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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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早子的初晨

    清晨,从一座静谧的小阁院中,响起整个学堂第一声“哗哗”的舀水声。接着,就是大名都河池中轮起的第一轮水车。

    “老师,让学生来吧。”

    “嗯,也好。交给你我也放心。”

    此时,挨着院角的树梢上,传来清脆悦耳的嘤嘤鸟鸣。几只小麻雀撒了欢似的,在树枝的顶端跳来跳去,好不自在。偶尔几声尖锐得有些刺耳的鸣叫,从这片院地传遍大半个学堂。不一会儿,像是与此作出回应一般,东边的那棵青树上,也传出一阵悠扬变奏的鸟鸣。这两三声长短不一的啼鸣,无意间为学堂渲染上了一种轻松和谐的氛围。

    树下,健壮的男儿弯下腰身,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起身就是来劲。一手提起沉沉的水桶,略展愁眉的脸上倒也没有半分吃力喘气的意思。

    院落中间有一口缸,缸内盛有许些的清水。水面彼此起伏,还未稍显平静,一桶满满的水又欲之涌来。即刻,起伏的水面掀起一阵波涛,翻涌鼓动,喧嚣不止。高潮迭起,仿佛是要把整个缸口都要吞没。可是,任凭它再怎么闹腾,石灰底的水缸始终都是纹丝不动。

    “安锦,你怎么看?”

    “嗯……啊?”男子出了神,一脸不知所措地支吾其词。

    “怎么?你有心事啊?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唔……没事,让您惦记了,老师……”张弘含糊其辞,慌张的神色,潜藏在嘴边的心思,都没能逃过岳傅的眼睛。

    “学生无礼,请问老师说些了什么?”张弘问道。

    岳傅没有回答,只将目光看向那缸中。

    张弘不明其意,就顺着岳傅的视线一同看向那缸中。只见三尺多深的水缸,填水过半,水面愈显愈静,浑水愈澄愈清。忽见缸底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黑影来回闪晃。张弘起了疑心,随即向前挪动两三小步。正是要探出头来,一眼俯视尽水底时,突然,从那荡漾的微波中,激起一朵朵白水浪花,直溅得张弘一脸水渍,慌了面色。

    “这……”张弘稳住心气,再向缸中望去时,却见清波之中,浮游着一条半大不小的黑鲔鱼。泥黑褪去的鳞身,不住摇摆的鱼尾,冒着白泡的鱼须,一张一合两只晶状的珠眼,像是在窥视着水面任何的风平浪静,以伺机而动。

    张弘愣了愣。这缸底竟然潜伏着一条鱼!那么,这条鱼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事先就有人偷偷放进缸里的?还是说……张弘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手中的水桶。方才一倾而尽的冲动,却没显得有多少轻松。

    “嘿!”岳傅支身立在缸前,一道狭长的身影遮掩了缸口的大半。眼瞅着缸中依依不平的波纹,那映照在波上的稀稀浅影,还有倒影边隐隐游浮的鱼尾,小心地唬吓一番。

    学堂的正门却还没有开,守值人往往很执拗,把时间掐的死死的。说是几时开,就是几时开,不肯早一时,更不肯晚一时。无奈,仁生只好倒身倚在这灰色的高砖围墙上,徘徊在老古板们的玄木门旁,以等待不多时的开门。而就在这等候的片刻,他又深深陷入了对周围新奇景物的沉迷中。

    过往行人,无论是穿着打扮,形色各异;还是举止言谈,大雅方休,都为仁生耳目一新的同时,也使他在心中暗暗地滋生出无限的羡慕与憧憬。

    单有一道黑影如乌燕落下,从西面几乎狭不见光的巷子里走过来。

    仁生杵立在高格的墙下,犹如一只烈日下煎熬中的秃鹰,用那一双闪射的瞳仁,凝望着大街上的每一个角落。起初,他是察觉的,只是没有刻意去理会,当一段起调的谣儿歌从西边悠悠传来时,仁生才竖起耳朵,像是产生了值得注意的兴趣。

    那黑影也渐渐显出头尾,迎面而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哼着那首像是顺口溜的谣歌。

    “城西的夫儿,城头的鬼;城东的公子,鬼中的鬼;西边的老巷,东鼓的楼……”

