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忘记那片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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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秋夜细语(2)

    秋天的夜,风里透着温凉。

    宋义达心里合计,最近,工人干活的积极性都高,是李德明待工人不错的结果。

    他想:“如果李德明愿意接收矿场,干脆,把手里的石灰矿转出去,由李德明经营石灰矿的生意。”

    这些天,他趁忙里偷闲的功夫,去南边查看过几次,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在南边的地面下,确实多处都发现,有薄层的煤炭资源。

    这消息简直太好了!宋义达仿佛又看到了更美好的希望。能在山沟沟里发财不容易,找到一个新的发财致富之路更不容易,要知道,这是太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宋义达是幸运儿,他是靠开采石灰矿挣得第一桶金,他家的日子比别人过的富裕。这一次,他决定,要大干一场,直接奔向小康的生活水平。

    可是,宋义达还是有些不开心。

    要让李德明全权经管石灰矿,这等于是把多年经营的矿场生意拱手让人。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些不舍,也有些难过。他说不出来现在的心里到底是啥滋味,这种情况,就像是把自己的亲娃白白送人,还得装着十分高兴的样子,在别人面前说声谢;尽管,李德明是他最好的朋友,可那又怎样,他对自己的矿场有特别的感情,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宋义达心里很清楚一点:为了实现更大的梦想,只得取舍。

    他思量再三,李德明是信得过的朋友,而且现在,也只能这样做。他不甘心落人后,毕竟,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他绷紧着一颗心。一定还有别人知道这个好消息,也许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如果不马上行动起来,恐怕,机会瞬间即逝。

    绝不能失去这样一个好机会,眼前,摆在面前有两件事:既要把矿场上的事安排好,又要把去南边开采煤碳的事抓紧。

    宋义达想起了李德明的一句话。

    在去年冬天,一次年终工人聚餐会上,宋义达不胜酒力,被几个个人劝酒,当时就喝得晕头转向,结束的时候,他以老板的姿态,举起酒杯,当着工人的面,讲了几句动听悦耳的祝词,为自己的矿场规划起未来的美好宏图。

    在场的工人无一不兴奋不已,静静坐在桌子边上的李德明却当众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李德明一向头脑冷静,那天,他也喝多了几杯酒,作为宋义达的朋友,他还是清醒又友好地说到:“眼下的石灰矿已经到了头,谈不什么前景了。”

    李德明说出这样的话,好像很不是时候,并没有给足宋义达面子。可是,他那时的心里比谁都清醒,宋义达是自己的老板,也是兄弟一样的朋友,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一点看法和一点真实的想法。

    山里薄薄的一层石灰矿,经不起长年开采。远近的人们都有把原来的土墙粉刷一新的愿望,让自己家的房屋漂漂亮亮。一时间,石灰供不应求起来,这局面让人喜,也让人忧。细心的李德明发现,石灰石的开采越来集中,这说明,除了这块地方,别处已经没有这样的矿石了。

    任何资源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实,在宋义达心里,也特别希望,石灰矿一能一直这样顺利地开采下去。想起未来的事,他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朋友在,事事无忧。李德明一语点醒梦中人。宋义达虽然是酒兴大发,但他心里却是明白的很,不得不承认,李德明眼光好,想的深远,在工人里,是最值得信赖的一个。

    今年的生意肯定不如往年好做,兴隆的场面只是一种表像。情况只有石灰矿的老板们自己才知道,他们的钱袋子已不如往年鼓,笑容里藏着几分酸涩。

    宋义达的家,住在山下的平坝里,矿上有好些工人,都是他的老邻居。他每天回到家里,几乎都能听到熟悉的声音,老屋的人都习惯喊他一声‘大老板’,他也总是高兴地答应着。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个老板,就拿石灰矿来说,是他第一个发起开采石灰矿的,不但挣到了钱,也十分风光。

    他老婆为这样的称呼还怪过宋义达:“什么老板不老板,听多了,就会得一种老板病,如果有一天,石灰矿没有了,当不成老板了,和其他普通人一样了,你就会连自己都不习惯的了。”

    宋义达认为老婆想的太实在,不必过分担忧。再怎样,自己是第一个吃到‘螃蟹’的人,就算有一天没事干,老板做到了头,成为一个普通者,昨天也依然是风光体面的。因为,奋斗过比什么都重要。不仅如此,自己发了小财,也带领其他工人一起挣到了钱,有了活钱,才会使他们的生活得到一些改善。

