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居的菜色与南市的苍蝇馆子比起来，其实并不上乘多少，甚至有些逊色。只是因为地处京城达官贵人聚集的东北角，地价高，菜价就比其他的馆子高出不少。这菜价和酒价一高，光顾的就只剩下身份高贵、挥金如土的世家和显贵了，而这些显贵们也正因为这样，愈加的喜欢光顾博雅居。

    二楼最边上的雅间里，店小二正在上最后一道菜——糖醋鲤鱼。摆好菜盘，小二把姜毓彤和元晟的酒斟满，就识趣地走出了雅间，带上了房间的门。

    “你看，”姜毓彤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张被折成豆腐块的纸，轻轻展开，拿给元晟，“这是我父亲书房桌上的，国子监监生的策论作业，叫梁木之的。”

    “你的意思是，写这篇策论的监生，与姜侍郎被刺案有关？”元晟仔细通读这篇策论作业，写得倒是不错，只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我昨夜找我弟弟毓泽问过了，去年春闱会试前，这个叫梁木之的监生突然退了监回乡不考了。他是捐监来的国子监大学，虽不能参加殿试，但会试后得个贡士的名份，回乡做个主簿也是不成问题的，突然弃学回乡，不奇怪吗？“

    武朝国子监的生员分”贡生“和”监生“。贡生是各地乡试层层考上来的，而监生则大多数通过捐监和恩监进的大学。贡生是国子监每年恩科的主要力量，而监生，就是来听听课、长长见识的富家子弟，没有科考的抱负。

    ”或许，他就是不想参加科考呢？“

    ”小王爷你仔细看看这篇策论，针砭时弊，条条都一针见血，这像是没有科考抱负的人写得出来的吗？“

    ”或许，他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他回去呢？“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国子监里，没有人知道他家住何处、父母何人，连同舍的监生，都从来没听过他提及家人。“姜毓彤拿回那张纸，又折了起来，”我父亲为礼部侍郎，统管国子监，为何偏偏桌上，放着这位根本没有参加春闱的监生的作业？“

    元晟吃了一口糖醋鲤鱼，像是不太喜欢的样子，很快放下了筷子：”这的确不合常理。要我差人去国子监好好查查这个梁木之吗？“

    ”不，“姜毓彤一口回绝，”我要你帮我混进国子监，我要自己查。“

    元晟大吃一惊，立马放下手中刚刚举起来的酒杯：”毓彤你可要想清楚了，国子监只收男学生，你要进去，是要易装的。而且你的胎记。。。你的胎记，咦？”

    元晟这时候才发现，姜毓彤把头上的红印给擦了，只露出一团紫色的火焰：“仙女姐姐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他脸上一下子有了神采，还有一些为姜毓彤骄傲的意味。

    姜毓彤笑了笑：“这么多年，我也是为了父亲，为了姜家才用这红印瞒住他人，现在父亲不在了，姜家也没落了，我又有什么必要藏着掖着？”

    她又说道：“我父亲若真是因为这个梁木之而死，那国子监就不是我们能明目张胆调查的地方。只有做个监生混进去，暗中查清这一切，才能保护好我们自己。这个忙，你能帮吗？“

    ”帮你做个恩监进去倒是不难，可你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全是大男人的地方，还要跟他们同吃同住，多危险啊。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怕东宫找你麻烦？“

    ”他们都派人杀过我了，我还有什么必要装纨绔？“

    说完，两人苦笑相对，一饮而尽。

    ———

    见到姜毓彤额头上紫火胎记的那一刻，姜家除了老太太之外，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上出门的时候，姜毓彤迎面撞上了几个下人，于是一整天，姜府都在传，说大小姐整日在垂柳居修炼邪术，额头上的红印变成了邪门的紫火。

    话传到了姜老太太的耳朵里，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丫头出生到现在，她因为这个胎记的事情，心中是有愧疚的，所以一直对姜毓彤也不亲近。但儿子被冤贪腐，大丫头冒着生命危险为父亲平反，她是看在眼里的。尽管儿子还是死于非命，但老太太明白，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大丫头虽然特殊，但不是灾厄。

    晚饭后，老太太把姜家儿孙都叫到了自己房里，而此时的姜毓彤也刚从博雅居回来。连口茶都没喝上，便匆忙去了祖母屋中。

    众人已经在房里聚集，见姜毓彤进门，都纷纷凑上前去，看看她是不是忽然间没了红印，多了个紫火胎记。姜毓彤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把脸露给了屋里的人看。

    “咳咳，”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提醒众人回座，“大丫头出生的时候，额头上的胎记本就是紫火，是我老眼昏花，误信了给大丫头生母唱经的和尚，差点就生生烧死了她。是有焕念在她生母的情分上，把那紫火胎记涂成了红印，这才救下了她。

    “大丫头这些年，为了圆这个慌，日日都要抹那红印，还要被京城里那些纨绔们羞辱，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哪。要不是她聪明、勇敢，一心为她父亲鸣冤，咱们姜家可就是最臣之家，你们可都是最臣之后了呀。

    ”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你们知道，大丫头没有什么邪术，也不是什么灾厄，她是姜家的大救星、大功臣。今后如果我再听到谁房里的下人胡乱议论，我姜家，就没有这个孩子！“

    老太太年纪虽大，身体却很不错，声如洪钟，震慑得屋里的人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姜毓彤听了祖母的话，眼泪也已经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因为祖母当年的执念，她背负了这么多年不应该背负的痛苦。那么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姜家的耻辱，现在听祖母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祖孙二人都如释重负。

    姜夫人和姜毓秀却对姜毓彤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经过父亲的事，她们对姜毓彤不再鄙夷，而是敬重，可现在，却多了害怕。她额头上的紫火，应该就是她能烫伤人的原因吧。老太太说她没有邪术，可这能灼伤人的本事，很难让人相信不是邪术。

    母女二人默不作声看着姜毓彤，眼神越来越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