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第一部悍刀无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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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戴罪之人

    汤山痴愣地听着范宪斗说出那番话,头脑昏昏的,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知为何范宪斗会说出那一番话来。

    “范公,你……何出此言?”汤山满脸不解之色。

    范宪斗走到汤山近前,两手将伏在地上的汤山拉起。汤山身子发沉,脚下不稳,却还是被身高力壮的范宪斗拉扯了起来。

    “小汤,你听我说。”范宪斗两手紧紧抓住汤山的两肩,两眼盯着汤山,“崔承用派手下人入关与西北乱军中人联系,此事之前,他已全数都上报大汗知道,是得了大汗命令行事的。此行并非勾结西北乱军,此行一是为了刺探西北乱军的虚实,以便我方对策;再者,便是拉拢那崔承用此前的一个旧友,名唤麻黑子的,此人本是关外蒙古人,曾任明廷锦衣卫副使,手段了得,正是大汗所需人才。”

    汤山满脸惊诧,声音颤抖道:“崔承用派人入关是得了大汗的命令,不可能,若真是如此,范公您怎会不知?”

    范宪斗脸色苍白,狠声道:“这是大汗亲口对我说的,怎能有假。按大汗所说,本是要对我言说的,只是近来诸事繁多,又遇那刺客行凶,便将那事忘在了脑后。再有,大汗一心罗织四方人才来投,惹得一些八旗贵胄不满,私下颇多怨言。因此,大汗便不愿将此事过多声张,故而只命崔承用私下行事,旁人都不知道。”

    汤山面如死灰,口中念念道:“这是大汗的命令,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崔承用那贼的奸计,他……故意陷我……不可能,我还是不信,大汗怎会如此信他,怎会如此?”

    “那崔承用善于揣测上意,上呈的折子都正合了大汗的心意,无论是去中原联络武林人士,还是与他那些旧友互通音信,都应和了大汗渴求四方人才之意,自然深得大汗之心。而他应该知道你心中视他为争权对手,应该是故布迷阵,引你进入……哎,我还是轻视了此人,料不到他如此行事,我的轻忽,才致你受累。”范宪斗仰面叹息。

    汤山听了范宪斗所言,心中反倒平复了一些,脑中想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念念道:“难不成,那六儿传信儿,钱孟被俘,都是那崔承用事前安排的,我却傻傻的,自以为聪明,却是一步一步落入了他崔承用的陷阱。”

    “你那耳目六儿应该是对你忠心的,只是孩子太小,不知不觉中被人利用,成了棋子。钱孟本人应该也是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会被你活捉,这样才一切来得真实,你才会步步深陷,难以自拔。崔承用应是早早谋布全局,处心积虑,你的所为都在他的精算之中。他谏言大汗,不漏口风,便是想引你入局,就此清除他官途上的障碍。能拔除你,最好能牵连上我。这应是他心中所想。只可惜我们发觉的太晚了。”范宪斗轻声叹息着说道。

    汤山呆愣愣地听着,脑中反复着此前的种种,崔承用那张恭顺客套的面孔在眼前闪来闪去,忽地一时全然明了,只觉心痛如割,羞愤交加。

    “汤山,你现在万万不能自乱阵脚,你犯下大错,现在唯有尽力挽回,将那损失降到最小,你若自乱,便万难挽回了。”范宪斗瞪着汤山。

    汤山一个惊醒,口中念念着:“不能自乱,不能自乱。范公您说,我全都听您的安排。”口中说着,站直了身子,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精明干练的小汤大人。

    “今日早上崔承用来见我,向我哭诉他亲随钱孟被人绑架之事,并说他得了大汗命令,令钱孟入关办差,定是得罪了某个朝中的大人物,才致钱孟被人绑架。让我替他做主。”范宪斗语调和缓,却仍难掩声音中的微微颤抖,“这崔承用确是费了心思,他看这行事方法,猜度你应该是瞒着我行事,故而先到我这里来哭诉,得了我的口头支持,算是断了你的后路。再者,他料想此事未必能扳倒我,先上我这里来,将事情原委告知,也算是为他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之后,再去大汗那里,应该依旧是涕泪交流,将此事哭诉一遍。”

    “崔承用已经去大汗那里告状了?”汤山面色惨白。

    “崔承用走后没有半个时辰,大汗便派人来此宣我入宫。”范宪斗叹息一声,继续道,“大汗震怒,不光召见我,还有多名朝中高官在列,都被大汗痛斥。京城中治安不力,危及大汗长久策略,大汗声言要严惩一些官员。且那崔承用已将手上的一些证据交予了大汗,那些证据应是你鲁莽做事留下的,若是专力追查,应该不久就会追查到你。”

    “我捉钱孟一事,就怕被崔承用发觉,确是加了万分小心,应该不会有什么线索痕迹落在他手里。”汤山皱眉思索。

    “小汤,你啊……他崔承用若专为你设局,早有准备,还怕找不出你的漏洞痕迹。”范公长叹了一口大气。

    “崔承用恶贼,我真是小看了他。”汤山牙齿紧咬,头上青筋凸显,狠狠念道。

    “现在不是赌气斗狠的时候,我们棋败一招,便只能认,待到将来,再与他算今日的账。”范宪斗看着汤山,轻声道。

    汤山眼睛望向范宪斗,俯身下跪,低头道:“小汤做事鲁莽,给范公惹下了大麻烦,我自己的过错,我自己承担,绝不会连累范公。只是现在我脑中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全听范公安排,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范宪斗点点头道:“我们不能等大汗查到你这里,我们自己主动向大汗招认,只是一点,绝不能将此事牵连到大汗‘纳四方之才’的大计上,最好弄成一场意外,或是无关重要的争端才好。上次你说你给自己留了后路,现说来听听,那后路是什么,我们再详议。”

