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忘记那片荒野
繁体版

第七十五章柱子捡回一条命

    吴二顺从厂里结清工资,把并不多的钱分成三份,一份交给他娘看病卖药,一份交给老婆家里开支,一份留在自己身上,拿他的话说,男人身上不能没有钱。

    刚从贾贵福的煤厂里出来,他还没有想好,到底去哪里上班?

    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个长假,吴二顺的手开始痒痒,又想碰碰运气,靠赌博赢钱,人堆里,他是最显眼的一个。

    七姑消息灵通,柱子从她那里听到吴二顺从厂里领了一大笔工资,好奇又羡慕,心想:“吴二叔还真有本事!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他那样,从罗老板那里要到拖欠的工钱,该有多好!”

    从厂里出来,吴二顺整天都在外面,四处去闲逛,哪里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在人堆里,柱子一眼就认出了吴二顺,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挤过去。

    “二顺叔,听说你从厂里领到好多钱,是真的吗?”

    柱子假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明知故问。

    “当然是真的,我是谁呀!哪有我拿不到工资钱的道理?敢黑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吴二顺见挤过来的是柱子,故意扯起大嗓门,接着,人堆里发出一阵奸笑声。

    柱子懂,那些声音是冲他来的,他们和吴二顺一样,在嘲弄他。

    柱子把头埋的低低的,“哦”了一声,赶紧转身逃离这里,本来还想说别的话。

    他能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眼光正向他袭来,实在不是呆下去的地方。

    柱子在离开那堆人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笑得最丑的那个人,他的心和他的人一样丑。

    “那些家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取笑我吃了亏,上了罗送福的当吗?天底下吃亏上当的又不止我一人,哪能都像吴二顺那样,捡到个好运气!”

    柱子心里窝火,真想找人打一架,出出气,又担心就自己这个头,怕是反被别人揍一顿。

    一路上,他不停地在自己安慰自己,为啥要生那些人的气?不值得。可他一边走,一边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向远处的人堆里面瞪眼。

    迎面走来一个人,柱子这才停下脚步,定睛一看,那人不是罗送福吗?他来的正好。

    刚才还想向吴二顺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看到罗送福,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气的从人堆里走开了。

    柱子庆幸自己今天运气不错,终于见到了罗老板,想必罗送福大概觉得,躲起来不见人不是办法,所以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

    “罗老板,你回来了!”

    柱子走上前去,热情地向罗送福打了一声招呼。

    与此同时,罗送福也看到柱子,除了吴二顺,柱子是第二个主动向他打招呼的人,其他人见到他就跟撞见鬼似的,转身就走,他朝柱子点了点头,又笑了笑。

    柱子见罗老板朝他又是点头,又是微笑,所有的怨恨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了,一分钟前,他还恨不得拨了罗送福的皮,如果不是没有拿到工钱,他不会被刚才那些人嘲笑,不会被他们瞧不起。

    现在,罗送福就在眼前,有的是时间向他要回自己的工资,柱子一脸轻松,心情比刚才好了不止多少倍。

    柱子暗暗在心里发誓:等要到工钱,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人的人好好看看,“什么狗眼看人低?”

    “罗老板,你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柱子在试探着问罗送福。

    只要罗老板在,他的工资就不会少一分,他有信心要回自己的那份血汗钱。

    罗送福今天出门,就是要到他原来煤场去查看的,他这次回来,的确是想东山再起,不能失去这么容易挣钱的机会,柳树湾村的地底下都是煤。

    “对啊,柱子,不走,我不会再出去了,外面哪有咱柳树湾村好!”

    罗送福看见柱子,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心里已经猜到,柱子很可能又要找上来要钱,他早就想好了理由怎样敷衍过去,柱子老实,他敢断定,就算借个胆子给柱子,也不会兴起什么浪来。

    柱子见罗老板只顾发表感叹,一点没有要给他付清工资的意思,心里开始发急,看来,又要往后拖。

    不行,不能再让他拖下去,这样一拖再拖,真的就不了了之了,柱子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嘿嘿!罗老板,你这次回来,我的工资该给我了吧!”

