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忘记那片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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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欠条

    “晓得不,罗送福摊上事了,有人要找他算账。”

    吴二顺在村子里传了个遍,生怕有人不知道,他这样满世界地宣传,目的只有一个,报复一下罗送福,因为,罗送福不是个东西,。

    罗送福从外面回来,第一个见到的本村人,就是吴二顺,还当着吴二顺承诺,要带他一起办煤厂,说这叫缘分,吴二顺当时听了,心里乐滋滋的。

    可是,吴二顺没高兴几天,就被贾贵福厂长的一番话,从头到脚浇了凉水,贾厂长直接了当地说,罗送福和吴二顺都不是当老板的材料。

    吴二顺听得出来,贾厂长说那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坏意,是在提醒他,别上罗送福的当。

    也许,自己的确不是当老板的料,那天,罗送福明明就是在诳语,别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其实是在自欺欺人,将来,要是真的跟着罗送福混,到头来一定是空欢喜,下场很惨。

    与其那样,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当好工人,贾厂长的话不无道理。

    罗送福在人前爱吹牛逼,其实,已经落寞成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本来,吴二顺以前不怎么讨厌罗送福,现在,是不讨厌他也不行了,罗送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瞧不起人,不该逮着谁就想着要忽悠谁,不该把天底下的人都当成好欺负的柱子。

    说什么合伙办厂,说什么一起干事业,他罗送福是在跟相信他的人开玩笑,当别人都是白痴,他真不是个东西。

    吴二顺气就气在,罗送福竟然把他当成好欺负的对象,也想在他身上打起坏主意,这口气要是咽下去,“吴二麻子”这些年在江湖上岂不是白混了。

    柱子本来好端端的,突然就出了事,时间,地点和所见到的人,一切都太巧合,那天,柱子见到罗送福后,回去就喝下了农药,罗送福一定对柱子说了什么,一定干了缺德事,才使柱子不想活,要寻短见,人命关天,罪魁祸首是罗送福。

    吴二顺知道,报复罗送福的时机已经到了,这回,一定要让罗送福亲自尝一尝自己种下的苦果,要让他明白,瞧不起人的人和欺侮人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道理。

    李德明从吴二顺那里得知,柱子出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别人,是一直在欺骗柱子,至今还拖欠柱子工钱的罗送福。

    吴二顺有意把消息透露给李德明,是想看看罗送福的下场,他断定,虽然柱子平时和继父的关系不是很好,但是李德明和柱子毕竟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是一家人,柱子出了事,李德明是绝对不会不管的。

    “吴二麻子,你个乌鸦嘴,嚷嚷个啥,村里已经不太平,罗送福咋就摊上事了?到底发生啥事了?”

    “晓得不,罗送福摊上事了,具体啥事,一句话还真不好说。”

    “去,去,走开,别耽误人干活。”

    “嘿嘿!”

    蔡大旦得了感冒,病了好几天,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他今天起来的迟,马上要赶到煤厂去上班,跨出门槛几步,抬头就看见一个影子。

    好像是吴二麻子,影子从门前一闪而过,一阵风地飘过去,刚才,传来吴二麻子和路人说话的声音,转眼功夫,就看不见人了。

    这家伙,才出厂今天,就这般不认识人,往日,见到大哥的面,怎么也得打声招呼再走。

    蔡大旦冷眼看着声音消失的方向,他本想大声吆喝几下,好让吴二麻子听见,然后返回来。

    他又不想那样做,那家伙身上一声痞气,没有好事情,和他闲扯只会浪费时间。

    吴二顺在犹豫,前面是岔路,该走哪条路?一条路是通向李德明的家,一条路是向别处,他还想再多经过些人家,让大家都知道关于罗送福的事情。

    刚才,经过的那家是蔡大旦的住处,他太熟悉了,以前常来过这里,突然,吴二顺有种特别的感觉,感觉背后有双眼睛。

    “不对,好像看见旦哥了,他就站在门口,刚才经过他家门口时,会不会被他看见了?应该上去打声招呼的,以免日后在别处见了面,要被他骂一顿,那样会太尴尬。”

    “什么大哥?不过是虚情假意的一种人,他没有真当你小弟看待,请他结清工资的时候,一点也不给面子,一点也不帮忙。”

    吴二顺心里很矛盾,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转身,返了回去。

    “嘿嘿!旦哥,你在家啊!”

