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借差携兄赴京师 结义首遇病大虫
第二天卯时刚至,武松便带着刘亮王七娃俩个随从,驾着一辆马车来到哥哥武大家门口。
武大和潘金莲随身携带的物品没有多少,只有那付烧饼挑子,装了满满当当的营生物件。到了京师,武大还得走街串巷,卖他的烧饼。
好在武松做事精细,已经在马车后面装了一大块厚厚的木板,给烧饼挑子留足了空间。
在邻居们诧异的目光和七嘴八舌议论中,武松一行驾着马车直接到了县城南门口,和于虞候、老管家的另一辆马车会合。
二辆马车,三匹劣马,出了南门,不紧不慢,一路向东京开封逶迤而去。
虽然带着哥哥武大和潘金莲,离开阳谷县城蛮顺利,但令武松没有想到的是,紧赶慢赶,妥善安排,还是有一件事没有料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到,西门庆已经见到了潘金莲。
昨天下午潘金莲打扫屋子,出门扔垃圾的时候,在巷口与闲逛的西门庆撞了个正着。
也让西门大官人入了心怀。
西门庆先是借机搭讪,潘金莲紧忙道了一声歉,扭头就走,不搭他腔。
大官人紧紧跟在后面,见潘金莲回家之后拴紧了门,立马便去找武大家对门的媒婆子王婆,商议了如何把潘金莲勾搭上手。
不想第二天一早,武大和潘金莲便随武松走了。
武松接哥哥武大和潘金莲的马车刚走,王婆就心急火燎,赶紧去向西门大官人报信。
西门庆闻讯眉头一皱,爆了句粗口。
稍后一思忖,大官人眉头慢慢舒展,奸笑着自言自语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阳谷县衙你武松总得回来。”
西门庆赏了王婆五贯茶水钱,说此事不用她操心了。
王婆连忙谢道:“多谢大官人赏赐!老奴刚刚才报了个信,后面还有许多事要给大官人您去办呢!”
西门庆见这个坏婆子不肯走,不气反笑道:“再拿五贯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王婆拿足了赏钱,这才贱笑一声,转身扭着屁股走了。
这一番变故,也让贼老婆子错过这场情劫,饶了她一条狗命,让她多活了七八年。
再说武松一行,日行夜宿,言语低调,一路谨慎行驶。
于虞候是个沉默寡言的精明人,老管家表面上哼哼哈哈,啥事不管,但这俩人只盯着自己车厢里的三个箱柜。
他们那辆车的马夫孙师傅,也只听这俩人的指挥。
武松自备的马车,由武大驾车,金莲妹子一个人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待在车里。
非不得已,她不出车门。
武松骑着马走在前面,路上和哥哥武大有说有笑,暗中也不忘注意观察周边的动静。
刘亮和王七娃殿后,跟在第二辆马车的后面。
小哥俩不知轻重,道上时常嬉耍一番,看上去也不像是押着什么贵重物品。
一路平安无事。
三日之后,来到了鄄城县地界的一条山道上。
北宋年间的陆路官道修的极好。
以东京汴梁为中心,驿道分别向南京应天,BJ大名,西京洛阳,延伸到各路、府、州,甚至县城。
官道每隔一段路程,便设了驿铺,且设施齐全。
驿站分为两种:“骚传”和“递铺”。
据赵效宣《宋代驿站制度》记载:官道上“二十里有马驿,有歇马亭、草料、马匹之供应。六十里有驿,驿有食宿,及乘、传、钱、米之供应,以待四方宾客。”
便利的交通为北宋的繁荣鼎盛奠定了经济基础,商业往来的快捷和人口流动聚集的方便,使北宋人口达到一亿二千余万,国家年收入高达一亿六千万贯,占了当时全球总收入的40%,是十一世纪世界绝无仅有的富庶王朝。
仅以首都开封为例,居住人口一百五十万,而同时期的意大利名城威尼斯,人口只有九万,相差了何止十倍。
但大宋朝的统治理念和管理方法,也为繁华王朝的没落灭亡种下祸根。
宋徽宗公元1100年即位,次年改年号“建中靖国”。
一开始,这位不到十八岁登基的文艺青年还有些正能量,尚能精励图治,但没有多久便重用蔡京等人,追求奢侈,朝纲靡烂,不思进取,罔顾民生。加上大宋朝历来重文轻武,国防力弱,国内积重难返的弊端和北方强敌环伺,已经危机四伏。
到了公元1119年,宋徽宗自称道君太上皇帝、宣和主人,进入宣和年间,北宋王朝更是病入膏肓,朝野上下,众人皆醉,大厦将倾,回天乏力。
之后七八年功夫,大宋国内,绿林好汉起义造反,国外,联金攻辽,引狼入室。最终金人南下,靖康之耻以暴风骤雨之势,降临中原大地,让原本生活尚存几分温馨舒适的大宋子民,一夜之间,跌入苦难深渊。
这是后话。
此时武松从阳谷县出差京城汴梁的时间,还是宋徽宗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初春,距离金兵攻入东京,北宋彻底灭亡还有十余年时间。
武松一行,此番走的并不全是官道。
一来官道需要绕行,时间拖的久,二来近几年来民不聊生,大小强盗一股股层出不穷,官道也不安全。
别说在道上,便是驿站,遭遇强人劫货杀人,也非偶尔。
所以,武松只是沿着近道走,一路低调,早起早歇,每天行不过五六十里。
照如此走法,顺利的话,十天左右也就到达京城。
