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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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那夜安宁

    离开渌州,顺渌水而下,数条商船载着价值不菲的高级丝绸沿海岸北上。虽说昭国现在跟东月国议和了,商人们可以经由天龙海峡再折向月都,不必如从前般冒着遭遇海盗的危险走七星群岛直抵东月国的东面,但那种不安定到底还在,所以这个商队仍然是全面武装着的。

    这是萧门的商船,苏家是这条航线上的主要客户。

    顾显靠着船舷,悠然地赏风景。

    商队正在过天龙海峡,西面临海的城寨巍然耸立在关口,看不到水师的船影,只有一艘中型船只正从海峡上方驶过来,甲板上有持枪的士兵。

    “那是临海水师的战船在巡视天龙海峡,怎么样,很有气势吧?”

    解说的是苏家商队的管事,总是笑容满面,让人感觉巧舌如簧的一名健壮中年男子。持着苏寄宁的介绍函而来,表示自己想游历一下东月国的顾显自上船后就多得他关照。虽然,有时候免不了觉得罗嗦了点。

    “哦,是吗?那东月国的战船呢?”

    顾显无所谓地应着,结果引来了对方的不满。

    “叶公子,您别小看了这一艘船,这可都是东静王一手训练出来的水师。东月国这几年不仅没能打到临海,还被迫退到了天龙海峡那边,全都靠这支水师。才不是京里头那些守门的士兵只会冲老百姓吆喝!”

    管事突然瞟了顾显一眼,难得地终止了原本长篇的演讲——京城来的贵公子嘛,想必除了扇子,什么刀剑都没拿过吧!

    说话间,战船已快速地接近了商队,人们纷纷走到甲板上。

    问询过这支船队的来历并查验了关文后,沈燏挥手示意商队通过。

    不愧是萧门,在天龙海峡还是战场的时候,萧门的商队就敢穿越海盗猖獗的七星群岛,这时战争一平息,他们立刻就改变了航路。

    不愧是武林第一大派啊——咦?

    依然是威严立于船边的姿态,眼睛却瞪大了,敏锐地发现对面商船上那个悠悠闲闲的家伙看见了他却毫无表示的时候,沈燏挥下手臂。

    “停下!搭上踏板!”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商队则一时起了骚动。

    几步踩过踏板,一身红色斗篷黑色盔甲加上腰间佩着的长剑,总重量合起来要命,利落的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沈燏跳上商船,直接走到顾显面前。

    顾显只管悠然笑着,拱手拜道。

    “叶弦拜见王爷。”

    “——叶弦?哦,叶弦!”

    眯起眼睛,沈燏抱起胳膊,红色的斗篷在海风中翻卷,他沉声道。

    “怎么,叶弦也想学着做商人了么?”

    “呵,不,不是,我可做不来,只是想到东月国转转而已。家父嫌我整日不务正业,干脆赶我出京,省得他老人家看了心烦哩。”

    顾显看着沈燏,依然笑得悠哉游哉。

    “要去东月国啊,东月国会有能让你心仪的美女吗?”

    “这个……应该会有的吧,不过王爷您知道吗?这个国家最近很火呢,京里边儿的人都说竟然还有这么好心,愿跟我们昭国捐弃前嫌,并且把第一美女自动送来的国家!我一时好奇,就说干脆出个远门儿转转好了,也许还能挖个宝回来给家父现现,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

    熟知这种旁人听起来颇为没心没肺的笑声的沈燏点点头,瞅一眼旁边隔着段距离既惊且奇的众人,他朗然笑道。

    “也好,你是该收收心了。东月国应该还挺有意思的吧,没准儿能让你碰上第二美女呢。不过你可别玩过头,忘了给‘叶大人’带的土产哪!”

    说着,沈燏大笑着转身,阔步走向踏板,又是潇洒无比地回到自己的战船上。留下顾显兀自咕哝着。

    “哪敢忘?反正就算什么都没有的话,也得拽一把月都的狗尾巴草回去啊!”

    战船转眼离开,僵立的人们立刻围向顾显。

    “叶公子,你怎么认识东静王?”

    “你家是京里的大官吗?”

    “不会是皇亲国戚吧,叶公子?”

    “……”

    乱七八糟的提问潮涌而来,甚至还有人问他是否娶妻?