    蔡大旦看见吴二麻子走过来,也笑着说道:“你还记得这里住着一个哥啊!一秒钟之前,还以为是你的忘性大,或者记性被野狗叼走了呢!”

    见蔡大旦丝毫不客气的样子,吴二顺只好赔笑道:“嘿嘿!哪敢,哪敢不记得旦哥。”

    “吴二麻子,你整天闲着没事,还不赶快找个班上,四处乱喷些啥?这对你有啥子好处?”

    蔡大旦以大哥的姿态,又开始好心地教训起吴二麻子。

    “哥,晓得不,罗送福这回肯定摊上事了,你可能真的还不知道吧!”

    吴二顺神神秘秘的样子,看的蔡大旦想笑。

    “说说看,罗送福到底摊上啥事儿?怎么连你哥也还不知道。”

    吴二顺比谁都希望看到罗送福没有好下场,可是,事情到底会怎样,他也不知道。

    现在,见蔡大旦问起,吴二顺便随口说道:

    “晓得不,柱子寻短见的事,八成是因为罗送福逼迫的,柱子领不到上班的工钱,被罗送福骗了,他一分钱都没有给柱子,他缺德,想想看,这回他是不是遇上事了?还有那些被他拖欠工资的人家,哪可能轻易地放过他,像罗送福那样无情无义,连老实人都狠的下心来欺负,就该被人收拾。”

    蔡大旦听吴二麻子说这话,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心里发慌,感觉前次吴二顺在厂里结清工资的事情上,有些对不住他,于是,缓缓说道:

    “哦,这事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罗送福在柱子要工资的事情上,处理的是过了点,确实不该那样,不管怎样,工资是血汗钱,人人都该亲手领到的。”

    能从蔡大旦口里说出这话,实属不易,他这些年可谓是春风得意,靠着贾贵福,日子过得挺滋润,恐怕早就忘了以前在一起的工人朋友,更别提理解工人的苦。

    吴二顺终于听到了一句愿意听到的话,心想:“旦哥没有变多少,到底没有忘了小弟”。

    “旦哥,依你看,罗送福这次会不会栽的很惨?”

    “有这个可能,罗送福明里暗里地打工人工资的主意,欺负柱子本分,他忽视了一个人,李德明可不是好欺负的主。”

    蔡大旦见吴二顺这样问,已经猜出吴二顺此时的小心思,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把罗送福怀恨在心。

    “我说的就是这个事,罗送福就该被人收拾,省得他见谁都想欺负,真当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呸!呸!”

    吴二顺一边说话,一边往地上吐着唾沫星子,旁边有蔡大旦,也一点没避讳。

    吴二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蔡大旦比谁都了解,对这样没有礼貌的举动,早就见怪不怪了。

    “旦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憋在心里难受,又不知道问谁去,今天正好遇见你,也只有哥有智慧解答。”

    “说说看,听听到底是什么问题?”

    “嘿嘿!这个,其实就是别人家的家事,不好说的。”

    吴二顺伸出左手,向后抓了抓后脑勺,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说算了,我也没时间在这里和你闲扯,得马上,立刻就上班去。”

    蔡大旦要走,吴二顺却人闲着心闲着,还想再磨叽一会几,于是,继续说道:

    “这回,肯定有人不会饶了罗送福,只是,李德明好像平时并不关心柱子,柱子不是他的亲骨肉,所以不关心也不奇怪,有一点叫人想不通,就在柱子这次寻短见时,第一时间救他的人不是别人,也不是他亲舅杨玉诚,而是正好赶回来的李德明,听说,要不是李德明在,柱子差一点就没了命,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这有啥奇怪的?这叫人性,有人性你懂吗?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人见死不救的?你以为都跟罗送福一样,明里暗里地欺负人,事事缺心眼,他跟李德明根本就没法相比你懂吗?”