    走来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男人。

    “小子!”哼唱的歌谣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粗犷无理的招呼。那人只走近了一半,就刹住了脚。仿佛是有一条无形的警戒线,将前路与他隔绝。

    “好看不好看?”老男人叉开双腿,腿脚微屈,腰臂如弓直立,双肩扩张,面露狰狞之色。腰间别着一只用来盛水的尖嘴竹筒。若不是一副落魄烂衫的行头,或许还是有些气派可言吧。

    他使个眼色,向着仁生的身后,却不知道他是在指大学堂,还是在指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

    仁生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好看。

    “二十年前,我和你一般无二……”老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仁生的上下,像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身无分文地来到这个令人充满遐想的天地……而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一文不值……”

    不知道纯属是为了消磨时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仁生始终安静地站着,听他从头到尾说完。老男人也好像因此感受到自己被人小小的尊敬了一般,面容舒展开,露出与那张凶恶的脸极为不称的笑容。自悦其人。

    “仁生?”略带怀疑的窃声私语下,扬长的推门声止住了老男人欲言的势头。

    “师长早!”仁生顿时红光满面,十足精神,一步走近大门中的男子,兴奋而激动地问候拘礼。

    “嗯。”苏瑾应了一声,将大门的一扇缓缓推开,还没有腾出手来去推开另一扇时,锐利且细心的眼睛便发觉到了大门之外的“不速之客”。

    那人瞧见门中走出来了人,脸上的神色即刻阴沉了许多,趁着二人还没有回过头来待见自己时,那人就行色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苏瑾望见那身下流的气派,面露出三分的鄙夷之色。继而卷起衣袖,对着仁生好一顿斥喝般的交代道:“今后,要避开与这些流氓无赖的接触!殊不知那一天西市井的风气就败坏了这大名都的一方净土。”

    “嗯。”仁生应声点点头,随即走向前去,用手按在另一扇厚实的门扉上,将其缓缓推开。

    苏瑾振作精神,昂首挺立在原地。整装束发,鹤羽白冠,素衫青袖,在晨日耀眼的明照下,犹如一条白羽云帆。

    “嗬!今天怎是师长前来应门?”

    “哦!今日正赶上我当守。”

    “你来得挺早呵,吃了早膳吗?”

    “吃了。”

    仁生一边回答着,一边抿了抿嘴唇,回味起早晨沈浣一手亲作的汤羹饭菜余留的香气,心里至今还是美滋滋的。

    “如此便是好的,怎么说你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好好抓紧喽。嗯!”苏瑾点着头,颇为认同自己说的话。

    “呃……”仁生一听,撅起小嘴,倒显出几分不乐意。只因为苏瑾说这话时,有意无意似的与仁生并肩而行,并用余光上下扫视了一番。将二人极致别样的身高差呈现到了最大化。

    “呵!啊哈哈!”

    最后,苏瑾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二人走在满是青砖铺垫的悠长小道上,有说有笑。苏瑾在前,领着仁生走进一座廊门下。此时,堂前的院落中,只有寥寥几人,是十分难得的安静。只有不解风情的鸟儿躲在荫蔽间,唧唧喳喳个不停。

    那是一种只有在大名都才能见到的鸟儿,非常之独特。体态轻盈娇小,羽翼丰满,像是麻雀。叫声尤其特别,两只钩子似的前爪紧紧地钩在树梢上,向着无边无际的天空伸长了尖细的嘴巴。

    “老师,学生不懂……”张弘低迷的眼睛,憔悴的额头,压得很低的声音,愁绪满面的神情,降低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

    “呼~”岳傅长舒一口气,犀利的目光闪含着温情。看着身前令人心疼又心怜的孩子,岳傅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弘,汝当顶天立地,抑或借力挺直。”

    张弘听见这话,顷刻之间,身体仿佛是被神力定住了一般,丝毫不能动弹。黯然无光的瞳孔,亦像是被注入了神力一般,有了隐隐的慧光。

    “将这鱼放回河中去吧。”

    “嗯,是。”

    岳傅并没有一直或久久心怀于缸中的草鱼,而是仰起饱经沧桑的脸庞,让早日的暖阳自如地照在脸上。耳边乐此不疲的鸟鸣,也让他感到微末的活力。

    正所谓:红光满面自成阴,惜疏乌发待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