    顾显苦笑不得,几乎想使出轻功跳出这包围圈了,幸好那管事挤进来隔开众人,打断了大伙儿的热情。不过,看大家热切的眼神,管事也不负众望,转身问了顾显一个他本人亦非常想知道的问题。

    “叶公子,您到底是什么人啊?”

    无奈地叹口气,顾显走向船舱,凉凉道。

    “闲人。”

    被留在甲板上的人们面面相觑。

    ……贤人?

    能跟东静王这么熟络的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大家早已如此界定了的,何况顾显的好相貌与好气质也的确抢眼。

    但是——贤人?

    不可能吧,贤人哪会这样没正经的?学堂里挂着的那些贤人不都又慈又悲得像庙里的神像吗?还是说如今的贤人都这么……这么喜欢学雷公劈人?

    留下一群人顶着烈烈海风兀自享受电闪雷鸣,在终于获得的安静中,顾显快乐地关上了房门。

    幸好这是萧门的商队,管他什么不得了的王公贵族,对萧门这样的江湖人来说都不相干,那些武林高手才是他们追捧的话题。所以,在甲板上混乱和抽冷气的都是商人们,看到威名赫赫的东静王的船只已远去,一队商船便有序地按预定航线朝东月国的京师月都而去。

    才横渡过天龙海峡,迎面就有一支船队驶来。

    以剑戟林立的战船开头,中间主船上彩旗飘扬,以新月和昙花为主要装饰的花纹有着异国风情的华美,那是东月国安宁公主的宝船。

    两支船队交错而过,互不相识的人们紧紧注视着对方,和解的降临终究太突然,而这位安宁公主也来得实在太快,让人不由觉得这婚事好似儿戏,以至谁也无法对那位尊贵的新嫁娘送出欢呼。

    隔着镂花的木窗,顾显在船舱里沉默地看着东月国的船队驶远。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查到这个国家的秘密,但即使有结果,恐怕昭国的天仍是会籍此变动的吧。东月国的和亲,不过是送上门来的引子。

    未来,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如此的话,虽说于国于家于己而言,“动荡”都是个不祥且沾染了血腥的词,顾显当然不希望看到。但他却也明白,自己已经要抑制不住心底那一支要开始沸腾的血脉了。

    他是渴望动荡,还是渴望动荡中自由挥洒的机会?

    晴朗的天,宁静的海,白鸥悠然飞翔,这是天龙海峡常见的好天气,不过,经验丰富的老船工还是从此刻这片平静的天幕中嗅到了风暴的气息。

    眯着眼,枯皱桔皮似的脸上一片平静,老船工谈笑自若地指挥着水手们做好抵御风暴的准备。没什么可惊慌的,在海上,风暴就和艳阳一样普通。

    不慌,就有机会抗过去;而真没法的话,慌也没用,不是么?

    在临海弃船登岸,早已等候在此的奢华的皇家车队载着异国的公主和她丰厚的嫁妆向西边的帝都驰去。

    广阔的平原一望无际,天地交界的地方则有淡淡的山影起伏,不同的服饰,不同的房屋,这都是是东月国没有的景色。而这一切的美丽对车内那个刚刚接受了安宁公主这个封号的少女来说,都是陌生且让人不安的。但是,她没有逃避的权利,连逃入死亡的怀抱都不行。

    一个中年的富态女子优雅地挑起车帘,笑道。

    “公主,我们到渌州了,听说这是昭国第二大的城市。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他们安排我们在这儿休息一天。”

    “知道了。”

    安宁公主淡淡地对这个被称为玉夫人的女子点点头,又望着窗外。隔着好几层上等的轻纱,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玉夫人看看公主,进入车中。

    “公主,请您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在呢。您只要以顺妃的身份侍奉好昭国的皇帝就可以了,余下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的,倘若需要您的协助,那么该说什么话,该怎么做,我也全部会安置妥当的。所以,请公主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一定要露出最美的笑容,绝不能这样冷若冰霜。”

    语言和表情看似恭谦,但正如这玉夫人直视着安宁公主的那眼神一样,这番话完全可以理解为对她的告诫。

    别过头,还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以沉默作为回答。

    不过,玉夫人知道公主听到了,也听懂了。这是个危险的游戏,假如尊贵的安宁公主不按照她说的去做而导致事情败露的话,公主殿下就必然会是死在愤怒的昭国皇帝手上的第一个东月国的人。