    “哦,哦,我懂了,这叫有人性,还是旦哥人聪明,旦哥最强。”

    蔡大旦急着赶去上班,三言两语地说了几句,然后离开了。

    吴二顺想找人闲聊,蔡大旦无心奉陪,可他看着蔡大旦离开时的背影,心里依然开心不已。

    因为,他发现蔡大旦和他依然有着一些共同话语,关键是,都不喜欢罗送福那种人。

    在柱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使工人无法再相信罗送福老板,其他工人也都一个接着一个,提出要罗老板马上付清拖欠的工资。

    吴二顺这回没有骗人,罗送福真的摊上事了,办厂未经有关部门批准,私自占用耕地,拖欠工人工资,刻意扣工人工钱等等。

    柱子的命算是捡回来了,他的精神状态却一直不见好起来,不想和人说话,动不动还要发火,看见儿子这样,杨玉莲心里更急。

    李德明也希望柱子的身体尽快恢复起来,准备带他一起到罗送福那里,好把账算算清楚,罗送福欺人太甚,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

    自从知道柱子出了那事,罗送福好像开始有所警觉,担心会被牵连,引起连锁反应,如果那样,自己就会面临一场灾难。

    罗送福很后悔,那天真不该当着柱子的面说那么多,以为柱子不过是个胆小鬼,不敢再来要工资,只要说一通让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的话,再多绕上几个湾,随便愚弄过去就是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却有要人命的毒药,柱子的确被罗送福的话绕糊涂了,自己出了劳力,不但要不到报酬,反而要赔人家的东西,还要被人欺负,被人笑话,连灵魂也要被人践踏在脚板下,既然承受不起突如其来的打击,不如想一死了之。

    罗送福没想到,柱子一根筋,会突然想到死,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不值几个工资钱;还好,柱子没有死成,如果死了,事情就真的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其实,连罗送福自己也不敢相信,事情会这样发生,老实的柱子会以死相逼。

    那天,若不是李德明动作快,及时把柱子送到县医院,抢救及时,恐怕罗送福就会背上一个杀人犯的骂名,受灵魂拷问,永无宁日。

    世上最值钱的东西不是钱,是灵魂,是良心,外面的人说李德明只是柱子的继父,所以肯定会偏心,平时对柱子关心不够,可这件事情,让那些人哑口无言。

    当罗送福听说是李德明救了柱子,就预感到自己有可能会栽跟头,李德明能救柱子的命,也当然会追究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对于李德明的为人,罗送福以前只是听说,但是,在柱子的事情上,还真的让他能看出一二来,李德明正义又善良,还不拘小节。

    罗送福做足了思想准备,在家等着李德明来找他。

    若是李德明带上柱子来算账,大不了,该怎样算就诊样算,该给人家的就答应给人家,没钱就打一张欠条,白纸黑字谁都没话说,看在李德明的面子上。

    罗送福家里,每天都有人来要账,他家的门款都被人拆了,性子烈的人几句话就会上火气,闲他家门槛挡路,说拆就给拆下了。

    这回,罗送福学乖了,没有和人吵,也没有躲,好言好语地说,容他再缓一缓,等有了就立刻付清。

    得饶人时且饶人,罗送福这套软磨办法还真管用,上门要账的人见他确实拿不出钱来,也只能等下次。

    罗送福的日子不好过,打发走上门要账的容易,重要的是想办法尽快挣到钱,因为,欠人钱总是要还的。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把煤场开起来,可是,办厂得准备齐各项手续,上次就吃了亏,所以,半途而废了,罗送福心里急,想到外面走走,透透气,不知不觉地又走到原来的煤场处。

    吴二顺没有上班,只要他身上有钱用,是不会想到再去挣钱的,吴二顺远远就看见罗送福在前方,马上迎了上去。

    “罗老板,好些天没有看见你了!今天怎么有空又到这里来?”

