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第一部悍刀无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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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善”后

    汤山来至前院,将小三子叫到正堂,让他安排酒宴,嘱咐酒菜只准备两人份。小三子不明所以,见汤山神色有些异样,不敢多问,只听命安排。

    汤山去到老黄的卧房,推门进去时,见老黄正坐在木板床上调息。见到汤山进来,老黄想起身见礼,被汤山伸手按住。

    “一会儿去正堂喝两杯,我让厨房准备了两个菜,就咱两个。”汤山看着老黄,轻声道。

    老黄满脸疑惑,抱拳道:“差事没办利落,老黄甘愿领罚。”

    “不多说那个,你是我身边老人了,今日咱两个喝上两盏。”汤山说着,拍了拍老黄的肩头,顺手摸到老黄压在被褥下的短刀,便抄起来,揣到怀中,“今后远离刀剑,你再用不到这个了。”

    “小汤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去那十里沟看宅子收租么?”老黄仰脸问。

    “我先去办个事,咱两个的事情,一会儿再说。”不等老黄答言,便将短刀揣到怀中,转身挑门帘,走了出去。

    离开老黄的卧房,汤山直奔侧院关押钱孟的柴房而去。柴房门口留有一名侍卫当值,见到汤山过来,便见礼道:“小汤大人,您还是要审……”

    “你现在去叫小三子一人过来,你自去歇息,等我命令。”汤山盯着那侍卫,面无表情说道。侍卫见小汤大人神态异常,哪敢多吭一声,忙承命去了。

    汤山进到柴房,见地上血迹被擦拭了去。单刀老祁的无头尸体便躺在墙角的柴草垫子上,那颗被砍下的头颅端正地放在尸体前胸上,半睁半闭的眼睛仿佛正看着汤山。

    汤山不做理会,打开暗室的门,直走了下去。

    暗室中的钱孟见头上显出光亮,眯缝着眼睛看到汤山下来,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哀声道:“小汤大人,你要我说的,我全数认了,你该是放过我了吧。”

    汤山不语,走到钱孟对面,站住身子,两眼看着钱孟道:“钱孟,我再问你一句,你若实说,我现在便放你。”

    “小汤大人,您尽管问,凡我知道的,我定不敢隐瞒半句。”钱孟忙着回答。

    “你们崔大人可曾在你面前提过我的名字?”汤山两眼透出一丝狠意,咬牙道,“钱孟,你仔细想想,不着急回答,想好了再回复我。”

    暗室中昏暗,只有出口处透进来的一丝光亮,钱孟自看不清汤山脸上的神情,听了汤山的问话,感觉有些不知所云,便又皱眉探问了一句:“小汤大人,你说什么,我家崔大人可否提过您的名字?”

    汤山不语。钱孟道:“怎的没提过,时不时就把您小汤大人挂在嘴上,说您行事果决,心思缜密,是当朝难得的统军之才。”

    “就是这些么?你再好好想想。”汤山低声追问,语调有些按耐不住的颤抖。

    钱孟并未发觉汤山的异样,仍是皱眉道:“当然还有,一时记不得了,总之都是羡慕赞誉之词。我家大人对小汤大人您一向敬重,这次就是误会了,事已至此,只要您放了我,我决计不会将这里的半个字说出去,那样我自己也是麻烦……”

    汤山不等钱孟说完,抽出怀中藏着的短刀,拔刀出鞘,一刀刺入钱孟肋下。钱孟万料不到汤山会突然出手索命,口中“啊”的叫了一声,尚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汤山迅疾抽出短刀,又是一刀深深刺入钱孟胸口要害处。两刀之后,汤山拔出短刀,刀尖朝下提在手里,理也不理钱孟,转身登上台阶,朝暗室出口走去,留下身后钱孟“呃呃”出声的将死之身,及那地上顺着刀刃淌下的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

    上到柴房中,汤山在柴草垛上擦拭了几下刀刃,看那刀刃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仍将短刀入鞘,藏入怀中。

    汤山走出柴房时,抬头见到小三子站在侧门门口正向柴房这边张望。见汤山走过来,便主动迎上去,候着汤山的命令。

    “酒菜都备好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小三子眼睛看着汤山。

    “你去后面备好马车,一会儿我要出门。”汤山语声稍顿,转脸对着小三子,“备好马车后,你将马车停在柴房门口,将柴房里的尸体弄到车上。这事就你一人做,不毕旁人插手。”

