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西市老街(上)
男人遥指一方田地。
仁生二人谨慎且带着提防地走了一路。最终停留在一片落木萧萧,枯草断茎的地块。头顶上是用木绳子连着杂叶枝架起的草棚子。阻挡了热气,胸中的烦躁容易淡了几分。
眼前是陌生男子忽然岿然不动的高壮身躯。回头看了看二人的行装,好似是在特意的确认一番。随即,便听见他向四周大喊一声,“出来吧!”
随着声音落下,就听见有脚步声在四下窜动,像是来回巡游一般。只不过转身的功夫,就已有数人将三人团团围住。看到蜂蛹突显的数人,仁生二人哪里应付过这等场面,顿感惊慌,脸面失色。
虽说是初来乍到,但对于西边的风气也还是有一定的耳闻,只不过终究没有亲身经历一些事。而这一次,则是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
“对不住了,两位,这逢人做事总要多个心眼。咱们也都是出来混的,道理我也不多说,道上规矩咱懂得都懂。”
“既然如此,那还多说什么?”杰三壮起胆子,向前迈进一步,挺着胸膛,稍微侧着一边的胸肩,彰显出自己木牌上镌刻的名号。身旁的仁生也开始有了动作。
“受伤的是那位兄弟啊?”
男人看见二人几乎不输于剑拔弩张的反应,于是颇有气度地点点头,然后退到一边,回道:“要看医的,是这位兄弟。”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一头长发,一张长扁的脸,从头到脚,一身布衣布衫布鞋。穿着打扮,皆与周围的人有所不同。若要一个比较,那就是只比仁生高上一头高耸的发髻。
仁生眼观全貌,察觉到此人异常的状况。原先退到一边的男子正在说着令人安心,放松的话,当然,这些话并不是对仁生二人说的。
这时,才有那么几个人从容淡定地走到二人面前。瞧着一派有模有样的行头,看来是遇到“冤家”了。
“哥几个,这瞧也瞧了,看也看了,我这兄弟到底咋样啊?”男子看着只顾得围着打转,半天也不说话的医夫们,不由得催促着问到。
“咝——小兄弟身子骨倒是壮实,不过这脸色确是有些不对。”
“是极是极,尤其像这眼睛浮肿,往往不是一种单独的病症……”
草棚子外,强烈的阳光一时被云彩遮了去,大地上一片忽然的阴影,令人不禁一阵恍惚。自然,这是稍纵即逝的。
“让我看看。”
人群聚集的身后,一道声音接过众人慢悠悠的话题。
“哦,这位小兄弟有何独到的见解啊?”
在场的声音一度沉寂下来,众人多半的目光向这边靠拢了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什么?胡说什么呢,凭你能看出什么果子来。”听到仁生肯定的语气,众人之间登时起了争闹。
仁生给杰三使了个眼色,杰三会意,眉梢眼角顺势带去,同样注视到身前这位比仁生要高一撮的男子。然后两只手一拍即合,响亮的巴掌声再次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上一刻还在争闹的声音也在渐消渐没。正是万众瞩目之际,杰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从肩带束缚的衣附下,取出一块形似薄叶片的黑布皮。每走一步手指作拈捏状揭开一层边角,手上的动作可谓精彩:一步一张一合,两步一摊一平,三步一松一驰,第四步便到了那人跟前。
杰三也是直率的一个人,二话不多做解释,抬起手又是不打任何招呼的一巴掌,只是这一次,毫无痕迹地稳稳地打在了人脸上。
被打的人莫名其妙的挨了这么一掌,搁谁也受不了,整个人晕晕乎乎,懵呆懵呆的,一时乱了方寸,只有清晰的感受到火辣辣的脸庞,热得发烫。捂着一半脸连连向后倒退了三步。
“哎!我这一巴掌,你可还真不能说吃的亏。”
还不见在场围观的哪一位反应过来现状时,杰三耸耸肩头,将衣附下的狭缝紧紧夹在腋下,脸上露出招牌似的得意与神气。
“这位兄台,此举是何意?是否有些过分了?”站在一旁的男子自然是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楚,只是说话时的语气,多半是对杰三一番动作的疑惑与愤怒,并带着一丝对杰三表现出来的趾高气昂态度的不满。
“难不成就凭一块狗皮膏药,你就想完事收钱?现在的小伙子未免轻狂得太不懂规矩了吧!”