    罗送福一看是吴二顺,没有理会,把脸歪在一旁,假装没有听见吴二麻子在跟他说话。

    上次也是在这里见到吴二顺,那天,他的话滔滔不绝,两次看见吴二顺,态度转变不是一般的大。

    罗送福不想理睬吴二顺是有原因的,吴二顺把柱子出事前见到最后一个人是谁的事,故意做了文章,传了出去,还特意告诉给了李德明,在他眼里,吴二麻子就是一只讨厌的苍蝇。

    “罗老板,你不是说要一起办煤厂吗?准备什么时候开工?我在等你的好消息呢!”

    吴二顺见罗送福没有理会他,索性凑上前去。

    “办什么厂?谁要和你一起办厂?就你吴二麻子,也想办厂,做梦去吧!”

    罗送福本来不想理睬吴二顺,这种人,离他远点,听见他又提起上次的事,气不打一处来。

    吴二顺心里本来就想着要报复一下罗送福,他这会儿心里正幸灾乐祸的,想看罗送福到底有多强烈的反应。

    “罗老板,我听说李德明要来找你,大概是为柱子的事情,也或许只问你要回柱子的那些工资,唉!你其实也挺难的,怎么就偏偏遇上柱子那事?”

    吴二顺直接把柱子的事情抖了出来,此时,罗送福越是不愿意听到的,越是激起吴二顺的兴致。

    “你说啥?李德明要来找我,他找我要钱是吧!有人找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不知道天天都有人在找我吗?就算有人找我要钱,也没啥,大不了,打个欠条给人家,李德明是人,他是光明正大地来找我,不像有的人,只会在见不得光的暗地里使坏。”

    罗送福心情不好,意有所指,眼看怒火就要燃烧起来。

    吴二顺害怕惹怒罗送福,没有好果子吃,想给对方消消气。

    “罗老板,依我看,其实也没有多大点事,李德明之所以要来找你,主要是想帮柱子要回还没有领到手的工资,打个欠条也算数,如果李德明要找你算其它的账,你可要心心点,我听旦哥说,李德明可不好惹。”

    吴二顺在安慰罗送福,假惺惺地做起了好人。

    罗送福是切底被阴阳怪气的吴二顺惹恼了,大声道:

    “吴二麻子,你不觉得自己的废话太多了吗?李德明是什么人,我不想多了解,不过,我愿意相信,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相信他的人品,这是你吴二麻子一辈子也比不上的,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满脸长着麻子的人。”

    罗送福完全堵上了吴二顺的嘴,不想听他再讲任何话了。

    现在,吴二顺还能继续对罗送福说什么,说什么也已失去意义,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了。

    吴二顺恐怕不知道,罗送福这次从家里走出来,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这些天,他想通了,不管将来是怎样的情况,都要去面对,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想躲是躲不掉的,不如以一个正确的姿态,正确地去面对每一件事。

    柱子的身体刚恢复了些,李德明带上柱子,一起来到罗送福的住处。

    罗送福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家里,看见坐在院子中央,正等他见面的李德明和柱子,没有回避,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原来,在他前脚刚出门,李德明和柱子就到了,好在他走的时候,告诉家里人:“若是遇上李德明来找,就让他在家稍稍等一等,马上就回来。”

    柱子看见罗送福从外面回来,愤怒地站起身,想冲过去扇耳光,今天,一定要和罗送福斗过你死我活,柱子的冲动,李德明看在眼里,他及时拉住柱子的手,让柱子重新坐下来。

    李德明这一举动,想让柱子明白,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看见柱子已被愤怒冲昏头脑,罗送福也吓得不轻,怕柱子真的要上前来打架,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好。

    李德明今天带柱子来,是想请罗送福老板处理妥柱子的事情,也好让柱子打开心结,振奋精神,不再压抑。

    “罗老板,我同柱子来这里,不用多说,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刚才,见你不在,本来想走的,你家里人说,让我们等一会,也是罗老板你的意思。”李德明开门见山。

    “是我的意思,我有预感,你要来找我,所以,今天在出门的时候,提前交代过家里人。”

    李德明开门见山,但还是没有直接说明来意,他是在给罗送福罗老板留下最后一点脸面。

    这趟来,如果没有见着人,李德明是会主动离开的,并没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由此可见,李德明仍然给足了对方的面子。

