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仁生
繁体版

第九章来之,安之

    风儿好似嚣张了起来,满天空的呜过来呜过去的,好似无人能驱使的烈马。高墙这边的人,也有被这虚张声势的风气下怯了几个,挡不住这股子猛劲儿,纷纷倒退后撤,躲进四处的壕沟里。却不晓得这边的几人是怎个问题,硬是愣站了半天,也不见速速逃离的仓皇之色。

    仁生远远望见城门下纷纷四散的人群,耳边顿时响起一阵连绵不绝的呼啸不止的风声,又四下观望一看,便忽然觉得仿佛有股沉重的压迫感从头上翻来覆去。仁生感到几分稀奇,不明白所处的是怎么一个境地。目光收回脚下,才恍然大悟一般,脸上显出一副吃了好大一惊的模样。自己所伫立之地,原是一片城壕,又兴许算得上是城门前一处死角而偏闲的地方,便渐渐被弃用了。经过来往歇脚的人们千番踩踏,就成了现下的一片平躺之地。

    约莫过了一刻钟,风势渐歇渐息地放缓了脚步。举目而视,天空中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轮隐隐的月亮。仁生寻思着,今晚会是如何的着落。一身疲倦而不堪入目的衣饰装容,令仁生在大名都混迹了一天,越发活像一个乞人。

    肩负起黑玄木的箱子,仁生侧过身子,想要说些什么。看见男子背负起老人时的面容——哀戚,悲伤。仁生侧过来身子,又不想要说些什么。

    夜色已经降临,只是还没有挂上垂垂的的夜幕。此时的东街巷里,还是可以听到切切的私语声。

    “今儿的面怎比前日子的,又次了几分……”

    在这条小街上,有一家粮店,粮店的主人姓李,街坊邻居就都称他为李掌柜。此时的粮店门前,只有两个人。一个倚着店门框站着,一个半蹲在地上。

    蹲在地上的那人,用两只手撑开面袋的布口子,敏锐的眼神只将这么一扫,随即冲身边的李掌柜怨怨地瞥了一眼。

    “我说李掌柜啊……哪回来你这店,就总觉得这面呐,跟你这“面儿”似的,越来越埋汰了!”

    “哎呦喂!包公呐……”身着一体的青布衫,含着一口白大牙的李掌柜听见这话,赶忙迎合过来,满脸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委屈的眼神将眉头锁得紧紧的。“您也是出了门的同行,又怎会不知如今这世道柴米油盐的谱呢?我可又听打南回来的伙计说了……”李掌柜变了脸色,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南边那口子,天知道又饿死了多少人呢!”

    说完这话,李掌柜用袖口掩住微微遮住嘴巴,生怕有什么人听到一样,脸上露出严肃而可怕的神情。

    那人没有说话,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街巷里久久不散。

    “唉!罢了……”那人松了口气,慧亮的眼睛掠过一丝默默的哀愁。抖抖衣袖,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言道:“余三斤,同往日一样。”

    “好嘞!”李掌柜一口应承,随即是一阵屋里屋外的忙活。青衫肥大的衣袖向上撸了三圈又三圈,赶趁着路面儿尚能可见的时候,将一袋颇具分量的面粉稳稳当当地搬过门槛,立足在门前黄土砖铺的街路边。

    “嘿咻!拿好了……”李掌柜又从屋里取来早已量称好的三斤面粉,并用一块粗麻布熟练地包裹着,递到那人的怀里,嘴里还不忘顺带一句的嘱咐。

    “唉!真亏得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啊!”

    “是啊……”

    沈浣仰视清皙的脸蛋,和着那惬意的阵阵熙风,发出了整个大名都的心声。

    “哎!对了……”李掌柜刚记下手中的账簿,转身要进屋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后稍稍问了一句:“这么多的东西,你一个人要怎么搬回去啊?你那铺子离我这怎么也有二百八十来步吧?

    “呃……今儿下午是有雇一个脚夫来着,可是……”沈浣向昏暗的街巷望去,远远的路上不见一人。

    “你看看,我这店里的伙计也都走个干净了,要不然还能顺路的搭把手呢!”李掌柜有些遗憾地眨了眨眼睛,“我看你也该雇一个小伙计帮你打理打理了,更何况你还是个姑娘……这种事……”

    “好了!您李掌柜的心意我明白了,您还是赶紧回屋吧,晚上街上风大。”

    “嗯……”李掌柜眯眯眼睛,略略地点点头,腿脚三两步地踏回了店门。

    “这家伙……”沈浣怀抱着额外的面粉,形单影只地站在半黑半昏的街道旁,一时有些情急。“我令来的脚夫呢?”沈浣还抱着一丝期望似的,不由得四处张望,只望见就在那距离街口不远处,姗姗而来的一侧身影。沈浣一边嗔怪着这懒人的脚夫就是让人不放心,一边向街口那头喊道:“小伙计……”

