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憩了不到三个时辰，马丁醒来时，已是天色微明。

    草草地洗漱完毕，他走出船舱，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刘家寨那边的情况。

    秦朔回禀说道，攀上大帆船桅杆刁斗上的哨兵，轮流对刘家寨进行持续的观察，发现对面除了加强岗哨之外，一整夜都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眼下天色已明，依旧如此，既不组织反扑也不收兵撤退。

    这让马丁有些惊讶。

    这似乎不像是西班牙雇佣兵的风格。

    他们虽然训练有素，作战勇猛，但毕竟人数有限，每一个兵员都是相当宝贵的，断不会无故白白送死。

    通过保密处的侦查与班吉提供的情报相互印证，他知道此次随船来的西班牙雇佣兵一共三百人，昨晚被自己消灭了将近两百人，而此战保安营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以说双方的兵力差距非常悬殊。

    在损失超过60%之后，这些雇佣兵依旧赖在刘家寨里，而不是选择从陆路仓皇逃离，莫非对自己的大帆船还不死心，想趁天亮后再较量一番，夺回战船？

    马丁有些不放心，叫来李浩南等人，集思广益，进行一番敌情分析。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佛朗机人想夺回船只的可能性很小。

    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双方实力的对比差距很明显。

    或许昨夜对方的指挥官无法看清局势，只能根据火力的凶猛大致判断保安营的人数要多于雇佣兵，这种情况下多少还会存有侥幸心理。

    但是天亮以后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了。对方在瞭望台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保安营的兵力部署。

    而且通过昨晚的战斗，雇佣军对于保安营的火力之猛想必深有感触，应该明白这里不是东南亚，他们凭几十个雇佣兵就能打得成百上千土著跪地求饶的场面，不可能在这里重演。

    既然对方能够看到保安营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就应当明白，仅凭一百多人，加上那些战斗力非常可疑的船员和寨丁，想跟保安营打一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绝对不可能把船夺回去。

    理性分析一波后，马丁觉得雇佣兵留在刘家寨，事有蹊跷。

    但是具体问题出在哪里，他一时想不出来。

    直到有人匆忙闯进来报告，说刁斗上的观察哨，发现一艘西洋大帆船出现在海平线，马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西班牙人还有后援！

    马丁立即召来班吉，问起吕宋此次派遣出来多少船只。

    班吉这才提及一同离港的有两艘大帆船，其中“卡洛斯公爵号”在途中离开编队，不知去向。

    他还以为那艘船去了别处，万万没想到它兜兜转转，也到了这里。

    根据观察哨的描述，可以断定，这艘第一时间被保安营发现的船只，肯定就是“卡洛斯公爵号”。

    班吉出生在吕宋岛边的小岛上，少年时期他最崇拜的人，是家乡一个孔武有力的部落首领，此人征服了相邻的部落，让所有人服服帖帖地听从他的号令，班吉觉得他应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

    谁知佛朗机人的势力很快就伸到这里，班吉亲眼看见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带着几百个勇士与西洋人为敌，结果被几十个佛朗机士兵打得大败而归，那个大英雄的脑袋，也被一枪打成了血葫芦。

    从那时起，班吉就抱上佛朗机大爷的大腿，随军做个杂役，见惯了他们在吕宋周边讨伐异己的雷霆手段，在这样的大扫荡中，佛朗机士兵的战损比极低，基本上杀几百个土著，才会出现个位数的伤亡。班吉便又认为佛朗机大爷是世间王者，所向无敌。

    这许多年堆积起来的理念，在昨晚彻底崩塌。

    战无不胜的佛朗机士兵，居然败在保安营的手下，而且是如同屠鸡宰狗一般死了一大堆人，让班吉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班吉认为保安营陆战厉害是一回事，海战却全凭大炮打得快打得准。

    如果是两艘船都处于海面运动的前提下，己方或许人品爆发获取胜利——前提条件是船上有充足经验的船长、船员和炮手，缺一不可。

    现如今敌方战船正全速驶来，而己方还处于静止状态，而且这艘船上也没有炮手，一旦进入敌方舰炮的射程，这艘船就是一个最好的靶子。

    班吉在“卡瑞夫人号”上服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曾多次见过西洋舰炮的炮击，非常清楚它的厉害，届时炮弹如雨点般落下，只怕无处可逃，他急对马丁说道：”大人，我们必须马上弃船上岸。“

    马丁正在思考事情，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本来班吉见识过保安营的厉害后，对于马丁颇为畏惧，一直不敢多嘴，眼下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又道：“大人，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

    马丁就是不走。

    他命令保安营大部及特战队撤离隐蔽，船上只留一百名士兵隐蔽在二层甲板下，靠近船头的位置，根据停泊的船体方位，那里最不易受到炮击。

    班吉没能得到下船允许，骇然失色，但是看看马丁还留在船上，他不敢开口。

    马丁看看海面，从甲板上还无法看见观察哨所说的敌舰，这当然是由于地球是圆的，站得高就看得远，不过相信这艘船出现在海平线，最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西洋大帆船的满帆全速航行，速度可以达到10节，换算成现代通用的表达方式，为每小时10海里，也就是18.52公里。

    海平线与观测者之间的距离，可以画出几何图形，然后用勾股定理计算得出数据，幸而马丁这个学渣恰好记得这个计算方法。

    在纸上画出一个圆形的草图后，他开始列式：

    设……

    OB?=OC?+BC?

    即?=R?+BC?

    赤道半径≈6000千米

    ……

    故，BC≈16千米。

    也就是说，从马丁看到“卡洛斯公爵号”那一刻起，它从海平线赶到刘家寨码头，大概还要半个多时辰。

    故此，马丁觉得自己还有时间，不妨等等再看情况如何。

    即便“公爵号”到了刘家寨码头之外，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搞清这里的状况，这又会耽误它一些时间。

    再退一步说，就算“公爵号”开始炮击，就凭那些实心弹，想要打中躲藏在甲板下的人并不容易。

    至于说打沉船只，更需人品爆发，连续打中船体的吃水线下。

    “公爵号”出现在马丁和班吉的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班吉心道：这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