    汤山跪在地上,仍是低头道:“这后路原是以为用不到的,不想这就用上了,心里感觉对不住手下人。”

    “事已至此,不能再感情用事,只能本着挽回损失,丢局保帅了。”范宪斗大致已经猜到了汤山的退路。

    “我安排差事时,刻意用了侍卫黄贵。这黄贵几年前总是往那四里坊花街跑。当时想着,若是差事出了差错,便将这争端归结为在花街上争风吃醋引发的,由那黄贵承担罪责便了。如今看来,我这条后路竟真的便用上了。哈哈,主子无能,连累下属,真真可笑了。”汤山感慨自嘲,口中所言并无他意。范宪斗心中明白,听在耳中却仍觉刺耳。

    “此事出了,震怒了圣上,总是要有几个人出来赔上性命的。”范宪斗轻声说道。

    汤山嘴角抽搐,低头不语。

    “不能等大汗追查到你这里,若真是如此,那便毫无挽回余地了。如今,我只能力保你的性命,至于其它,便管不了那许多了。”范宪斗手抚汤山肩头,低声道。

    “全听范公安排。”汤山仿佛使足了气力,才说出这几个字。

    “你现在就回去,让手下人制作一份口供,便将此事都推到那黄贵身上。不能让黄贵落在旁人手里,你应该知道如何去做。他一个还不成,那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你还需再添一人……方才你说那与钱孟一同的有两个同伴,一个当场被杀,另一个被你在家中杀死,既然如此……那钱孟便也不能留了,横竖已经有了人命,便不在乎多他一个。再者,让钱孟活着回到崔承用身边,你还如何能将责任推卸,钱孟是必然不能留的了。”

    “小汤这就回去,按大人嘱托一一办理,尽力将此事化解到最小。”汤山声音低沉,低头说着。

    “等一切事情做完,与家里人告个别,你这次离家,或许不知何日方能回去,总要安顿一下家里。你不在家时,我会派人时常过去探问,照料好你的家眷,你自不必多挂心。”范宪斗霭声说着,眼圈不禁泛红。毕竟汤山跟随其多年,今日走错一步,前途未卜,心中自是难过。

    “多承范公提携,此生无以为报,将来若有出头之日,定当舍死报答范公大恩。”汤山声音哽咽,伏地拜谢。

    “不提什么报答,你能脱罪,留在我身边,便是最好的报答了。”范宪斗语声也带出哽咽之意。

    汤山大受感动,不觉泪流满面,抬头道:“范公放心,汤山便是一死也不会让此事牵连范公半分。”

    范宪斗脸上变色,怒声道:“不能说‘死’,你定要留着性命。崔承用那贼此次得势,我们便瞪大了两眼盯着他,我就不相信他是石头筑的身子,总有一日,这贼会有把柄落在我们手里,我定会让他偿还旧账。你要亲眼看着那一时刻,方才解此次所受的莫大委屈。”

    汤山含泪点点头道:“范公说的对,不说‘死’字,我要活到那一天。”

    “行了,快些回去做事,等完事了,仍然上我这里来,便在今晚,我带你去见大汗,不说其它,只是向大汗请罪,任大汗处罚。至于大汗作何处罚,我想定然不轻,你不要做一丝申辩,只管认罪受罚。话让我来说。”范宪斗看着跪在地上的汤山,轻声说道。

    汤山跪在地上,朝范宪斗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擦了一把脸上泪水,走出屋外。屋外日头正足,照在身上,却只有透骨的寒意。

    汤山骑马回家,刚到门口,那小三子便迎出来,拱手道:“爷,老黄的伤势已经大好,精神也好了许多,应该已无大碍了。”

    汤山心中一痛,只是点点头,没有答言。在门口下马,嘱咐小三子将马牵去侧院马棚。自己一人先去了后院。时正午后,汤山的媳妇正在屋内午睡,汤山进到屋内,想叫醒自家媳妇,却忽地顿住。过往多年,汤山一心投在大汗交予的差事上,自从担任“天隼”副主事以来,差事更是繁多,平素与自家媳妇便很少过话,甚而一个月中也鲜有几日会到这后院来。而今日一别,实不知何时能回。如此离别之日,反而不知与自家媳妇说些什么,本想着说些嘱托的话语,一时心中竟不知从何说起,心中暗念:“有范公护佑,应该吃不了苦头,便不说了吧。”

    心中想着,又看了看睡在炕上的媳妇,便回身退出。旁边侧室,是家中奶妈与自己儿子歇息的房间。汤山轻轻推门进去,那奶妈正在屋内浆洗儿子衣裤,见到汤山进来,吃了一惊,忙躬身施礼,想转身去叫醒炕上睡着的小儿,被汤山抬手止住。

    汤山走到火炕边,欠着身子看了看自家儿子。许是屋内热,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甚是惹人怜爱。汤山俯身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儿子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汤山心中一痛,想起儿子出生以来,自己竟很少真正与儿子玩乐嬉戏,有时儿子到前院中寻自己,自己或正被差事缠身,便随口打发儿子回去,甚或呵斥几句。而今日一别,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心中更觉实在亏欠了儿子许多。如此想着,心中更痛,低头仔细端详了半响,又俯身在儿子那小脸上亲吻了一口,转身出了屋门,大步朝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