    柱子心里急,直接就把话挑明,像这样的老板,三番五次地耍弄人,真的没必要和他转弯抹角。

    罗送福见柱子真的又来要钱,脸上一阵晴一阵阴,先是对柱子礼貌地笑了笑,接着就拉下了脸色,冷漠地看着面前的柱子。

    “你就知道问我要钱,我向谁要钱去?”罗送福突然对柱子甩出一句话。

    柱子吓了一跳,罗送福简直是疯了,变得无情无义,这一次,他像完全变了个人,不像以前,他会说几句好话,然后就让宽限几天。

    什么世道?欠钱的人当爷,要钱的人是孙子,柱子打起精神来,他不信自己真的要不回工钱。

    “罗老板,你看你这话说的,不是说好了,等你回来就马上付给我工钱的吗?你亲口说的话,哪能忘了啊!”

    柱子胸口有一团怒火,眼看就要燃烧起来。

    罗送福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这才想起,好像是对柱子承诺过什么,语气马上又变了,变的温和了些。

    “柱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以前给你说过的话肯定算数,外面欠我一大笔数目,我不差钱,你知道吗?”

    柱子不想惹怒罗送福,那样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可是,罗送福明明在这里撒谎,现在却不能当面揭穿他,于是,说了句言不由心话:

    “我知道,罗老板不差钱,是不会少了我的工资的。”

    应付像柱子这样的工人,罗送福心里有底,他不慌不忙地摆起架势,先是从衣服袋里掏出一盒香烟,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根,含在嘴里,然后,再抽出一根烟,递给柱子。

    “来,柱子,抽一支烟!”

    “不抽,我不会。”

    见柱子不抽烟,罗送福收回了递给柱子的那根香烟,重新放进烟盒里,用打火机点燃了嘴里的烟,一连吸了几口,陶醉在自己吐出的烟雾里。

    “柱子,没有记错的话,你在我厂里只干了三个月。”

    “是的,只有三个月时间,我原本还想继续来上班的,可是,你的厂突然就停了。”

    柱子怕罗送福误会,马上做了解释。

    “很不巧,浪费了三个月时间,三个月时间居然没有挖出一粒煤来,挖不出煤,拿什么变现?就算有人愿意出再多的劳力也没有用,你们和我都是在白干,白干,你懂吗?你们出了劳力,我出了工具,结果是,你们身上的力气一点没有减少,而我所有的设备都磨损得不成样子,大都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使用了,成了一堆废铁。”

    罗送福早就想好了自己的一套说辞,悬河般涛涛不绝,他其实在跟柱子算一笔帐。

    柱子哪里知道罗送福要玩的花招,正仔细地听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皱眉,觉得罗送福说的都是事实。

    “柱子,你恐怕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我出高价钱从外地新卖的,哪会想到,没有见着煤,就都成了废品,你说我冤不冤?”

    “好像有点冤吧!”

    “嗯,再冤的事我自己认了,倒霉的问题是,一些工人做的太绝情,非逼着我发工资,我也是条汉子,要有钱发工资早就发了,外面欠我的钱又一时收不回来,真的希望,你们当工人的,也要理解我才是。”

    罗送福把吸的快完的香烟屁股扔在地上,狠狠地踩在脚下。

    “那是,那是,理解,肯定理解的,当老板也不容易。”

    刚才那个得意的罗送福,这会儿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可怜虫,又是冤又是苦的,一下子让柱子不得不收起心里的怨气,好心安慰他一下。

    “柱子,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帮你,当初,那些看得起我,肯来我厂里上班的人,我罗送福将来都要好好谢谢人家,但是,事情一码归一码,我那些破损的东西,总得有人负起责任来,你仔细想一下,我还该不该给你发工资,你真的还有工钱在我这里吗?你还能有多少,我还欠你多少,算过来算过去,是不是你反倒欠我点,等你想好了,算对了再来找我要吧!”

    “罗老板,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啊!”