    谁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谁不向往美好?宋义达细细想来,老婆的责怪,李德明的提醒,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不能只顾着眼前,有必要去寻找一个新的发财路子。

    宋义达觉得,既然已经合计出,把石灰矿交给李德明比较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李德明有人缘,眼光看的远,在矿上又能服众,何不真的让他安心地干,把矿场转给他。这样一来,自己就更有充足的时间,瞄准下一个更大的发财目标。

    早晨出门时,没有带干粮,少吃了一顿,加上身体有些感冒,宋义达只觉得浑身没劲。傍晚,他从矿场上走回到家时,已经饿得只有往肚里咽口水的力气了。

    宋义达回到家,往躺椅上一坐,直呼到:“饿死我了,赵姐啊,赶快开饭来!”说完,身体瘫软在躺椅上。

    “来了!饭来了,趁热,赶快起来吃吧!谁叫你早上出门时两腿跑的快,就像有人在拿棒撵你一样,给你准备好的干粮,就搁在桌子上原来的地方,瞧你啥记性,居然忘记带了。”

    宋义达的老婆姓赵,矿上的工人爱喊她赵大姐。她为人和善,说话总是笑吟吟的。见丈夫出门时没有带干粮,准备忙完家里的活后,就给他送到矿上去。

    “唉,赵姐,看我这忘性,真不能不叫记性了,早晨,一心在想,要把答应你的事办成,竟然把放在老地方的饭盒忘了。”宋义达边吃饭边说道。

    ‘赵姐’是宋义达对妻子的爱称,他妻子和他是同一年出生,比他长九个月,两个人自结婚以来,恩爱有加,他喜欢喊老婆赵姐。这样的称呼,用宋义达的话来说,有一种反过来,男人被老婆呵护的安全感。平日,家里的事情也都由赵姐做主,他只管理矿场上的生意。

    “你答应我什么?有啥事比带上饭盒还重要?”赵大姐奇怪地盯着丈夫的脸,看样子,她大概把早上说的事搁在一边去了。

    “你瞧你,怎么也健忘了?记性比我好不到哪里,早上自己说的事,还没有到晚上,也忘的没影了,难道李德明的那事,不关心了吗?”宋义达吃完饭,从随身带的一个小药瓶里倒出来几粒药片,摊在手心里。

    赵大姐随即端来一杯半温半热的开水,放在桌子边上,坐在宋义达身旁,看宋义达仰起头,用温水把药片服下,这才说到:

    “哎呀!我咋把这事给忘了呢?义达,你说的是李德明和杨玉莲的事吧,快说说,他心里是咋想的?”听到丈夫的提醒,赵大姐装作这时才想起来的样子。

    原来,赵大姐给李德明介绍对象的事起了变化,她对这事还真的不想关心了。

    本来,她的确是想要给李德明介绍一个对象,在早晨起来时,就叮嘱丈夫,今天去矿场上,见到李德明,一定得先问一问,听听李德明是啥意思。

    宋义达没有发现老婆有什么变化,吃饱饭,觉得舒坦多了,又躺回到原来的那张躺椅上。他眯着眼,望着屋顶,想起李德明白天给他说的那句话,不觉笑出声来:

    “嘻嘻!没想到,这两个人还真的有缘分,他们那事一定能成,你容我慢慢说来,听得你不信缘分也不行。”

    “不急,你慢点说,我不急着听,义达,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李德明的媒人不好做,他和别人不一样,杨玉莲的情况也特殊,就算他们俩个人缘分深,我也怕是做不了这媒。”赵姐站起身,收起丈夫吃饭后的碗筷,转身走开了。

    “怎么回事?她在早晨的时候,对李德明的事还热心满满,晚上像是变了一个人。”妻子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宋义达纳闷。

    过了好一会,赵姐从厨房轻轻走出来:“我劝你,也别再管人家的事,世事难料,义达,今后的事,有谁能说个准啊?咱们又不图什么?”