    这个小女孩,没那么愚笨的。

    弘光帝在渌州的行宫当然比不上京城里皇宫的壮丽,但优雅与奢华却是免不了的。作为未来的皇妃,安宁公主被安排在春煦宫安歇,服侍她的是东月国陪嫁过来的女侍,行宫里的宫女完全被挡在春煦宫外。

    异国陌生而柔软舒适的床无法给旅程劳累的安宁公主恬静的睡眠,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地板上泻下的一片月光。难以抑制的渺然让她刻骨地思念着故国温柔的母后,但耳边却隐隐传来玉夫人和那个被任命为她贴身女侍的将军家的女儿说话的声音。那窃窃的声音如绳索般盘绕在这广阔的宫殿里,她蓦然觉得,东月国的语言从未如此刺耳。

    “玉夫人,此去凶险,要不要让陛下在昭国京城里多设下几个据点,倘若有事,我们也好护公主逃生啊。”

    “不必,一个就可以了,设得过多反而容易暴露,那才更危险。”

    “那,那要是发生什么事,我们能平安得救吗?呃,公主,尤其是公主啦,公主可怎么办?”

    玉夫人一时没有回答,可是安宁公主知道她现在一定是笑了。

    “怎么?将军引以为傲的女儿现在就开始害怕啦?”

    “不,不是,我、我只是担心公主。”

    “呵,别怕,一害怕就会被别人看出心中有鬼的。放心,好好地笼络宫里头的人,我们几个最后一定可以得到陛下丰厚的赏赐。”

    ……赏赐?

    安宁公主默默地看着那片月光,赏赐什么呢?一辈子享用不尽的无上荣华富贵?对玉夫人来说,大概确实很诱人吧,以至于她甘愿来冒这个险。

    那么,她呢?

    她呢——

    这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没有入睡的不止安宁公主一人。在隔着行宫遥远的含笑坊里,今夜,薛羽声是自由的,她的客人是兰尘。

    一壶清茶,一壶甜甜的冰镇梅子汤,薛羽声和兰尘各取所需,靠着独立于庭院中那栋小楼二楼的栏杆,赏星月,赏流萤的微光。

    绿岫离开渌州已经有些天了,听说目前边关的雁城还算平静,而且有涟叔和刘若风守在她身边,兰尘倒也不必太担心。

    斜倚着沁凉的玉枕,薛羽声的神态与声音里都有着天成的妩媚。

    “我不明白。”

    “——什么事不明白?”

    “你怎么会让盈川去从军呢?”

    “因为这是一条接近权力的捷径啊。”

    “可是盈川是女孩子吧,就算她立下赫赫军功又怎么样?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以男人的身份生活,既然无法恢复成本尊,拼死挣来的功绩根本无法助你们复兴家族。再说,爬得越高越危险,要是她女人的身份暴露,弄不好你们还会背上欺君之罪。”

    轻轻挥一挥手中的团扇,兰尘悠然道。

    “没事,不行就算了,我们并非一定要靠从军得到什么。另一方面来说,从军也是个不错的人生经历,我想也许它会让盈川变得更有魅力。”

    薛羽声不解地皱起眉头。

    “什么魅力?”

    “女将军的飒爽英姿,不错吧!”

    “……那盈川的将来怎么办?”

    “将来?什么将来?”

    “就是将来啊,什么样的男人配得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没料到薛羽声会问这个,兰尘稍愣了一下,印象中,薛羽声似乎更偏向于以那样妩媚至极而又冷淡至极的眼神扫过天下男子。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否定爱情与婚姻,是个好倾向啊!

    微笑着偏偏脑袋,一个温谦如古玉般的男子的脸闪过脑海,该叫白鸿希,还是吴鸿呢?兰尘很久不去想了,可是在绿岫心底呢?这个男人是已被划去,还是以一种更深的方式刻进了骨髓里,她不知道。

    兰尘弯起唇角。

    “没关系,倘若是个不能容妻子拥有智慧的男人,不要也罢。”

    定定地看了兰尘半晌,薛羽声问。

    “兰尘,你遇见过能让你心仪的人吗?”