    罗送福叫自己家里的人放话,让李德明等一等,于是,李德明留下来了,接下来,就看罗送福如何解决好柱子的事情。

    柱子哪里等得急,让罗送福自己主动解决问题,岂不是又要让他给耍了,罗送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赖皮,就算给他脸面,他也不会领一丁点情的。

    “罗老板,你不是说让我算好了,就来找你领工钱吗?我今天带来了一个本子,上面记着在你煤场上班的每一天,每一天的工时都记的清清楚楚,一共多少天,累计多少钱,上面也都写着,一分都没有算错,你若是还不相信,可以亲自拿去查看一遍。”

    柱子心急,加上害怕罗送福再耍花招,今天,有继父在场,正好可以做个证明,刚说完话,就把记录工时的本子拿给罗送福看。

    “你看你这小伙子,拿什么本子出来,我从来都是相信工人的,做苦力的人最实在,我也当过好长一段时间工人,你既然已经算好了帐,就不用拿给我看了。”

    罗送福带着笑脸,一边说话,一边把柱子拿过来的本子往外推。

    柱子笑不出来,全程黑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继父在场,罗送今天突然变得温活起来。

    “罗老板,你还是看一看为好,虽然柱子把每天的工时都记在本子上面,难免也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所以说,大家都有必要看一看,心里也才有数。”

    李德明认为柱子做的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把每一天的工时记下来,就有证据在手里,到时候不怕别人赖账,他也劝罗老板对一对帐本。

    柱子年轻,是心急了点,一上来就要找罗老板算账,如果不是为了要回自己的血汗钱,他是不会来见这个差点要了他命的坏蛋,他恨罗送福,恨得咬牙切齿。

    罗送福不敢再兜圈子,完全变化了说话的腔调,吸取前一次的教训,不想把事情整到无法收场的局面。

    前一次,为了让柱子钻进他设计的套子里,罗送福动了歪心思,结果,差点闹出人命来,如果真的闹出人命,将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行,我就查看一下,很快就好。”

    既然李德明也坚持对一对账本,以方便算账,罗送福只好拿出自己的记账薄,一本正经地开始对起来。

    过了好一会,罗送福对完了自己和柱子记下来的工时,基本一致,只是在工钱方面,各自算法不一样,结果自然也会有出入。

    罗送福看了柱子一眼,想说什么,又看了李德明一眼,立刻改变了主意,把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咽回了喉咙去。

    “罗老板,你看我算的对吗?来这里之前,我算过好几遍了,其中有一天,因为肚子疼,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所以我把记上的那天又划掉了,等于少算了一天,其它的都对,一天都没有耽搁过,一天也没有迟到过。”

    柱子把在罗送福煤场干活的每一天,都记在一个本子里,可此时此刻,他心里很慌,依然没底,罗送福不讲道理,不讲信用,对这样一种人,他感到无比害怕。

    出门的时候,杨玉莲叮嘱过儿子:“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忍住,一定不要发火,有你爸在,不用担心什么的。”

    柱子这次来,目的仍旧是要工资,却和以前明显不一样,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不用多想就知道,李德明肯定也是有备而来的,不过,李德明这次来,好像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这使罗送福反倒觉得很被动,如果这次不能解决好柱子工资的事,就太对不住人了。

    罗送福还在犹豫:要是就这样轻易给柱子结清工资,也太好说话了,有点不像自己;要是不按柱子记的工时算工资,或者把工资拖欠下去,得找个站的住脚的理由来,不然,事情会变得说不过去的。

    忽悠柱子容易,今天偏偏李德明也在场,罗送福自认为很有本事,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好像还没有怕过谁,可是,就在刚才,见到李德明时,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是心虚,还是紧张。

    毕竟是罗送福,很快,他就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还想把柱子刚才的话做个纠正,不然自己就会站在吃亏的一端了。

    “柱子,我大致看了一下,工时都对,只是总共加起来,在账面上有些出入,所以,你算的和我这里算的,数据结果会不一样。”

    “罗老板,我可以对天发誓,没有多要你一分钱,结果怎么会不一样?”柱子不能接受罗老板的算法。

    “柱子,你别激动,结果的确不一样,我说的是实话。”罗送福马上又解释了一下。

    “罗老板,就知道你会欺负我是老实人,想整我,你那天让我回家好好算算,我已经算过几十遍了,绝对不会出错,你还是和那天一样,想赖账,想不承认欠我的工钱,你敢摸着良心说话吗?”