    “什么话?谁说李德明的媒人不好当?我包你当成李德明和杨玉莲的红娘。”宋义达越想越觉得奇怪,从躺椅上翻身爬起来。

    “义达,我不是不知道,你是为李德明好,视他如兄弟,李德明的人品没有问题,能力没有问题,就是有些不顺,所以,你想帮他一把,十年前,你不看好他和吴美丽的婚姻,没想到,还真被你料到了,现在,你更想帮他,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帮他呢?有些事,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的,只怕帮人不成,反倒害了人家就不好了,‘好男人就该有个好家才对’,这话是吴思珍说的,她的意思我懂,李德明就该找一个配得上的好女人,莫要再走旧路了,这使我倍感压力。”

    在白天,赵大姐和吴思珍,两个心闲的女人聚在一处,她们拉家常,谈起过李德明,无疑,在女人心里,像李德明这样,浑身上下都充满阳刚之气,算是真男人,只可惜,李德明年纪轻轻,他的命运就开始坎坷不平。

    青石坝上,竹帘半卷,屋檐下的窗户边,吴思珍站在梳妆台的大镜子前,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今天,她要去赵大姐家串门子。

    吴思珍平日里是出了名的悠闲自在女人,特别喜欢和人搭讪,闲得无聊时,她常去赵姐家唠嗑。虽然,两家人不是什么亲戚,但一来二去,两家人的关系逐渐近了,吴思珍和赵姐更是亲如姐妹。

    在宋义达出门不久,吴思珍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进了熟悉的小院。

    “赵姐,你家的院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菊花朵朵香,一进门来,这些火红的月季花让我忘记了时节,还以为现在是春天呢!”吴思珍在这里,就像是走进自家小院,陶醉在花香里。

    刚才,她看见宋义达离开家去矿上了,小院的门还开着,赵姐没有出门,一定在家,今天来的正是时候。

    赵大姐做了些清洁的活,见桌上的饭盒还在,知道是丈夫又忘记带上,望着门外,她摇了摇头。她刚转身,忽听院里有熟悉的说话声。

    “赵姐在家啊,妹妹我来看你了,今天,一个人真是闷的慌!”

    赵姐听出来,院子里传来的声音是好妹妹吴思珍的,赶忙走出来迎接。

    没等她招呼,吴思珍已经从小院里走过来,见妹妹身着新衣新裤,从头到脚都打扮得体体面面,笑到:“嘻嘻!珍妹妹是越活越水嫰了,天天都精致的跟新娘子一样。”

    赵姐笑吟吟地端出椅子来,让吴思珍随便坐,又从屋里拿出晒干的葵花籽和山黑桃,放到桌上的果盘里。

    看见赵姐一脸热情,吴思珍的话开始多起来:“姐,我今天正好有空,就想着专门来这里看你了,我当你是亲姐姐,你却拿我起说笑起来。”

    吴思珍这是有埋怨姐姐的意思。赵姐担心自己刚才的话引起姐妹间的误会,于是,在挨着吴思珍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顺手抓起圆盘里的瓜子,递给吴思珍一把,自己又抓起一把,两人一边嗑瓜子,一边拉起家常,她们每每在一起,无话不聊,个性和青春,男人和女人,都是最关心的话题。

    宋义达一听妻子提起吴思珍,心里明白了几分,但凡女人们在一起,时间就会变得不够用,也难怪老婆忘了到矿上送饭了。不过,他还是弄不懂,为啥不能给李德明做媒?

    他问到:“吴思珍今天来咱们家了是吗?一定和你聊了什么,而且是关于李德明的事。”

    “你前脚刚走,珍妹就来了,我们是好姐妹,总不能怠慢了客人,她和我说了很多话,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她忘了回家去吃饭,我也忘了到矿场上给你送饭。”赵姐看了看丈夫的脸,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又说到:“吴思珍是个厉害的女人,能在青石坝上逞强的女人没几个,她的话听起来有点道理。”

    “你们女人哪,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话多,爱管闲事。”宋义达这才知道,妻子是因为吴思珍突然来串门子,耽误了送饭时间,早知道,就随便蹭一顿吃,不该等她送饭来。

    想起吴思珍和妻子聊的是李德明的婚事,宋义达话锋一转:“不过,有时候也有例外,女人管闲事未必是坏事情。”

    “谁说不是?义达,你不知道我今天可有收获了,有些事你想帮忙,想做好人,却不得不帮,不能做那个好人,因为,弄不好,反而会害了人家。”

    赵姐把吴思珍对她说的那些话,都一一告诉了宋义达。

    “什么,你说吴思珍要把熊世平介绍给李德润?不成,那事肯定不成。”宋义达知道李德润是李德明最小的妹妹,刚满20岁,他还知道,李德明这个妹妹平时都不在家,喜欢在外面飘,熊世平快三十了,年龄相差大,而且他看起来老实,这两个人并不适合在一起。

    在上午的时候,赵姐听吴思珍说:“李家大人特别喜欢的,就是像熊世平这样厚道的老实人,意思是把女儿嫁给老实人,以后的日子不吃亏,也就会幸福。”吴思珍还眉飞色舞地说到:“这次完全有把握,让李德润嫁到青石坝上,当青石坝的儿媳妇,到时候自己就又多了一位好妹妹。”

    赵姐觉得,刚才丈夫的反应太强烈,“义达,你好像在担心什么?”