这一日近午,武松一行走到一处山岗前。眼前这条山道坡度不陡,两边树木茂盛,草丛密被。
武松命车队停下,他先独自策马去前面侦查一番。
策马一路观察,丛林里没有异常情况。
正当武松准备回头的时候,前面五六十米外,有个长大汉子低头疾奔而来。待见到武松横棍立马在道路中间,大汉一转身,迅速躲进左边的草丛林间。
等了一会,武松没有发现那汉子还有同伴出现,倒是听见远处有马蹄哒哒和吆唤声声,隐约传来。
武松对这种事情不以为然,回马招呼上自己的车队,以正常的速度向山上行驶。
走了一会,一支二十多人的骑队呼啸而来,和武松他们在山道上迎面相遇。
对面骑在马背上的都是彪悍汉子。领头三人更是满脸凶狠,身手矫健的高手。
一马当先的大汉把手一扬,整个马队齐刷刷地在武松一行面前停下。要不是这些人都穿着寻常百姓的衣着,还真的会让人以为是遇到了西军老种经略相公手下的斥候精英。
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领头大汉对着武松沉声问道:“这位官人,路上见过一个脸色腊黄,满面病容的汉子吗?”
“路上不曾看见什么病人。”武松从容淡定地回答对方。
络腮胡子背后一个三角眼沙哑嗓子的瘦削汉子补了一句说:“那人不曾得病,只是一付病容而已,身手了得的很。”
武松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身后右边一条叉道回答说:“方才见到一个挎着包袱提着长枪的汉子,一路飞似的朝山下奔走,不知是不是那人。”
络腮胡子大汉说了声“谢过!”策马绕过武松一行,向那条叉道奔去。
二三十个骑手排成一行,依次狂奔,呼啸而过。
武松目送他们走远,命令刘亮和王七娃率马车徐徐而行,到山顶等候。
他自己独自一人拐进左边树丛,去会那个满脸病容却身手矫健的汉子。
进了树林,没走几步,那手持大枪,膀阔腰圆,个头有一米八五的大汉已经在林子里等候武松。
武松翻身下马,和那面色腊黄,神情落寞的大汉相对行礼。
大汉先开口道:“多谢恩人相救!小可西京洛阳人氏薛永,刚才在镇上和马王庄的人起了冲突。他们人多,小可敌他不过,跑上这林岗。多亏恩人相救,恩情没齿不忘!”
武松一听,暗道一声巧了,难道一出阳谷便遇上了地幽星病大虫薛永?这可是一位武功能力被低估了的梁山好汉。
“莫不是江湖人称病大虫的薛永薛英雄?”武松直接问道。
“小可惯常这副病容,江湖人便给了这个浑号。请问恩人高姓大名?”
“山东清河人氏武松。”
“啊哟,原来是景阳岗打虎英雄武松哥哥!薛永有眼不识泰山!”
薛永扔了长枪,单膝跪下便行大礼。
武松上前一把托住,感觉这病大虫两膀少说也有七八百斤力气,扎扎实实,硬碰硬是条好汉。
“薛永兄弟,相遇便是有缘,如认俺是一伙的兄弟,不必客气,咱们站平了说话。”
武汉一双坦诚的眼睛望着薛永,灿若星汉,令这落魄的憨直汉子心头一热,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武松解下腰上的水囊递给薛永,又拿出一迭肉饼。
那薛永也着实饿极了,接过食物便狼吞虎咽大嚼起来,脸色竟然由黄转红,亮润光泽起来。
半饱之后,薛永才缓口气,把自己之前的遭遇告诉武松。
原来这薛永祖父和父亲二代都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武艺了得,打仗勇敢,也做到提辖职位。但因为为人耿直,不会圆滑,日子久了,得罪不少同僚,不仅升不了军职,还因为一些小事被排挤出军营。
到了薛永这一代,仅靠祖传枪棒和跌打伤药在江湖飘泊,或当街买艺售药,或当个家庭武术教师混口饭吃。
好在祖传的技艺了得,为人仗义,虽是潦倒落魄,面色苍白,但薛永的江湖浑号里依然有个大虫称呼。
这次他是准备去投奔南边无为军城的徒弟通臂猿侯健,路过鄄城下面的瓠河镇,因为盘缠用尽,一早便在街上耍起枪棒,出售大力药丸换个伙食费。
瓠河镇处在鄄城县南北要道上,人口稠密,商业发达,薛永吆喝了一阵,便有不少人围观上来。
薛永空着肚子使了一路枪术,又嘿哈有声练了一套通背拳。
众人正在喝采,却见一群大汉推开人群,直奔薛永而来。这些人是瓠河镇里正,马王庄庄主马尚强的护院保镖。
领头的便是刚才追赶薛永的络腮胡子,叫沈仁,是马王庄庄丁的大师父。随他而来的是二师父吴良和三师父苟一巴。
他们得到手下报告说,一个外乡人的把式摊上有上好的熊皮熊骨,熊胆熊爪,还有大罐熊脂熊油,便来强买强卖,抢回去给庄主马尚强邀功。
这是去年秋天,薜永冒着生命危险,在辽东森林千辛万苦猎杀的一头大熊,不愿贱买。
说不上几句话,双方就动了手。
如果一对一,马王庄三个保镖师父没一个是薛永的对手,如果吃饱喝足,薛永也可以抵得住对方二个。
可三个保镖师父围攻又饥又渴的薛永,边上还有一群小喽啰喊叫着助威,在一旁偷袭,薜永只有边打边跑。
除了熊胆熊掌给薛永夺回,其它东西都在混战中,被马王庄的保镖抢走。
所幸薛永江湖经验老道,自身武艺不俗,虽然也接连挨了几下,都躲过要害,没有重伤。
“看那些人追赶你的样子,是非要将你手里的东西都抢到手才甘心。薛永兄弟,这笔帐你准备怎么算?”