    此时,仁生正走在路边,忽然看见一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因为离得有些步子,相貌也就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瞧见那人满面笑容,对着仁生这边点头。二人相视许久,再加上周围也实在没有别的什么过路人,仁生就确信了那人是在招呼自己。又待到仁生往前走了三十来步后,二人才认出了彼此。

    “包公?”仁生不知觉间放慢了脚步,毫不避讳地叫了一声。

    “……”沈浣打量着来人的上下,诧异的脸色让她看起来有些尴尬。

    “什么包公啊?叫婶婶!”沈浣作出一副恼怒生气的样子,当头便是给了仁生一顿斥候。

    “婶婶?”听到沈浣的话,俨然是大人的语气,仁生不禁挤着眉眼,看着一身成熟稳重与其外貌不大相符的年轻女子。

    “若说“包公”是人们笑谈时无意取的诨名,那么“婶婶”,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是小孩子,只是长得不一般……就是了。”

    “我管你长得怎么样,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小孩子。”沈浣挑了挑眉,以绝对的气势赢得了二人之间的主导地位。便直指身后那袋捆捆的麻袋,“来,帮婶婶搭把手。”

    仁生见此人完全不买自己的账,便只好将积蓄了一天的怨愤与情绪统统向那袋无辜的面粉发泄而去……

    跟在沈浣的身后,扛着鼓大的麻袋,衣衫凌乱,面容灰尘,简直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脚夫”。向深街里走去,经过一列排的花红柳绿般的装坊招牌,一路走来,皆是天黑路暗。惟有此处,是别处无法相比。

    整条街巷,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应该就是这位于中央十字街的三层阁楼了。

    仁生单是站在这座阁楼下,用瞩目的眼光去看待这华丽的荣光,就已经沉沦于它云烟般的奇美,瞠目中的眼球亦被金闪闪的烁珠所深深吸引。结舌嘴里的喉咙也已经咽不下了再多的碎沫。

    这种实属华丽的奇观,是在家乡的任何地方都未曾见过的。

    沈浣走在前头,不知觉间与仁生拉开一段距离。身影渐浅,便开始注意到漫不经心的仁生。这令她感到一丝淡淡的蔑意。她刻意地一阵清咳平喘,喊道:“嗬,小子!这边……”

    “哦……”仁生乖乖地从了沈浣的话,尾随着她入了一条深黑的小巷。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还是迷愣迷愣的,显然是尚未从剧烈的视觉冲击中缓和过来。

    借着朦胧的月色,沿着巷道边的墙角,还有水轮碾过的依稀泥痕。沈浣径身侧行,越过车轮轱辘峰回路转般的轨迹。随后,沈浣在一块用数尺长的旧木板作封闭的门窗下,站住了脚跟。从间隙的狭缝中,摸出一束微微溢出的光色。

    门窗紧挨的幕墙,有一根笔直的长竹竿斜靠在墙角。将眉头稍稍一低,倾斜的长竿便显出它的用途。上端牢牢地顶在门槽的顶缝,下端稳稳地扎在半湿半泥的地基中。却见沈浣不提一眼,只伸出腿脚,将其向后一撤,又顺势将脚尖一扬。随后,一柄五尺高长竿就如掌中玩物一般,被沈浣不费吹灰之力地抓在了手中。

    “好了。”沈浣说着,就把手中的长竿拂到门墙边,并把墙缝中那扇厚重的木门一手推开。屈身弯腰,目光顺着昏暗的光线,向屋内挪动脚步,转身的功夫,竟不知从哪里摸来一盏提灯。

    “这个放这儿……那个放那儿……”沈浣掌起灯,上下指点着屋子里的几处空闲。等到仁生一脸轻松地摆摆手,拍拍身上沾染一二的灰尘,沈浣则是在一旁表示满意地低低头。

    “那里……”沈浣向一边使了个眼色,随即转过身,把手中的烛灯小心谨慎地端置到架台的横木上,昏黄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里?”仁生没有注意到沈浣的示意,于是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

    沈浣侧身收腹,平淡的眼光,交代道:“我这铺子实在太窄,再往里,可就不会有余闲去容下你这土箱子啦。所以,只能让它与这些杂物什挤一挤了。”

    “嗯……”仁生迟钝地点点头,明白过来后,便把那只几乎形影不离的箱笼摆放在靠脚边的货架上。这一搁置,架子上的灰尘抖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