    宋义达闭上眼睛,像是想轻睡一会。

    夜拉开了黑色的幕,月光如流水一样温柔,老屋里,一排排错落有致的老房屋,在月光下静静地诉说沧桑过往。

    赵姐今天准备做的还有一件事,也被吴思珍这一来给打住了。

    她原本是想给丈夫送完饭后,再去一趟杨玉莲的家。女人的心事,只有女人才能感受出来。她想从杨玉莲那里知道一些事,比如,单身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结婚前和结婚后的需要有什么不一样了?有过婚姻和儿女的母亲该怎样继续走好今后的路?其实,赵姐最想知道的,是杨玉莲对今后有什么顾虑?作为女性,她一定有什么想说的?只有弄清楚了这些,也才能当好这次红娘。

    吴思珍只有一个儿子,活的轻松又幸福,她那饱满的身段,风韵十足,十个女人九个妒忌,丈夫熊天棒更是把她宠上了天。为啥只有她能活得那样有滋有味?同是女人,这让一向觉得自己才活的幸福的赵姐也不禁羡慕起来。

    吴思珍和她说的话更是提醒了她。

    当赵姐听到吴思珍要给李德润作媒人时,也兴奋地把自己要给李德明当媒人的事告诉了她。没想到,吴思珍听后,眉头一皱,当即说到:“我不赞成你做这媒,李德明的媒人不好当,他是个好男人,好男人就该有个家,但一定是适合的家,不然只会害了他。”

    赵姐看了吴思珍急的样子,忍不住好笑,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单恋着李德明。从和吴思珍认识后,赵姐就知道了一个秘密。在吴思珍心里,一直都有李德明影子,她是吴美丽的同乡,也曾和吴美丽亲如姐妹,并且和吴美丽同时爱上了一个人,自从吴美丽与李德明结婚后,她才开始清醒,自己和李德明的姻缘少一分。

    吴思珍虽说已经嫁了熊天棒,日子过得比蜜甜。可她心里没有放下心里的人,她是真心希望,李德明的生活也过的幸福。是自己以前的好姐妹伤害了自己以前心爱的人,她比任何人都难受,明知道,他被婚姻伤害了,却又帮不了他什么。

    当吴思珍听到赵姐要给李德明当媒人,介绍的对象叫杨玉莲,是有两个还不懂事的小孩的母亲时,心里涌起了一种强烈的反应,她似乎在担心什么?也许,吴思珍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希望曾经喜欢的人,能一生幸福。

    吴思珍走后,赵姐哪里也没去,不知不觉就把时间聊没了,丈夫快下班了,又该是准备晚饭的时间。

    赵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吴思珍说的对:“李德明的媒人不好当,得从长计议。”

    可是,吴思珍给李德润和熊世平两人作媒,为什么丈夫的看法与自己的想法不一样?莫非,李德润的媒人也不好当?

    赵姐见丈夫沉默不语,急了:“哎呀,你赶快说说,李德润和熊世平怎么就不成,你在担心什么?”

    “是啊,我在担心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望着窗外的星空,宋义达自言自语起来。

    过了一会,他问到:“赵姐,你今天和吴思珍闲扯了那么久,就没有问一问,她为什么不赞成你做李德明和杨玉莲这个媒?”