    “没有。”

    “你已经二十岁了吧,难道就一个特别的人都没遇到?”

    ——错,正确来说,她已经是二十八岁高龄了。

    兰尘小小地在心里哀叹一下岁月匆匆,道。

    “特别的人倒是有几个,不过无关爱情,要说心仪的话,初恋算不算?”

    “初恋?”

    “就是最初的恋爱啦,也指懵懂年代时对异性产生的好感。”

    “哦,算吧。”

    “那我就有啦。从前有好几个男孩曾让我不禁偷偷地注意,所以就特积极地参与男孩子的游戏,学人家的字体,还忍不住幻想做新娘子呢。”

    “……你,那时多大?”

    “唔,应该是九岁到十五岁吧。”

    薛羽声的脸即使扭曲,也不会让人想到与丑有关的词。兰尘赞叹地看着,无聊地想不晓得故国历史上那位杨贵妃有没有羽声漂亮。

    这种毫无遮掩的赞美表情让薛羽声很有点泄气——算了,反正会跟她这种人聊得来的多少都是有那么些怪气的。而兰尘这个人,看似无所谓,可是该坚持的,她就绝没有退让的可能。这种个性之所以不明显,只能说是可以让她在意的东西,实在无多吧。

    “盈川呢?她今年也有十七岁了,你注意过她的心境吗?”

    视线从薛羽声身上移开,兰尘缓缓道。

    “这种事,完全由盈川自己决定,我顶多在她愿意的时候给予意见。”

    “你的意见就是对方必须能包容盈川的才干?”

    “嗯,这是最为基本的。”

    “这还只是基本,你干脆让盈川去找神仙算了。”

    “不大好喔,神仙太飘飘忽忽的了,我比较欣赏有力度的男子。”

    很不雅地对天上清朗的月亮翻了个白眼,薛羽声道。

    “得,反正世上根本就没有你看得中的男人。”

    “怎么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说这林子大了,什么鸟没得,只看盈川能不能遇上罢了。”

    “又要有深度,又要有力度,你以为世上的男人都……”

    薛羽声的喃喃抱怨突然打住,她转头看看兰尘,那双平素慵然的凤眼此刻亮晶晶的,满是戏谑的兴味。

    “哪,也许有一个人符合你的要求哟!”

    兰尘反射性地问。

    “谁?”

    “——东静王沈燏。”

    思索半秒,兰尘想起了这个称号所对应的人。

    她素不善于识记人,尤其只是一面之缘,沈燏的相貌早记不清了,如今对着面也认不出来,不过印象还是比较深的。好像长相还十分俊朗吧,有着风沙磨砺后的深刻;战勋卓著,至少是个聪明人;见义勇为,看来心地也还不错——这是兰尘回忆之后所排列的优点。东静王沈燏,一年前的永清路上,把她从失控的马背上救下来的男子。当然,也是间接害她被萧泽从树上拎下来,如今一路拎到萧门的人。

    不过,以他的身份来说,不能算是绿岫的佳婿人选。功高震主,这在皇权时代可是很危险的。

    摇摇头,兰尘淡然道。

    “算了吧,王公贵族,我们可高攀不起。”

    “……你是不放心东静王的地位吗?”

    “怎么说?”

    “战功卓著,本身又已是皇族,再立下功勋的话,该要怎么封赏呢?所以说,威名赫赫的东静王实在不是个好的夫家呢。”

    有点意外,这样的话在含笑坊说出来,不担心隔墙有耳吗?

    薛羽声笑意慵然。

    “这栋小楼是我的,哦,当然,也不能太大声了说。”

    点点头,兰尘笑道。

    “这个理由已经很够了,我可不想让盈川成为丈夫的陪葬品。”

    给自己倒了一杯醇香的茶水,薛羽声用食指摩挲着杯上精细的花纹。

    “假如,他可以脱困呢?”

    “……那也是他的事,我们不可能认识东静王。”

    兰尘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到栏杆边,看向天上那轮清亮的圆月,朗声诵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样的月夜,果然最能让人想起这首——曲子呢。羽声,你会谱曲吧,能不能把这首给唱出来?词写得很美的!”

    是话题终止的意思吧,薛羽声笑一笑。

    “好啊,我试试。”

    盈川和东静王?原本只是无意间扯到的两人,现在想想,且不提那些事儿,兰尘和沈盈川,这两个人,或许跟东静王很合得来呢!

