?”

    站在门前犹豫一番,轻声道:“公主,我……不是公子少昊……”

    不多时,大门被轻轻拉开,公主俏生生地站在面前,嫣然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公子少昊,若是他来找我,可不会只敲门不说话。”

    “呃……是在下唐突了,望公主莫怪。”

    进到房间里,见桌案上摆放着一把木琴,他不禁想起迟绩城婚典当晚公主抚琴御敌之景。微笑道:“公主琴艺卓绝,只怕天下鲜有人及,实在令人敬佩。却不知,如此琴艺是何人所授?”

    公主行至案前坐下,笑意盎然道:“授我琴艺之人可多了,怎么,公子对琴艺也有兴趣么?”

    云天摇头道:“在下对琴艺一窍不通,倒是会吹两下竹笛。”

    公主满眼笑意,明媚的双眸弯成个月牙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似想从她的眼中找出些什么。对这等无礼举动公主并未责怪,开口调笑道:“公子深夜前来,难不成,就是为了与我探讨音律?还是说,你今晚又被人追,才躲到我这里来了?”

    云天正色道:“公主说笑了,在下此来,是有事情想请教公主。”

    “公子但讲无妨。”

    “请问……公主认得宓妃么?”

    “宓妃?自然认得,公子与她相熟么?”

    “我与宓妃关系亲密,却又总觉若即若离。她心里藏着许多事情,我思前想后也没有头绪,故而今日想来请教公主。”

    “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他整理了一番思绪,缓缓道:“她曾对我说过,她与你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既如此,公主应当知晓,她一心想解开那阴阳双轮咒吧?”

    “此事……我知道。”

    “要解阴阳双轮咒,首要之人便是木圣嫡脉。敢问公主,你可知晓那木圣后人是谁?”

    公主稍显犹豫道:“直到木圣祭出九滴心血的那一日他都未曾婚配,又何来后人……”

    “公主何必自欺欺人?若是木圣没有子嗣,宓妃何必还费尽心力去解那孽咒?木圣一定有后人,而且你们俩都知道那人是谁!”

    公主目光微沉,淡淡道:“那公子觉得,那人是谁?”

    云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沉声道:“我近来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木圣和琴圣本是一对有情人,临终前又都被禁足于圣源山,敢问公主,他俩若是生下个女儿……该是何等模样?”

    公主淡然相视,并未接话。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公主琴艺卓绝,又是天生木灵。在下胡乱猜测,若是琴木二圣生下个女儿,怕也就是……像公主这样吧?”

    “云公子!本宫乃青帝公主,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公主话音渐冷。

    “在下自然知道公主的身份!公主能否明言相告,你与宓妃到底是何关系?”

    提到宓妃,公主神色稍缓,轻叹道:“我与她虽不是姐妹,但我二人之间缘分奇妙,旁人怕是无法理解。既然她没有告知公子,就请公子莫要多问了。”

    “缘分奇妙?她一心想解那孽咒,而解咒所需的首要之人正是公主,你二人之间便是这等奇妙的缘分么?”琴艺超凡,又是极为罕见的天生木灵,还与宓妃关系亲密,世上哪有这等巧合之事,他心里十分笃定,洛玥公主就是木圣后人!

    “公子请自重!本宫之事,怕还轮不到你来管!”

    “待我将事情问清,自不会干涉公主之事!”

    “你还有何事,速速讲来!”公主拂袖转过身去,显然已经很是不悦。

    云天看着她道:“敢问公主,你为何要嫁给少昊?”

    这问题很是突兀,公主听得微微一愣,转身看着他,好笑道:“此事与公子何干?”

    “你当真喜欢少昊么?”

    公主嗤笑一声,“此乃我二人之事,何须公子劳心?”

    云天正色道:“为了两境联姻也罢,为了打破族规也罢,此事确实轮不到我来操心。可是当宓妃准备好解那孽咒之时,就需要公主祭出……”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公主轻声叹道:“此乃我之命数,就勿须公子操心了。”此言一出,无异于默认了木圣后人的身份。

    云天皱眉道:“用不了过久,我便可以帮她解除孽咒,届时公主将祭出心血,形神俱灭,那这场联姻又如何进行下去?”