    “我没有问,就是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吴思珍是专门来找我玩的,怕她心里不高兴,扫了两人的兴致,毕竟,她曾经喜欢过李德明,这事好像你也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那事,当年,可能是她的运气没有吴美丽好,现在的吴思珍肯定比吴美丽幸福,以熊天棒的本事,吴思珍将来的日子还用说啊!真没想到,吴思珍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现在心底里还有李德明的位置。”

    赵姐还是头一次听丈夫这样夸一个女人,生起了醋意,心里不是滋味,但她马上又安静了下来,她从没有怀疑过丈夫的人品。

    “义达,你快别这样说,这话要是被熊天棒知道了,定会想到歪处去了。其实,吴思珍走后,我也仔细琢磨了她话里的意思,在她心里,李德明是世界上最好最有魅力的男人,所以,就说了一句‘好男人就该有个家’。确实,像李德明那样的,就该有一个好女人陪伴,组成一个稳定、和谐的小家庭,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种心里,其实是大多数人对好人的一种期望,也是吴思珍的期望和祝福!至于吴思珍说‘李德明的媒人不好当’,是因为,越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越希望对方一切都好,自然而然,她担心起李德明,媒人是否称职?是否真的给他物色了适合的对象?我在想,咱做媒人该是成人之美才对呀!别的还图啥呢?”

    吴思珍到底是青石坝上厉害的女人,这一趟来玩,就她一句话,让赵姐在想做的事情上,打起了退堂鼓。

    吴思珍嫁到青石坝大院,山下地势平坦,熊天棒的家是几代单传,山下各方面的条件都远比李家寨高山上要好。这些年过下来,也让她看明白了一点,生活是过日子,最重视的是现实。

    吴美丽是因为过不惯山上的苦日子,才离开了李家寨,离开了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男人。她战胜不了艰难的现实,说服不了自己,最终,她放下了爱的人,让曾经的一段美好成为过往。

    生活有幸福相伴,就有困难相依,人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追求生活更加美好,是人之常情。吴思珍对自己曾经的姐妹无话可说,也许,在追求幸福的权利上,吴美丽并没有错。可是,错了谁?

    自从在青石坝上遇见了回家来秋收的李德润,吴思珍就有了一个念头,要把德润介绍到青石坝上的老屋大院来。德润是德明的妹妹,往后,可姐妹相称,也好了却一桩心事。一曲悠悠情,细如蚕丝,说不清,道不明,却暗香残留。一直以来,吴思珍独自对李德明,怀有念念不忘的感情,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放下。

    吴思珍的丈夫熊天棒,这几天也去了南边,还得到了一个和宋义达同样的消息,而且,那边已经有人动工了。回到家后,熊天棒高兴的几夜未眠,他做梦都想寻到一个发财路,终于找到了,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把一个大胆的想法告诉了自己的老婆。

    “南边有煤炭,你想带人去开采,这是真的吗?这消息太好了!今后,咱不用烧木柴,直接可以用煤炭生火,取暖,烧水,做饭...,总之,今后被烟熏得眼睛掉泪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消息简直是让我高兴地要发疯了!”赵姐是个会持家的女人,她把家里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没让丈夫操一点心。她能想象出,煤炭可以帮她省下许多时间,所以,她心里特别高兴。

    “哈哈!瞧你高兴成啥劲儿?要是把山里的煤炭开采出来,到时候,你丈夫可真的就是响当当的大老板,等那个时候,你会高兴地飞起来了!”宋义达看着老婆兴奋的样子,心里面也开心不已。

    赵姐一听这话,反而不高兴了:“义达,我宁可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宁可你不去开采煤炭,也不要你去做什么大老板,当大老板有什么好?听说,吴美丽离开李家寨,就是因为嫁给了一个什么老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依我看,那些大老板们没有几个是正经人。”

    宋义达没想到,一向贤惠的老婆,也会被俗事烦恼起来:“哎呀!我的好赵姐,刚才还是开心模样,马上就使起脸色了,咱在说煤炭的事,干嘛要扯上吴美丽的事情?干嘛想那些俗事?再说,你是晓得自己的丈夫,也应该清楚是什么人品啊?”

    赵姐把头歪在一边,仍然在生气,没有理会。

    宋义达本来是想让老婆高兴一下,活跃气氛,看来,老婆并没有领他的情,反而不主张他去南边,不支持开采煤炭的事情。

    “好吧,不说这事,咱们换个话题,我听老婆的,也许,吴思珍今天对你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其实,她和我们都一样,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那就是,都想要李德明今后好,不希望他再走像原来的老路,人这一辈子说长也短,如果总是不顺,总是在苦难里摸爬滚打,那样活,就太辛苦了。”宋义达完全理解赵姐,不想强求老婆做她不喜欢做的事。

    赵姐想起丈夫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好像对吴思珍给熊世平做媒的事,也有些意见,于是问到:“义达,你为什么说熊世平和李德润这一对不成?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在担心什么?熊世平是个老实人,又住在老屋,这些年,老屋一天比一天热闹,外面的姑娘们都想嫁进青石坝,更想嫁进老屋当媳妇,是因为老屋是个好地方,比别处有人气,吴思珍想把李德润介绍给熊世平,有什么不好?李家寨哪能和山下的青石坝比?李德润如果嫁进老屋做媳妇,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才对啊!”