    不管是见识上,还是目的上。

    说来,也许东静王已经知道兰尘了吧,因为那个严陌瑛。

    但最近这段日子,恐怕沈珈他们都不会有心思注意这点的。东月国的议和,对东静王而言,实在不能算作是好消息。

    “我认识东静王。”

    薛羽声突然开口,带着淡淡的笑容。

    那样缥缈辽远的神情,不像是想聊东静王,倒更像是想说自己。兰尘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薛羽声。

    听说牡丹花的凋落恰是在开得极盛时,如此美得秀韵多姿雍容华贵绚丽娇艳的花朵却是整朵整朵就在一阵风中坠落,而谢绝枝头的枯萎,这样的花该是和怎样卓尔不群的人才能相映成画呢!

    渌州最美的牡丹园,却名为——风雨台!

    ……薛羽声的名动天下,并不仅仅因为她惊人的美貌与才艺。这些东西给她招来的除了趋之若鹜的寻芳者,还有热衷于强取豪夺的色鬼。

    无所谓于身价,无所谓于归宿,在被含笑坊买入的时候,薛羽声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那是她无法摆脱的,是一辈子都会压在头顶的巨石,命运不容她想不开。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恣意地挥洒这段早已被抛弃的生命好了,放纵与骄傲,她受尽委屈,却也不容委屈。

    因为这样的想法,薛羽声拒绝了从京城而来的一位贵戚的点召,这对那位生来予取予得惯了的贵人大为光火,他叫家丁砸开了薛羽声房间的门,硬是把她拖了出来,并极尽羞辱,在薛羽声狠狠地扇了这人一个耳光之后,恼怒至极的贵戚命家丁殴打羽声。

    青楼女人的命值什么呢?

    值别人得到一时的气消罢。而名妓的区别仅仅在于她们的客人是握有更高权势的人,所以,得罪的下场只会更凄惨。

    薛羽声懂,可是她厌了,厌了这样由希望终至一点点地绝望着等劫难过去,也就无所谓了。

    没人数过有多少才貌卓绝的女子是这样香消玉殒的,许是命运总算对她过去十几年辛酸给了点补偿,薛羽声所得到的眷顾是被封往临海的东静王沈燏刚好途经渌州。

    含笑坊里的骚动甚至传到了街上,沈燏是听到人们说含笑坊的名妓死也不肯对京城来的大贵人低头而走进含笑坊的。在边关汗马征战多年,亲眼看着无数士兵出生入死的他厌极了那些倚仗权势放纵恶行的人。

    被救的薛羽声当时并没有对救命恩人多加感激,沈燏也没有在意,传遍渌州内外的只是东静王沈燏斥退贵戚,救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桩逸事。

    年轻勇武英俊单身且身为当今皇帝胞弟的东静王在昭国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只是从前他多在西北边境,跟女人的绯闻传不到京城里去。这次却是在渌州的花街,基于英雄美人以身相许的童话传统,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简单的出手相助终于不顾当事人意愿演变成了绮丽的故事。不过,对薛羽声来说,却也是件好事,至少没人再敢来找麻烦了。

    而他们两人真正有所交集,却是在弘光二年的初夏。

    弘光帝开始变动军中校官,曾经在沈燏手下的人都被分散,乃至打压,沈燏不能不为此感到忧心,他亲自潜回渌州,与早在这场风波掀起前就被迫赋闲中的某个谋士见面。也因此,才与薛羽声接触……

    “他是个适宜在风中逐马的人,如果你见过他,一定会被他折服,兰尘,我想你不会后悔认识他的。不过我并非他的下属,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许,也许是极危险的东西吧,我不介意。呆在这含笑坊没什么不好,而帮他收集消息,看着他的野心一步步成型,这真的很有趣!我的人生早就偏离了常轨,什么相夫教子,对我来说,那已经不代表幸福了。”

    薛羽声终于停下来,她看着兰尘。

    一直淡然听着的女子这时露出温和的微笑,她看着月光下那娇艳多姿的绝世佳人,如树荫下一弯静静的流水般笑着,笑着这么说。

    “这不是很好吗?能觉得自己的生活有趣,真是件让人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