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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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借宿与留客

    “大?大伯!您还没睡啊?”岳仲殊一听是岳傅的声音,就立刻停止了一切的举动。

    “今天实在是和几位朋友聊的太过尽兴,竟至忘了时辰,然后……就回来晚了,让大伯担心了,侄儿告罪。”

    “晚膳吃了否?”

    “嗯,啊?哦,吃,吃了。”

    岳仲殊站在黑压压一片的院落里,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分不清哪是岳傅的身影,哪是房门的黑影。只有不远处一盏油灯所散发出的光芒,刚好渐近渐黯地铺陈到脚边。

    岳傅或许也没有看见他,只将身子半蜷半倚在门后。虽是仍然健壮的身躯,但是在此时看起,却与普通寻常家的半百老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仪容姿态,也比平时低落许多。手里一本褶皱的书经被卷成一半,食指指在书面上,划动在字里行间,向着灯光,吃力地读着。

    “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说苑》”

    “早些歇息吧。”过了片刻,岳傅才说道。

    “是,大伯也要早些歇息。”岳仲殊一瞬短暂的愣神,此时院子里起了凉风,黑夜明显又凉了几层。

    “若无他事,侄儿就先回去了。”

    简短的对话,在宁静的夜晚结束了。二人都有各自的心事,而岳仲殊想要对岳傅隐瞒的心事,虽然岳傅嘴上不说,但毕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什么样的小心思没见过。自打岳仲殊来堂不久的这些时日里,往往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进室入席也多常不见其人。这些事岳傅自然都是一一知晓的,之所以没问,大概是因为同样也有隐瞒的心事吧。

    岳傅皱起眉头,上下的眼皮闭合,用手背稍稍揉揉之后,严肃的脸色有了几分的倦意。正是委身拂衣而起之际,狭长的门影处,不知何时落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你来做甚?”

    “借宿。”

    岳傅垂下手臂,把书经搁置到了大腿上,然后挑起眉头,整个人无动于衷地又问了一句:“监察三期未至,你来作甚?”

    “借宿啊。”

    那声音一度回答同样的答案。

    “你来作甚?”岳傅正气厉色,不容分说,好似用质问的语气,又问了一遍。

    “唉!你这张脸,一直是这样。‘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立门神似的,怪煞人的。想当初哪怕是有丝毫的改观,将夫也不会弃你于不顾,任由你做个教书的老先生。沦落到此等地步,立威还能立给谁看呢?”

    “老先生”这个称呼最是与岳傅不相称的。虽然不显衰老的面容确实是与其真实的年龄相差颇大,但在世人的嘴中,却还从未有过‘老先生’这么一称呼。

    岳傅神情穆然,像是开不得半点玩笑,说道:“你莫不是闲得发慌?”

    “欸,我就是闲得发慌,你不最是喜于人借宿吗?到底是好事坏事我不知,反正就是个毛病。”

    男子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与众大为不同。既没有好似久仰的钦慕,也没有惺惺作态的尊敬,有的却好似是萍水相逢的侃侃而谈,和那故人间相识不相熟的平平而谈。

    “坦白来说,监察六期和监察三期实际差的也不大。多个几天,也正好让我这个‘澹荡小君子’好好瞧瞧这大名都的乡土人情。”

    夜很深了。

    今晚的月亮好似身披单薄裳衣的少女,被浮云纷纷掩去了光华。

    四下遁形,空无一物,是摸不透的漆黑。

    风,也似乎也急了,嗖,嗖,嗖地吹着。

    北边高空中隐约摇晃着的树影,让人看了,一股莫名阴森森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岳傅缩了一缩身子,貌似是有了进屋的打算。

    那门旁久久站立的身影,也有了想要挪动的意向。

    “这,是谁的意思?”

    岳傅看似不怎么在意男人的行为态度,风轻云淡地,只将自己想问的,以及此话的意思,暂且一问。

    “意思?”