    “什么福气?不住在老屋的人多的是,你的福气差吗?咱们家就是离老屋远远的地方,别处的小伙多的是,为什么偏偏是老屋的熊世平?外面的人都往老屋挤有什么好,老屋的院子再大,也有被挤出事情的一天;那熊世平看起来老实,其实不然,再说,他们家男人多,他是老大,极有可能出去做人家上门女婿,也能给家里减轻些负担,如果那样,他和李德润的亲事还能成吗?”对于熊世平,宋义达还有些成见,他觉得,熊世平不只是老实那样简单。

    原来,宋义达想把矿场暂时让人管理一段时间,他最初想到的是人不是李德明,而是熊世平。李德明的家深居大山之上,要找他交流意见很不方便,熊世平家住青石坝,自然十分便利。可是,自从熊世平向他讨要工资,和不久前工棚里独轮车事情之后,熊世平给他留的好印象几乎清零了。

    “熊世平是小人,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不可信!”宋义达愤怒地低声吼道,一想起自己差点把隐藏的小人当成了老实的好人,他就懊恼不已。

    宋义达说话的声音的确不大,只有自己和身边的老婆能听见。

    赵姐并没有听出丈夫的不悦。但她觉得,义达分析的有些道理,她还真是觉得,事实就像丈夫讲的那样。说句实话,李德润和熊世平在一起不合适,她俩没有什么缘分可言,吴思珍说的那事,的确不可能办成。想起白天的时候,吴思珍那股劲儿,恐怕,她根本没有想到,‘媒人不好当’原来也是说自己。

    想起白天的事,宋义达摇摇头,禁不住好笑:“哈哈!那吴思珍一心想给李德润当媒人,哪成想,李德润的媒人也不好当了!”

    赵姐和吴思珍一样,想做一回媒人,可是,听了吴思珍的话,心凉了半截,虽然,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也只能如此,叹到:“唉!各人都有自己的命,命中注定经历就一定会经历,李德明那事,咱们还是少管,反正,命中注定要成一对鸳鸯,不管是苦是甜,最后还是要在一起的,就拿李德明和杨玉莲来说,就算我不当红娘,他们也不一定就没有希望,义达,你不是说,他俩有缘分吗?那咱们就提早远远地送去祝福,祝福他们在一起!”

    “哈哈,我的赵姐,你不听听李德明今天在矿场上怎么对我说的了吗?”“不听了,既然不管别人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听那些了。”

    “那好吧,本来,我还想帮李德明结束单身,好让他静下心来,帮我管理好石灰矿,看来,我今后还是得自己跑路。”宋义达说完,叹了口气:“唉!没办法了。”

    宋义达眉头皱起,斜眼偷偷瞄着老婆。其实,他的那点小心思已经被赵姐猜中:“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打挖煤炭的主意,想把石灰矿甩给李德明。”

    “哈哈!这世上再没有比赵姐再懂我宋义达的人了,此生,唯有我的知心爱人!”“贫嘴!我还是那句话,命中注定经历的,一定会经历,赵姐我妇随夫唱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夜静静的。此时,李家寨的李文早家,女儿李德润正在静静地诉说,她和熊健的爱情故事。

    “熊健是我小时候的同桌,他从小就喜欢我,我也一样喜欢他,我们青梅竹马。一直到现在,他心里都只有一个我,再没有别人,我把十五相亲的事告诉他了,他说也要来,为的是和别人公平竞争。十五的日子就要到了,他昨晚上做了一个梦,他不放心,猜不道在相亲那天会出现什么状况。今天,他一个人摸到山上来了,他是第一次来李家寨,很巧,我正好送晓絮回来,遇见了他,他说一切都太巧了,就像生活在宠着他,走的时候,他还说,如果在十五那天,自己输了,他不会放弃,如果李家寨和他还有缘分,他会考虑到李家来,当上门女婿。”

    “你说的是什么话?当什么上门女婿?”李文早越听越不明白。

    “爹,德润的意思,是说熊健希望到李家寨来孝敬您,如果可能的话,他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出来招亲,当李家的上门女婿。”看见父亲的脸色不好,李德明连忙替德润解释道。

    “啥?八字没一撇,他想的倒美。”李文早总算听懂了女儿的意思。

    德润一上午说话都在支支吾吾,原来,心里早已有了别人。李文早越想越气,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朋友,干嘛不早跟家里说?还有几天就是十五,临时突生变故,这事该怎样回张媒婆?往后,该如何面对青石坝熊家?