武松听完薛永的讲叙,沉声问他。
“小弟一个人斗不赢他们,打算去邀几个过命兄弟联手,回头非报此仇!”
薛永愤恨不已地说道。
武松一拍薛永肩膀,义不容辞地说:“不必找别人了,俺和你今晚就去马王庄。”
薛永闻言大喜:“有哥哥鼎力相助,不愁打不下马王庄。”
武松摆摆手说道:“此事需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干完了悄悄的离开。
“你听俺说,等会我们分开走,今晚亥时,兄弟你和俺在马王庄外道旁集合。这些银子你拿着,给自己吃饱喝足,夜里有气力打仗。”
武松说完,给了薛永一锭二十两的大银和几块碎银,薛永是个实在人,二话不说,接了过去。
武松和薛永商议完晚上的行动,便出了林子。
赶上车队,武松率领一行人投宿瓠河镇。
到了瓠河镇一看,果然是商贾云集,市面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武松一行很快找到一处上好客栈。
安顿好于虞候和老管家以及武大、潘金莲等人,武松便吩咐店家说这几日赶路乏了,就在客栈于虞候住的套房里上一桌酒菜,吃完晚饭早点休息。
酒菜自然还是老管家付的钱。
菜肴丰富,酒也管饱。但武松只顾吃饱肚子,酒并不多喝。
于虞候、老管家和那个姓孙的车夫也是浅尝即止,做出不胜酒力的样子。
所有人对白天遇到的事情,统统闭口不提。
晚饭早早收场。
武松一开始就看岀来这三人非等闭之辈。如果打虎英雄是明枪,三个中老年人就是暗箭。
来找麻烦的家伙,万一侥幸逃过武松这把明枪,不敢保证能躲过于、老、孙三支暗箭。
也正因如此,武松才敢夜里离开,去马王庄帮薛永夺回财物,报仇雪耻。
武松在走出房门之前,瞄了一眼三张床下的箱柜,微笑着说:“于虞候,老管家,孙师傅,车马劳顿,仨位早点歇息,我们明日再会!”
时间尚早,武松去哥哥房里坐了一会。
聊过几句闲话,武松便让哥哥洗漱上床。
武大赶了一天的马车,晚餐喝了三二杯酒,和弟弟在床上聊了一柱香的功夫,眼皮子沉重,便倒头睡了。
潘金莲住在最里面一间。武松在房门外驻足静聆,好一会没有听见一点动静。
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是明白人,一路上言语不多,开口便称大郎哥哥,二郎哥哥,仪容端庄,举止稳重。
虽然交流不多,也猜不透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但武松切实感觉到潘金莲是个懂事的姑娘,平时能照顾好自己,关键时刻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她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别人,她向往未来未知的新生活,也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努力。
武松对此甚是欣慰,也十分欣赏。
其它的,一时还顾不上,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走到最外面刘亮王七娃的房间,小哥俩把残酒剩菜都收拾过来,还在开心小酌。
“头儿,这壶酒没动过,一起喝一个吧。”王七娃见到武松进屋,连忙去找酒杯。
武松按住王七娃肩膀,拿起那壶酒,对二个小弟说:“半个时辰之内上床睡觉。夜里过了子时,别忘了去看看店家是否给马匹喂饱夜草。”
说完,武松仰头把酒壶里的酒,一干而净。
离开刘亮和王七娃,武松回到自己房间,熄了灯,坐到床上呼吸吐纳,把精气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一个时辰之后,武松运耳聆风。
确定所有人都已沉睡入梦,便换好衣服,带上刀棍,悄悄开窗,腾身上了屋顶。
几个起跃,武松消失在夜幕之中。
傍晚在进瓠河镇的时候,武松已经顺便打听好马王庄的位置。
二三柱香功夫,武松已经赶到庄口,隐约见到薛永伏低了身形,早就在那里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