    “不就是摸良心吗?有什么不敢的?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人想你这样对我说话的。”

    柱子站起身,怒视着对方的脸,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好,肺快要被罗送福气炸了。

    罗送福也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李德明担心柱子又要被气出病来,赶忙劝住柱子,先别冲动。

    “柱子,坐下来说话,不急!这是罗老板的家,我们到这里来,就是要请罗老板给一个满意的答复,答复好了,我们回家,答复不好,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嘛!”

    柱子听见继父在旁边劝,想起出门时母亲交代过的话,只好又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

    因为和李德明没有多少感情,柱子对继父常常表现出漠不关心,这次愿跟着继父一起来找罗送福,是看在送他去县城医院看病的情份上,然而,李德明却这并没有在意那些事,当柱子命悬一线时,李德明并没有不管柱子,而是心中立刻升起救人的善念,抢在时间前面,救人一命。

    罗送福本来想再怼柱子几句,一听李德明说的话,态度马上变了个大转弯。

    “柱子,你别记仇,我那天是多说了几句,后来仔细想想,觉得不该那样做,其实,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哪晓得你小子记到心里头,当真了,还干出来傻事情,所以,我承认,那天是我有错在先,我在这里请你原谅。”

    罗送福不是不想装糊涂,柱子那天出事,多多少少都是因他而起的,如果对柱子的态度过于强硬,说不定又要吓着胆小的柱子,还会把事情弄糟,现在,不只是他和柱子两个人,李德明也在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发生了的事是瞒不过去的,多事的吴二顺已经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宣传开了,罗送福气得真想生吃了吴二麻子。

    罗送福并不想与李德明为这件事产生过节,而且,与李德明讲起理来,自己也不一定会赢,李德明虽然穷,他的人格魅力却是公认的好,在这一点上,只能甘拜下风。

    罗送福原本以为,李德明这次亲自来,一定是为柱子的事情兴师问罪的,可是,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见他有指责或者怒骂之举。

    明摆着,李德明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希望在柱子的事情上,罗送福也能讲点道理,表面上,李德明把主动权给了对方,实则已牢牢地占据了主动权。

    李德明不卑不亢,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他这姿态倒先使罗送福有些慌,看来,今天真的是要给出一个交待了。

    罗送福自始至终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一会儿变一个样,柱子无语,不想理会罗老板的道歉。

    “罗老板,古语说得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时候,说话人无意,听话人在意,铸成了错,你我同是普通人,不是神,不可能先知先觉,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处理妥当,才是当务之急。”

    李德明依然没有逼迫罗送福,他带柱子来这里,不是来骂人的,也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想把事情解决好,他把话说到这份了,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罗送福不糊涂,能听明白李德明的意思,李德明此次来,很显然,不是来找人麻烦的,如果再不讲道理,或者做出卑劣之事,那还算人吗?

    “老李,以前从来没有和你打过交道,没想到,你的确如别人说的那样,明事理,讲道理,我若今天不和你们讲道理,再不处理好你家柱子的事情,就真的对不住人了。”

    罗送福终于开口讲起道理来,李德明朝对方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样吧!今天,给老李一个面子,我吃点亏,马上给柱子结清工资,就依柱子记的工时结算,本来,按规定,应扣掉一部分工资的,柱子因为不是熟练工,所以,工资会比其他人少很多,再扣除一部分的话,真的剩不了多少,不过,看在柱子干活不偷奸耍滑的份上,扣除的部分由我来承担,就算是给柱子凑一点医药费,我现在的处境也难,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罗送福把话说的倒是挺漂亮,其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家里面没有钱,还欠一屁股债,根本就拿不出钱来给柱子,柱子一心想要工资,还糊里糊涂地喝下了农药,这种事情不能让它再发生了。