    “德润,不是爹责备你,居然瞒着大家,心里藏了这么多事情;你可以不告诉我,也应该告诉哥哥和姐姐一声,有问题,大家也好帮忙提早合计。现在倒好,你给家里来了一个突然袭击,在相亲那天,如果,你的这些事被其他人知道了,岂不是让自己难看,我的这张脸也被你丢尽了。”李文早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恨不得立刻过去甩她两个耳光。

    “爹,德润和熊健两人早就认识了,对彼此又都有好感,这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既然熊健心里一直只有德润,那么,说明他可以做到感情专一,德润是不想辜负熊健对她的情意,咱们何不成人之美?成全年轻人。虽然,熊世凡那小伙子长的帅气,家境也不错,可是,他和德润才刚刚认识,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准,如果趁早回了他,也没什么不好。”李德明说话的时候,朝德润使了个眼色。

    李文早没有说话,像是在考虑德明的意见。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眼下,更要紧的是,合计下一步的事情,免得再生枝节。

    屋子里的灯光微弱,但李德润仍然能看清,刚才大哥在朝她点头,示意她马上该做些什么。

    “爹,是我错了,我和熊健的事,不该一直对家里的人隐瞒,不过,前几天,我把这事说给哥听了,是哥建议,叫我老老实实地告诉爹,告诉家里,我害怕惹您生气,一直拖到了现在,我可以向爹保证,熊健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心踏实,所以,我决定了,这一辈子非他不嫁,如果,你们觉得,我给家里丢了面子,或者,因为我改变了主意,得罪了坝里的熊家,那我可以一辈子不嫁,就留在李家寨,一辈子在爹和娘的身边尽孝,以此赎罪,反正,在十五那天,三家人都来李家寨相亲,熊健说,他不一定会赢,如果,他没有被选中,我也不会和别人好,我会等着他,来李家寨陪我一辈子,一起孝敬爹娘。”

    李德润手里的一双绣花鞋垫,被她捏出了汗,她自己也觉得可笑,此时此刻,她浑身的勇气,竟然是来自手里的这双绣有鸳鸯的鞋垫。

    “不像话,越说越离谱了,什么是得罪了人?是我听错了话,还是你们说错了什么话?”李文早不解地看着灯光下的女儿德润和儿子德明,眼睛里满是疑问。

    李德明没有讲话,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再出声。山上的夜,总是出奇的静,静的快要让人透不过气来。

    德润刚才的一番话,像是在顶撞父亲,她做任何事,以她那样的性格都不奇怪,因为她是姊妹中最小,最招人疼,所以她更加固执己见,家里人却也都能原谅她。

    李文早能猜到,此时,女儿已经下定决心,能还再说什么?儿子什么也没说,态度也是明摆着的。

    有些事,根本就无法用对错来衡量,过去的事,现在的事,将来的事,谁能主宰?

    李家寨的星空,好像格外惹人注目,李文早陷入沉思之中…

    以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他是一大家子人的天。

    他有过年轻时大干了一场的风光,有过做事说一不二的强硬性格,可是,他到底还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残酷现实让他低过头,还狠狠地跌过跟头,他已经极度疲惫。

    也许,是该听一听下一辈人的意见。

    自从德明的婚姻破例,李文早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能力,当初,来到李家寨是不是错了?为什么面对儿子一段波折的婚姻无能为力?明明可以证明,在风高夜静的李家寨,只要勤劳也同样能过得很好。为什么

    或许,不是德明的命有多么不好,也不是吴美丽有多么绝情。风月事,说不清,儿女情,谁能舍?

    李文早怀疑是自己的眼光不好,当初,就不该坚持让儿子赶紧结婚,给李家传宗接代,要不然,也不会让孙女晓絮早早就失去母爱了,现如今,悔不当初。

    “莫非一切都是注定的,是赘命?”李文早微微闭着眼睛。

    他像是很困了,马上就想瞌睡,左手从桌上抓起烟袋,站起身,张大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到:

    “也好,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该拿个主意,又不是三岁娃子,哪能凡事都要家长替你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