    柱子发现,眼前这个人完全变了个样,而且,他还得了健忘症,把以前承诺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罗送福说完这些话,拍了拍柱子的肩膀,跟没什么事一样,大步流星地从柱子身旁走过去。

    柱子好想大骂罗送福一顿,可是,没等他骂出来,罗送福已经走远了。

    阴险,狡猾,奸诈,无赖,全世界最不要脸的人…

    怎么会遇上这种人?亏自己当初有多信任他,还把他想成多么好,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吸血鬼。

    柱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罗送福说的,自己不但领不到多少工钱,而且还说不定欠他的,呸!不要脸的东西,亏他说的出口,天底下哪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人。

    柱子就柱子,被罗送福一番鬼话说的糊涂了,顿时没了主意,他的心已经开始慌了,怎么办?好像真的要被罗送福黑了,真的要不回工钱了吗?

    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眼跟前走过去,他不承认欠我工钱,这回是真的要被人嘲笑了,柱子不敢向远处的人堆里看,他逃回了家。

    夕阳昨天还好美,今天看起来完全两样,落山的太阳有气无力挂在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柱子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

    愤怒又无助,也许,只有它,能让人切底解脱。

    “妈呀!我的胃…”

    晓芸刚从学校回来,走到家门口,一阵刺激的气味扑鼻而来,接着传出一种难听叫喊声。

    奇怪!家里没人,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从哪里来传来的声音?

    晓芸推开门,朝声音的地方看过去,发现柱子哥哥的房间门正开着,没错,声音就是从那个房间传出的。

    “不好,地上有个空空的农药瓶,柱子哥可能是喝药了,人躺在床上。”

    晓芸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可怕的场景,吓得“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跑出了柱子哥哥的房间。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爸爸,妈…”

    和往常一样,李德明今天一早就出门,要去帮人干活,到晚上收工的时候,还得向主人借些粮食回来。

    家里人多,几乎每年的粮食都接不上,只能靠借,先借了救急,等来年自己家出了粮食再还清。

    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向别人借东西很难,李德明也一样,他是一家之主,借粮是大事,只能由他亲自上门去借,其他人出去借,别人不信,没有几家有多余的粮食,何况是去向别人借。

    出门借粮,好话要说尽,还要看主人家愿不愿意,就是愿意,也要看主人的脸色,主人就是真的答应借,也不会马上就给粮食,要等主人忙完活,才有空拿秤称,这时候,主人一般会开口让你帮他们干活,等干完活再说,今天的活没做完,会接连几天去帮忙,直到主人满意了,才会把粮食拿出来借走,还要叮嘱几句,尽早还上。

    李德明今天虽然一早就去别人家帮忙干活,晚上回来时并没有借到粮食,明天还得继续出去。

    快走到家的时候,一股农药的味道从空气中扑来,莫非哪家又要出事了。

    李德明加紧步伐,好像听见有晓芸的哭声。

    “爸爸,哥哥他好像喝农药了。”

    晓芸第一个看见爸爸的身影,哭着跑过去。

    见晓芸在“呜呜”地哭,家里真的出事了,李德明疾步走到柱子的房间,地上一片狼藉,柱子真的喝下了不该喝的东西。

    一切来不及多想,救人要紧,得马上把柱子送去县城里的医院,每晚一点时间都会增加一份危险。

    “师傅,求求你,求求你帮我送一个人到县医院。”

    夜幕降临时,连空气也变得死气沉沉,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李德明站在公路中间,希望马上有一辆车开过来,好救人一命。

    终于开到一辆车,李德明张开手臂一动不动地站在公路中间,车停了。

    “师傅,求求你,帮我把娃送到县医院,要赶快,大恩大德日后再报。”

    司机师傅是好人,李德明背上柱子,搭车去了县医院。

    杨玉莲还在远处的地里忙,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趁着有最后一道昏暗的光线,还能看的见,她全然不知家里出了事。

    当她回到家的时候,听说柱子喝了药,已经被送去县城医院,她赶忙收拾了几样东西,饭也没吃,就徒步赶去几十里外的县城。

    “妈,您累了一天,先吃点晚饭吧!爸爸已经找车把柱子哥送去医院了。”晓芸希望妈吃一碗饭再走。

    “你和妹妹先吃,我不饿,晚上把门关紧,不要等我回来。”

    “嗯,妈,您别急,哥哥他会没事的。”

    漆黑的夜里,杨玉莲孤身一人在路上行走,要赶去县城医院看儿子,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一天的疲惫。

    县城医院里,灯光亮的如同白天,一位医生走过来。

    “你是病人的亲人?”

