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京城，秋意已经渐浓，天愈发的高，空气也愈发的干燥。

    姜府已再不是从前风光一时的侍郎府，而姜家人在京城的命运，全都寄托在了姜毓泽这个独子身上。姜家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书童也在马车旁等着自己的主人。

    大门打开，姜毓泽缠着姜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毓泽啊，这次回国子监，一定要好好用功，听先生的话。今后咱们姜家还能不能留在京城做个官宦人家，就看明年春闱了。”姜夫人又重复了一遍已经嘱托了他千万次的话。

    姜毓泽经过父亲的事，也知晓自己肩上的担子重大。从前他以为，靠着父亲的帮衬，哪怕春闱后不能进殿试、入三甲，也能混个小闲职当当，之后再靠着父亲的关系往上走走也不是问题。也因父亲姜侍郎统管国子监，同期的贡生均与他结交，他在国子监的日子过得甚是自在。

    可今日回了国子监，恐怕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了。

    明年的春闱，如果他不能进殿试、入三甲，姜家从此就要在京城销声匿迹，过个三五年，便再没有人能记起这一户姓姜的人家了。世道就是这般残酷，人情就是这般多变。今后的路，必须完全靠自己了。

    明白自己的责任，姜毓泽也不像从前般嫌弃母亲的啰嗦了。他轻轻拍着母亲的手，安抚道：”孩儿明白，孩儿一定会用功。“

    沉重的马车载着全家人的希冀，哒哒地行至国子监门口。

    国子监一座宫殿，或是一方宅院，而是一丛庙宇般的建筑群。下车望去，是一座四柱牌楼，玲珑剔透、古朴素雅。抬头看时，牌楼上挂一匾额，题“国子监大学”五个大字。

    姜毓泽倒吸一口凉气，惊觉这牌楼竟然如此高大，往日却从来没留意过。

    过了牌楼，是一条长长的街道，道“成贤街”，得名于朝廷对国子监学子的寄望。成贤街东、西和南侧均各设一座小规模的牌坊，通往学监内各学部。

    这座建筑群在合渊宫正南方，京城人通常不管这片地方叫“国子监”，而叫“四牌楼”。

    ———

    东侧牌楼后面，便是国子监大学的礼堂。每日早晨，学子们都会在这里拜会祭酒和司业，互道早晨，听绳愆厅监丞训诫，再回各堂上课。

    此时的礼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贡生和监生，都在交头接耳，等待祭酒和司业。见姜毓泽进来，礼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姜毓泽见堂中几个平日的好友，正要上前寒暄，那几人却突然把眼神移开，装作若无其事，像是没看到他一样。

    果然。

    姜毓泽心中有一团懊恼的小火苗，忽明忽暗地燃烧。

    不多时，祭酒、司业和绳愆厅监丞从礼堂外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生脸，像是刚刚进国子监的学生。

    祭酒和司业坐定，学生们一齐行礼，问祭酒和司业好。一番仪式结束，祭酒清了清嗓子，有话要说。

    “各位学生，今日国子监，有两位新生加入。”他往后退一步，让那两个生脸上前，随后指着左侧新生，“这位，是秦王世子元晟。而另外一位，是秦王妃外家侄子，叫李长齐。”

    元晟两手相拱，向众学生行礼：”各位同学，我和长齐平日都喜玩耍，不用功，学业荒废。母妃令我二人来国子监旁听，不求成就功名，只愿多学点本事，多结交些朋友。还请各位今后多照拂。“

    说完，李长齐也和元晟一起，行了个礼。

    学生里开始窸窸窣窣，议论了起来。

    ”这小王爷怎么突然开窍，来上学了？“

    ”对啊，他不是成日去听说书，写话本吗？“

    ”再说，他是秦王世子，家中先生起码都是翰林，跑来国子监读书干什么？“

    ”对了，那个王妃外家李长齐，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秦王妃自小在宫中长大，外家常年戍边，怕是边疆来的野孩子吧。“

    ”你们看，你们看，那李长齐的额头上，像是有个胎记。这样的面目，再怎么读书都入不了殿试的，还来上学干什么？“

    ”哎呀各位，他们二人是恩监，又不占用咱们贡生会试的名额，管他们干什么？“

    。。。。。。

    胎记？

    姜毓泽抬头看去，仔细瞧着台上站着的李长齐。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但他只需一眼，就能认出那所谓的”秦王妃外家侄子“。

    是姜毓彤。

    疯了。真是疯了。姜毓泽背后一身冷汗。大姐这是要把姜家给毁了。女扮男装进国子监，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的，要是闹到殿前，自己就算春闱考得再好，也抵不过这欺君之罪啊。

    不行，不能让自己的努力被大姐的冲动给毁了。

    他下定决心，一会儿一定要找大姐，劝她退学。

    可偏偏，他的大姐姜毓彤，比他还要笃定。这是她唯一能深入调查父亲死因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握这个机会，揪出背后的凶手。

    ———

    晨会毕，学生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学堂。

    成贤街上，姜毓泽拦住了姜毓彤。

    ”大姐你疯了吗？“姜毓泽愁容满面。

    ”弟弟你听我说，“姜毓彤一把拉过姜毓泽，找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父亲的死和国子监有关。记得上次我问你的那个梁木之吗？父亲临死之前，桌上就有他的策论作业。你好好想想，他一个礼部侍郎，管国子监区区一个监生的作业干什么？

    ”国子监里面，一定有你我不知道的猫腻，而这个猫腻，也许就是父亲被杀的原因。

    “弟弟，我知道你一心求功名，我也知道你肩上的担子。可是你想，只要害死父亲的背后凶手一天不被我们揪出来，你就一天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怎么会让一个姜家的孩子登科入仕呢？

    ”现在我在国子监暗中调查，找到线索，就能抓住这害死父亲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心无旁骛地考取功名啊。“

    姜毓彤知道弟弟一定会阻止她，早就准备好了这一番话。

    而姜毓泽，不出意外地被大姐给说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