    小三子并不惊讶,也不多问,只点头承命。等汤山说完,便待去做。

    汤山走出两步,停住脚,转头对正要离开的小三子道:“备上家里那辆宽大的车子,柴房地下还有一具尸体,车上还要坐人。嗯,将小马也一并带上吧,本想好好给小马安葬的,可惜时间仓促,来不及了。”

    小三子听了此话,面上方显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隐去,点头承命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小人一并去做。”

    汤山思索片刻,眼望着身前这个得力手下道:“完事后,将柴房上下收拾干净,辛苦你了。”口中说着,伸手拍了拍小三子的肩膀。小三子感觉小汤大人与平日不同,心中有些惶恐,却又不敢多问。

    前院里,值守的侍卫靠着影壁墙打着瞌睡,院子一如平日午后般安静。汤山走到正堂门口,那远远候在厢房门口的老黄便躬身走上来,随着汤山进了正堂。进门时,汤山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右手小指端半寸长的指甲。

    正堂内,一张四方小桌已经摆下,桌上荤素凉热六个小菜整齐摆放,桌子中间摆了一壶温酒,南北方位上各摆了一个杯盏。

    老黄脸上显露出一丝疑色,却不敢开口多问。

    “老黄,你跟随我多年,确是不容易,今日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礼,坐下吧。”汤山伸手相让。

    老黄听此言,一时有些手脚无措,躬身道:“大人,您今日何出此言,在您手下,为您尽心办事,便是我们的福分了。”

    “老黄,老兄弟,你如此说,我可要生气了。你今日不必跟我说那些场面话,一切都听我安排,你再要如此,便是心里当我是个外人了。”汤山面上露出愠色。

    “得,全听大人的。”老黄点点头,承命坐在酒桌下首。汤山伸手抄起酒壶,给老黄面前的酒盏斟满。老黄忙起身,被汤山眼色止住,便只好躬着身子,点着头,承受了汤山的“厚待”。

    “你跟我多年,今日不说其它,只论交情。”汤山将酒杯举起,眼睛看着老黄。老黄也慌忙将面前酒杯端起,手上微微颤抖,斟满的酒水顺着杯沿倾出,沿着老黄的手指、手背滴落在桌上。

    一壶酒喝完时,老黄的面色已经泛了红,初时的谨慎惶恐已经随着酒水下肚,慢慢地消解了去。最后一杯酒,老黄起身给汤山斟满,给自己斟时,便只满了半杯。摇晃了一下酒壶,壶内空空,仰脸笑道:“半杯就半杯,事事难得圆满,喝酒也是如此,今日能得大人待我如此,老黄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枉这一辈子了。”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汤山的脸上仍不见丝毫醉意,倒是大腿上搭的一副棉布汗巾被酒水殷湿了一大块。看着面前满满一杯酒水,嘴里念叨着老黄的话:“事事难得圆满,难得圆满……,说的好,就凭你这句,我便喝了这酒。”说着,端起酒杯,将这最后一杯酒饮尽,这次却是并无半点酒水洒落。

    “老黄,今日我带你去一处地方,更有一些话只对你一人说。”汤山两眼盯着老黄带着醉意双眼。老黄点头道:“全听大人安排,我老黄这条命本就是大人的,大人有何命令,只需一句话便可。”

    汤山起身朝正堂门口走去,拉开正堂屋门,见小三子立身在院子东厢房门口的背阴处。见到汤山走出正堂,便迎上来,低头悄声道:“车已经备好,两人已在车上了。”

    “柴房都收拾干净了?”汤山眼睛看向前方。

    “干净了。”小三子点头低语。

    “你让老马驾上另一辆车先出门,在城里四处随便转上一圈,不着急回来。等老马出门半柱香后,我和老黄坐这辆大车去城外。”