    “我是。”

    “签字,病人要洗胃。”

    “好,我来签。”

    “你叫李德明,是杨晓柱的什么人?”

    “我是柱子的继父,他的亲生父亲多年前就不在了,他妈在赶来的路上,我来签字,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情急之下,李德明顾不上别的,救人要紧,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柱子被护士推进急救室。

    此时的李德明面色苍白,一边替急救室里的柱子担心,一边正着急另外一件事。

    现在,急需要拿出钱来给柱子看病,家里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吧,柱子出了这事,就算掏出家底,也只能勉强凑点费用,远远不够,也许,对别人家来说,这些钱还算不了什么,可是,在自己家里,它是一大笔钱,从哪里去想办法啊!

    粮食还没有借到,又要去借钱,借东西全凭关系,能帮忙答应借的也就那么几家,虽然家家都有难的时候,借东西不丢人,只要讲信用,按时还清就行,可是一下子要借到这么大数目,李德明连想都不敢想。

    “喂!请让一下,望着天花板发什么呆?”一个护士小姐走过去,见李德明站在走廊中央。

    自认为困难难不倒的李德明,今天是真的被难住了一回。

    不管怎样,救人要紧,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愿柱子这回平安无事!

    “护士小姐,请问你们医院的会计是叫李琴英同志吗?”

    “是的。”

    一个中年男人在向护士打听医院会计的名字。

    “李琴英”三个字,李德明听的清清楚楚,他看见刚才那个护士姑娘从身边经过,顺便也问了一句:

    “县医院会计真的叫李琴英吗?”

    “我们院的会计是叫李琴英。”护士回答的很肯定。

    “她母亲是不是叫李明秀?”李德明又赶紧追问了一句。

    “这个,我不太清楚,你去问问别的人。”

    “哦。”

    李德明刚刚的惊喜顺间又烟消云散。

    “李琴英”好熟悉的名字,如果是她就好了!兴许能请她帮一回忙。

    李德明记得那个女孩,她有个好听的乳名,叫“铃铛”,多少年不见了,只知道她们一家人都在城里住。

    从家里出发,杨玉莲一路小跑,终于到了县医院。

    “他爸,柱子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柱子和医生都还在里面,应该没事。”

    李德明见杨玉莲眼睛红红的,她一定是一边哭着一边赶往医院的,柱子是她的命根子,现在她一定比任何人都心痛。

    “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他该给我说的,只要说出来,就不会出这种事,也不知道他的命会不会?他能不能躲过一劫…”

    杨玉莲带着哭腔,哽咽地说不清话。

    “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眼睛跳,所以在那家没有吃饭就往家走,米也没有借到,他们说忙,要我明天再去帮一天,幸亏赶回得及时,要不然,可能真的有危险,希望没事。”

    杨玉莲一听丈夫也没有吃晚饭,这才记起自己也饿着,她和李德明一样,没有感觉到肚子有多饥饿,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时候,他们心里只有几个孩子,心中只有家里的各种事情,没有饥饿。

    也不知过了多久,给柱子急救的医生走出了病房。

    “你们啊!怎么不当心,幸好及时送医院抢救,晚来一步,我们当医生的再尽力也就没有用了。”

    “感谢医生!真的感谢!”李德明一连说了两句感谢。

    “谢谢所有的医生!谢谢您们了!”

    柱子从鬼门关逃过了一劫,终于保住了性命。

    杨玉莲千恩万谢,虽然她从悲伤中还没有回过神来,但她能听懂医生的话,柱子没事了,多亏了丈夫,在她心里,医生和李德明都是柱子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