    “这是我孟延族与西域之间的事情,联姻成或不成,何用你来关心?”

    “我才不关心你们的联姻!我关心的是宓妃!”

    云天陡然怒起,目光锐利地盯着公主,“宓妃分明与我两情相悦,却为何不愿让我看她容貌?她心里到底藏着怎样的无奈?她的音容为何与公主如此相似?不是姐妹胜似姐妹?那是个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是你的替身?!倘若将来你无法嫁给少昊,是不是打算让宓妃替你嫁给他?!”

    “云公子!你……”公主一脸惊愕。

    见她这等反应,云天顿时怒不可遏,“公主之事我自然管不了,但宓妃之事我非管不可!若要让她嫁给少昊,我死都不会答应!倘若你们执意如此,那我绝不会帮她解那孽咒!”

    二人无声相对,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沉寂下来。过不多时,公主突然噗嗤笑道:“公子怕是多心啦,本宫从未有过如此想法,便是有,宓妃又岂会答应?她少时离开族中,便是想摆脱陈规束缚,按照自己心意寻一知心之人。既然她已认定了你,又怎会嫁与旁人。”

    “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公子就莫要胡思乱想啦。”

    听得此言,他顿时心情一松,随即又皱眉道:“既如此,她为何不愿让我见她真容?”

    公主轻声叹道:“她自有她的苦衷,既然她不愿说,公子就莫要强求了。”

    这几天他苦思冥想,却最终还是误会了公主之意,心里顿觉惭愧。迟疑片刻,又忍不住问道:“公主,你……真的要嫁给少昊么?”

    公主好笑地看着他,“我嫁给少昊有何奇怪么?他是新任白帝,与我正是般配。”

    “可是……你当真喜欢他么?”

    公主眼中笑意愈浓,“怎么,你不希望我嫁给他么?难不成……你也想当我的驸马?”

    “没……没有,在下哪敢有此奢妄之念。”他急忙摆手摇头,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噗通乱跳。

    “那就是因为我与宓妃音容相似,所以你见不得我嫁给别人?”

    “这……我……”他顿时张口结舌,嘴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急得满脸通红。

    公主笑得花枝乱颤,不过笑着笑着,神色又渐渐变得暗淡下来,轻叹道:“我时日无多,嫁给谁,又有何区别。”

    云天着急道:“公主何必如此悲观?世事无绝对,难道就没办法在祭出九滴心血后保得一命?澄脐山上有个白老头,无事不知,我可以帮公主去问问,说不定他有办法能保公主一命呢。”

    公主摇了摇头,目光黯然。云天又道:“公主莫要灰心,没试过怎知不行。待我此次回到澄脐山,定会找白老头问个明白!”

    “公子不必费心了,多年以前,就已有人替我问过那白老头了。”

    “哦?难道……白老头也没办法么?”

    公主轻叹一声,“办法是有,却又等于没有。”

    “此言何意?”

    “白老头说,有一种神奇的丹药,能令人体内多生九滴心血。那样一来,即便祭出九滴也还剩九滴,就可保得活命。只是炼制那丹药所需的三样东西当中,有一样……根本得不到。”

    云天听得大喜,“有办法就好!只要那东西存于世上,就一定有办法得到!我将来……我和宓妃将来定为你寻来此物!”

    看着他那兴奋的模样,公主柔声笑道:“你为何这么想帮我?是为了让我不要嫁给少昊么?”

    “公主于我有搭救之恩,我自当尽力报答。至于公主想嫁给谁……在下无权过问,只盼公主能开开心心地过一生,莫要委屈了自己。”说完他便告辞离去。

    走到门口之时,公主又将他叫住,笑着说道:“云公子,你可知……我为何戴着面纱?”

    “我知道,宓妃曾对我说起过这事,公主是想将容貌留给心爱之人看,对么?”

    公主笑着摇了摇头,“我和她可不同,我戴着面纱,只是为了不让世人知道洛玥公主是何模样。”

    “这是为何?”

    公主眨了眨眼,神秘笑道:“少昊想娶的,只是洛玥公主而已,既然世人不知公主是何模样,那任何人蒙上这条面纱……都可以是洛玥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