    “车夫老马驾另一辆车出门,那这辆大车……”小三子等着汤山的话。

    “你来驾。”汤山伸手拍了一下小三子的肩膀。

    春狩之期已过,天气便是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路两旁的草木也渐渐覆上绿色。身在城里还不易察觉,出了城,行出三五里地,路两旁的民房渐渐稀疏,春日的意味便迎面而来了。汤山被车内的三具尸体挤到车窗边,强忍着车内刺鼻的血腥气,不时掀开车帘,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看着前方的道路渐渐荒凉,汤山探身出车厢外,在小三子耳边说着什么。说罢,扭头望向车后,除了田地里的几个村人外,并不见后面有什么可疑人踪,便又缩身回到车内。对身边掠过的风景,却是丝毫无心欣赏。车内的老黄对车内的污浊之气仿佛并不排斥,酒醉后有些昏晕,加之出城后,车子颠簸,老黄虽强自支撑,不想在汤山面前做出不敬之举,却耐不住那困意阵阵袭来,出城不久,便自昏昏睡去。汤山倒像是毫不在意,任他睡着。

    马车沿着大路拐上一段狭窄土路,又行了半柱香时分,马车停住,小三子悄声对车内说:“大人,到了。”

    汤山挑起车帘,望向外面。前方已无道路,马车侧方是一处高大土坡,举目望去,满坡散乱种着些高大槐树,树上已经生出许多绿叶,将土坡笼罩在阴影之下。

    汤山下了车,左右看看,四处不见半个人影,虽心知这里僻静,却仍觉有些不安心。又朝坡上走了一段,回身四顾,确定周遭并无人迹,方才放心。

    “小三子,你与老黄将那两人背到坡上来。”汤山走回车旁,伸手从车厢内抄起早备下的铁锄、铁铲,当先朝坡上走去。

    小三子见老黄仍昏昏睡着,便一边唤着老黄,一边将单刀老祁那头颅上的头发捋顺了几道,在他尸身的腰带上系紧,自己先将单刀老祁那无头的尸身背在了身上。让迷糊醒来,仍然昏晕的老黄背上钱孟的尸身,两人伏身随在汤山身后,朝坡上走去。小三子将单刀老祁的尸体放在坡上,从腰里解下单刀老祁的头颅放在他尸身上,复又回到车里,将小马的尸体背上坡来。

    汤山走到一棵树下,将铁铲插在地上,对上来的两人道:“就埋在这里了。”得了命令,老黄与小三子便在树下挖起坑来。

    汤山在土坡上走了一遭,在几处陈年枯叶厚积之地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在那厚积的枯叶中随手翻动,惊动了枯叶下的蝼蚁,四散而去。汤山盯着地上四散的蝼蚁,心中想着自己这些年为大汗,为范公所做的诸多脏事,而死在自己手中的那些或该死,或有冤的亡者便都埋在这枯叶堆积的地下,想到自身今日处境,不觉各种滋味袭上心头,一时便要哭出声来。

    “大人,您看这样成吗?”小三子的声音传来,将汤山的思绪拉回,本来悲痛的面容复又没了表情。

    “再挖深些,免得被野兽拖去。”汤山低声说着。声音在这日头尚足的午后,于这老槐浓荫中,显出一丝寒意。

    挖完坑,小三子与老黄两人将钱孟与单刀老祁两人的尸体拖到坑边,直扔下去。

    “总不能让小马与他们两个一处。”老黄侧头看着汤山,口中说道。

    “这自然不用你多说,我知道如何做。”汤山低头看着小马,冷冷地说。小三子只低头做事,并不言语。

    汤山蹲在小马尸体前,俯身给小马整了整那浸着血水的衣衫,站起身道:“小马先在这里,我自有安排。”

    小三子听了,想铲土掩埋那尸坑,被汤山止住道:“你将马车赶到主路上,在车上等我。”小三子点头承命,便下坡赶上马车,朝主路上去了。

    看着小三子的背影消失在坡下,汤山转头看着老黄,迈步走到老黄身前,伸手拍了拍老黄的肩膀轻声道:“老黄,你还记得刘大成吗?”

    已经从睡意中醒转,却仍觉头脑昏沉的老黄面色一愣道:“刘大成,大成兄弟,当然记得,怎么会忘,我两个一起授命过来给大人你做护卫,那是我老黄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呀。可惜,大成兄弟运道不佳,初次当差,便被贼人夺了性命...…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那一刀本是朝我来的,是大成兄弟替我挡了那一刀。”汤山抬眼看着老黄,低声道。

    “我们做侍卫的,舍命救主,本就是我们的职责。”老黄神色黯然道。

    “今日我小汤又有了危难,你老黄能否像当年的大成兄弟一样,为我舍命?”汤山两眼盯着老黄。一阵风起,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从两人身边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