“就是,哪个地方来的啊兄弟?报上名号来。”众人嚷嚷着扬言要声讨杰三。
“哎呦喂!一块不成事,那就两块。早晚各一敷,时不过三刻,必定见效。都是在这片田地混的,有头有脸,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杰三梗着脖子,向着还要开口说话的男子,表现出一副坚毅的神情,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动容。
“好!既然兄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等不妨等上一等,看看究竟是否如你所说,眼见为实,自见分晓。”
男子既然把话挑明了,杰三也觉得多说无益,众人同样都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站立在草棚荫下,忍受着片刻的燥热,枯燥地等待着。
三刻的功夫一晃而过,待看到结果之后,除了杰三仍然保持着一脸傲色之外,众人皆一脸郁闷,怏怏作叹,悻然离去。
与此相反,杰三把玩着当得的钱袋子,哼着小曲儿,与仁生走在最后,一笑一说,好是轻快。
此时正是九月天,秋风晚来急。傍晚夕阳红透半边天,两道的枫树叶零零散散洒落了一地。
这里是西街,指的是方位上的“西”,也是传统上的“西”。
方位上的“西”,自然是指它的确位于大名都城的西面。一年到头,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那在这里便只能看的到日落,望不到日出。只不过对于“西街”的称呼,是自从太阳打东边出来以后,才兴起不多时的。在此之前或者说现在,在大名都的记忆中,迄今还温存着“西市老街”这么一种快要逐渐淡出人们口头的称呼。
“哥儿,这街头巷尾的路,找到啥时候是个头啊?”一条深巷中响起一股怨声载道的腔调。
“倒霉的东西!等候了大半天,直熬干了血汗,到头来竟被一个‘滑头’给耍了。”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走在前面,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满腔的怒火烧得满脸通红。
“唉!当时若是叫杰三儿站场子,又哪里会出了这档子事儿?”
“就你特么废话多是不是?”壮实的男子向身后狠狠瞪了一眼,深巷里便再也没有听到哀怨的腔调。
郭达迈过破落的墙角,远远地望见对面数十步外的路口处,一道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
“哼!这小子少了咱们,他倒是自在了!”郭达酸溜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慨,胸中怒火微起,任由杰三渐渐走远,直至拐了弯,也不出声招呼。
“哥儿,怎的站住了?找到那人了?”陈四跟在身后,等他迈过墙角时,杰三已经了无踪影。
“不,是杰三那混小子,身边跟着昨天打过照面的小伙计。瞧他俩呲牙咧嘴的衰样,料定是赚了些财路。”郭达提到杰三时,板起一张长脸,显得十分不悦。
“三儿?”身旁的陈四一听是杰三,略有些意外,转而是想起了什么,寻思道:“哥儿,那件事你和三儿说了没?”
郭达摇摇头,眼睛中闪出一丝的不情愿。
“那为何不赶上去,趁此机会说个明白,免得隔了夜,感情又淡了几分。”
“这……”郭达支支吾吾,犹豫了起来。
“我的好大哥!”陈四不停地在一旁催促着拉不下脸的郭达。
“行了,行了!听你的就是。”郭达极不耐烦道。
陈四又趁郭达心软的时候,紧紧跟着特意叮嘱了几句,注意待会和杰三说话的语气和分寸,注意收敛自己的脾气等等。虽然郭达这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模棱两可的态度答应了,但是一想到昨天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陈四就一边在心里发愁,一边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家乡一同出来的四个人里,就数杰三与郭达互不对头。
话说另一头,杰三本就是机灵性子,心眼又尖,就方才拐弯抹角的片刻,又怎么会看不见身高体硕的郭达往墙角一贴,瞧见远处是自己就赶忙往后缩回半步,怎么?难道还生怕被自己看见?
杰三一番思索,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郭达那张颇具心事的神色一直浮现在眼前,那副模样的郭达,杰三也是十分的少见。于是走了没多久,杰三便停下了脚步,同时也叫停了身边同行的仁生。
“孔兄。”
“啊?”
杰三微笑着说道:“今日劳烦兄台,与兄台亲密无间,本应同饮而欢,互诉衷肠,只恨俗事未了,恐怕贤弟需先行告退,还望兄台见谅莫怪。”
“这么着急?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仁生也发现杰三一路上的话少了很多,脸上的表情忽而变化,前后不一,不禁询问道。
杰三听到仁生的话,心头不由地一暖,拍拍胸膛,作出信心十足的气势,让仁生放心地说道:“小事一桩罢了,顺手的事,倒是孔兄你啊,希望不要介意,改天兄弟我定会请客赔不是。”
“也好,既然是你有事,那理应如此,只不过有一事你须听我的。”
“何事?”杰三问道。
仁生略微酝酿一下,说道:“咱们两个皆是相仿的年纪,你大可不必‘孔兄’,‘孔兄’这样地叫我,你唤我仁生就行了。”
“人……生?”
“是仁生。”
仁生无论是从杰三诧异的表情中,还是从杰三疑惑的语气中,都不难猜出杰三的小心思。
“仁生!”杰三语气肯定地唤了一声。
“嗯。”仁生点点头,见杰三都这么说了,便委实放下心来,向杰三挥了挥手,简单地说了一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