    那人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思考,然后说道:

    “也不是谁的意思啦!偏要说一个的话,你也应该问我,是谁的旨意。”

    那人说话的时候,岳傅正轻轻地把书经的页面抚平,合上放在膝盖上。随后的下个动作,明显是要直接揣入怀中。

    然而在听到那人最后的一句话时,岳傅的手却是一顿,然后膝盖上的书经,也是被他卷入了衣袖当中。

    “将夫,终究还是对这片“净土”动手了。”

    岳傅说话的声音从容不迫,吐息之余,带有一股让人难以揣摩的意味。

    “天凉了,寒舍简陋,东西两边正好各闲有两间厢房,就暂且委屈大人了。”

    岳傅未动,门后却有身影在徐徐晃动。

    “嘿嘿,好说好说。”

    板木门前的灯光,被一个高大的人影遮住了半榻。

    那久立于门旁的男子,并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岳傅屋子里的男人,都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出了面容。

    而唯独此时,只有岳傅一人看清。

    再说那回去的路,原本是该有七零八落的灯烛遍布在某些漆黑不着底的各个角落里,散发出微芒的灯光以此来照亮一身之地。

    现下却如同瞎火的渔光一般,顺藤摸瓜也难觅其踪迹。

    这样一来,就算是记住了街道的条条框框,可即使到了峰回路转的时候,依旧是走投无路。

    仁生便止在晃悠。

    他凭借着在大名都聊胜于无的几天经历,仔细思索起来。

    一开始,他想到了很多。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婶婶的包子铺,第二想到的,才是宏伟的大学堂。然后便是长长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川流不息的马车……还有悬挂着的迷人的五彩云帆。

    虽然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弄明白,那座酒楼的店主人为何要将那么美丽的云帆挂在低处,也不愿挂在高处,好让过路的行人看到,称赞他的好。

    然后就是横穿了大名都的那一条明净的大河。一天到晚,是奔流不息的。

    尽管是在此时此刻,仁生闭上眼睛,静下心,也还是能够感受的到,河水的涓涓细流之势。

    再然后,他便回忆起,那张灯结彩的十字口交汇处,是那么的辉煌。

    只是现在,也是个黑灯瞎火的地步。

    最后,仁生抬起了头,望见了不远处一点灯光,好似漆黑的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光。

    这灯,显然是为了仁生所余留的。

    从一扇封闭的橱窗,映出朦朦胧胧,不清晰的灯色,远远看去,好像是黑夜中,一块炽黄的光晕,重形叠影,恍恍惚惚,然而却犹自,胜却那白昼间的万丈光焰,无数。

    仁生忽觉眼前一亮,随即二话不说地迈开步子,两眼紧紧地注视着亮光,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

    仁生有时候不知为何,一到晚上,自己的精神就会变得比较亢奋,现在看来,或许是因为自己思虑过多,受到了环境和声音,以及光的影响。

    不管如何,反正他现在只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感觉不到丝毫的疲累。

    仁生脚底好似生了风,又好似抹了油,一口气下来,就已经浑然不觉间,直直地站在了屋子的房门前。

    房门也还没有上锁,只是用一根粗长的横木在里面斜斜地顶住了,不算多么的牢固,以仁生的臂力,完全有信心做到轻而易举地就把它给推开。

    虽然仁生身子矮,可这点力量还是有的。

    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而是兜兜转转,选择了另寻僻径。

    仁生依稀记得,那天夜里肩扛着沉重的面袋来到这儿,跟着沈浣穿梭进了一条屋墙间隔的狭窄巷道,就在这里。

    回想起来,便开始寻思起周遭的门路。

    黑压压的一片,早先趁着那扇纸窗的光亮,将身子贴近墙角,双手在墙壁上下来回摸索,双脚一直沿着墙边行走,直到一根斜靠在墙面上的长竹竿拦住了去路。

    “就是这里了吧?”

    仁生微微地低下头,脸靠近一道间不容发的缝隙里,死死地眯着眼睛,才得以窥见屋中墙壁上时隐时落的光影。

    仁生双臂微微发力,小心翼翼地使出劲头,将看起来陈年老久的木门轻轻地推开,鬼鬼祟祟的模样,生怕吵到了什么人一样。

    仁生努力着,避免大的声响发出。只见木门的缝隙渐开渐大,俨然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仁生也是越发的谨慎,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大小动静,又好像是在刻意隐藏,不想被人发现一样。

    “什么人!谁在哪里?”

    突然,一道犹如破耳般的喊叫,于黑夜之中令人心惊胆跳。

    “哐当!”

    几乎把心提到嗓子眼的仁生,好一阵哆嗦,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明明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内心却是心虚不安,嘭嘭地狂跳不止。

    仁生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水,转过头来,看向屋里。

    只见在那各种黑影映在的墙面下,站出了一袭黑影。

    一身轻飘飘的素色薄纱裙,韵味十足。一条纤细的腰饰系在她的腰间,勾勒出一段曲折曼妙的身姿,尤其是在灯光的映衬下,更加地令人浮想翩翩。

    仁生也是这才发觉,原来那墙上的影子,都是由橱窗里的灯光直射过来的。

    “婶……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