    听到罗老板松口,答应马上结清工资,柱子的火气立刻消了一半下来,他不敢相信是真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紧罗老板,生怕再发生什么变化。

    马上就要领到自己的血汗钱,柱子简直太高兴了!为了这些钱,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兴奋之间,柱子偷偷地看了看继父,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之情,今天,要不是有继父在,罗老板哪可能这么快就妥协;要不是有继父在,罗老板哪可能答应帮忙凑医药费;要不是有继父在,罗老板是不会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讲道理。

    “罗老板,柱子年轻,在你厂里的那些日子,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请你多担待!今天,你能答应给柱子凑些医药费并结清工资,我替柱子他妈向你先道一声:感谢!”

    罗送福答应马上给柱子结清拖欠的工资,李德明说了几句客套话,也表示了由衷的谢意。

    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罗送福就是罗送福,他拿不出钱来,却又当着李德明和柱子的面,已经说出马上就结算工资的话,接下来,他又开始耍花招了。

    “罗老板,我以前不懂事,肯定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我不会多要工钱的,我在本子上少写了差不多有两天的工。”马上就要拿到工钱了,柱子心里真的很激动。

    罗送福瞟了柱子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柱子,我是要马上,立刻就给你结算拖欠的工资,一分都不会少,我说到做到,今天,你继父也在场,正好可以作证,我罗送福不会再骗你,说话算数,只是,我家里确实没有现钱,只能给你们写一张欠条,该给你柱子多少工资,欠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一分不少,白纸黑字,我现在实在拿不出钱来,不过,有了这张欠条,能证明我罗送福欠别人的钱,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证据…。”

    “别说了,你太狡猾,还是想骗我,根本没有诚意,欠条有什么用?我要我的工资,我要现钱,不要你的欠条。”

    柱子歇斯底里,没等罗送福把话说完,大声怒吼起来。

    “柱子,柱子你听我说,我对天发誓:此时此刻,如果骗人,天不饶我。”

    罗送福被柱子吓了一跳,他害怕柱子再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

    罗送福突然间改变主意,李德明也没有料到,原本以为,他是真的马上就会给柱子结清工资。

    不光是柱子控制不住胸中怒火,大骂罗送福,说他狡猾,这会儿,李德明也快忍不住了,可是,事情怎么会变的这样?明明刚才还在感谢他。

    罗送福的口碑在村里一直不好,他是倒插门,在家里受老婆家歧视,做不了家里的主,越是被人歧视,却越是想干出点有脸面的事,于是想到开煤场,没想到半途而废了。

    不管怎样,骗人总是不好,人立足于社会,首先要会做人,要讲诚信,诚信最明智,失信于人,背信弃义,就会没有朋友,欺骗一时,到头来只会得不偿失。

    李德明想把这些话说给罗送福听,也想说他一顿。

    罗送福脸色铁青,紧张地看着柱子,那只发过誓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想给柱子付清拖欠的工钱,却身无分文,他已无能为力,只希望得到柱子最后一次谅解。

    李德明能感觉到,那只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在微微颤抖,罗送福自知理亏,发了誓,想求得原谅,也许他是真的遇上了困难,真的没有钱,真的没办法拿出这些钱来。

    困难人人都会有,也许应该相信他一回,这样无助的场景,李德明怎么会没有感触,得饶人处且饶人。

    “柱子,罗老板都说道这份了,他一定也正处于困竟,就理解他一回吧!既然罗老板把你的工钱已经算好,咱们也可以安心了,欠条就欠条,一张欠条也是工资,罗老板说的没错,白纸黑字,走到哪里都是证据,永远都在,罗老板手头上有了,一定会给你的。”

    “是的,柱子,再宽限些时间,等我有了,马上就给你,我保证:这回说话算话,真的说话算话。”

    罗送福态度是转不了,没有给柱子结清工钱,只是交给了柱子一张亲手写下的欠条,他的话,柱子永远都不会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