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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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三枚花纹,两个包子,一声保重

    “哐铛铛,哐铛铛……”

    雨下不见人,见人不在雨下。

    天刚一模糊亮,各家门户不约而同,合奏起这杂乱无章的乐谱。

    街市上的店铺,数来数去,开了门的,该是平常的那几家,还是平常的那几家。至于清洁炉壁,扫尘除秽,早早挂牌迎客的,则是更少。

    然而,却有这临街的一家。

    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说的就是他们了吧。

    店里的伙计被门板挡在门后,一张铁钉的椅子挨着柜台,很自然。

    伙计单手托着下巴,守在蒸笼的一边桌子上,招呼客人。

    “叮铛!”

    这时,有三枚花纹被响当当地丢在了店伙计的眼皮子底下。接着,掉落在桌面上的花纹转动还未停止,余音也未消散,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此要求道:“伙计,来三个包子。”

    伙计对钱扫视了一眼,放下胳膊,端正姿势,说道:“客官,在我们这儿,这些只够买一个包子的钱。”

    “一个?”

    男子诧异,看着店伙计的眼睛,考虑他是否在欺骗自己。可偏偏店伙计眼睛也不眨,脸色也不红。

    “那就来一个……”

    听着男子说话的语气似有些失落,就连吭声时,口水一缓一流,一咀一嚼的下咽声,都使人听出穷途末路般无可奈何的辛酸味。怪难为情的。

    “两个包子?不是说好只够一个吗?”

    男子怀疑加疑惑地询问道。

    店伙计笑了笑,“算我请你的。”

    “请我的……”

    男子疑虑难消地拿起包子,咬了一口之后,嘴里吐出两个字:“傻子。”

    至于店伙计听没听到,他就不在乎了。

    包公铺的房檐下,站着一些看不到脸和面容的客人。虽说是不礼貌的行为,但终究是出于好奇。

    仁生几乎忘了看客,一门心思地专注在这位客人的身上。只见他一身蓑衣遮风,一顶斗笠挡雨,上下其手,蔽覆全身。

    吃包子的时候,一手各拿一个。一个放心地吃,塞堵去了嘴巴,一个放在掌心,捂着肚子,应该是生怕凉了。

    令人注意的,还有他肩膀后一根崭露头角的“木桩子”。从长处看,让人误以为他是个背柴的樵夫。

    “客官下雨天也要上山砍柴?”

    店伙计随心一问。

    “不,我不是樵夫,后面背的也不是木头。”

    男子有意识地拉低帽檐,斗笠下亮出一道白练的“狭光”。

    “你看到了我的眼睛?”

    男子一惊一乍,整个人的精神显得很不正常。

    “看到你眼睛怎么了?我还看到你的脸了呢!”

    店伙计与之回答道。

    男子伸手去摸了头,眼前的视线忽然一片开阔,方才知觉到头顶的斗笠向后倾倒了半边。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相貌,脸上一双眼睛,目不斜视,中蛾齐眉,左右宽厚,犹如一条树纹。

    本来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然而窥之其目,却隐隐之间暗藏一股锐利的势。使常人不能与之久久对视。

    轻者目眩,重者昏迷。

    男子伸手把斗笠盖在头上,放着两边松开的麻线系绳,在肩膀前提溜着摇晃。回手抹抹嘴唇,包子馅儿的香气回味且无穷。翻开在怀里捂了半天的掌心,温热犹存,转而却偏偏动也不动地让于了另手。

    男子一手油腻地开始拿着第二个包子往嘴边放。动作照旧,手臂抬举着却也不再放下去。蚕食得津津有味,如同开始第二轮的享用,一脸满足。

    门外有雨点,潲进了屋里来。

    “你身上有伤?”

    店伙计明眸皓齿。

    “你怎么知道?”

    男子疑问,嘴巴上下缓缓咀嚼,好像被人打扰了进食下咽的兴趣。

    “是你告诉我的。”

    店伙计回答道。

    “好个望闻切诊,想不到小兄弟还是个医。”

    男子一听,嘴角扬起笑容,咀嚼的声音忽然很大。

    “那又伤得如何?”

    店伙计急切地询问道。

    “无妨,血会自己干,死不了。”

    男子的一张大嘴巴不停止地吧唧吧唧,都要把店伙计馋得直流出口水。

    “荒唐!血会自己干,伤岂会自己好?”

    “哈哈。”

    男子爽朗的笑声与外面凉爽的雨,一相契合。一直怀揣着的手臂,振振作动,仿佛在逐渐恢复知觉。

    “小兄弟说话真有趣。”

    男子的笑声让人听了笑不起来,好像在他眼中,只有自己是正常的。

    “你该不会杀了人吧?”

    仁生注视着那道“狭光”,仿佛是已经陷了进去。张开的眼睛直直地瞪了足足一刻钟,不见眨动,如同忘却了视觉。

    “不然?”

    男子却将仁生看得很透彻。

    仁生眼中闪烁的光芒中,没有害怕。收敛的面部表情,不是冷漠,而是平淡。

    男子没有想要接受仁生救治的意思,咀嚼尽了最后一口,就随便翻过手背,从蓑衣里扯出半边衣袖,做做样子,擦擦嘴角,潦草了事。

    “你不再待一会儿了吗?”

    仁生看出男子想要离开的架势,出言挽留道:“等雨歇了怎样?”

    “不必客气了。”

    男子转身面向雨淋淋的街路,目光看得长远。继而两手相捧,接蓄得一拳雨水,项背弯低,豪饮一畅。随又仰天大笑道:“痛哉!快哉!饱足矣!”

    “客官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的?”

    仁生看向外面,天色还早。

    “呵!”

    男子高吭一通,似是在为自己壮行。

    “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的不对?难道这是我不该问的吗?”

    “不清楚。曾经我也问过某人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就是这句‘这就是你的不对’。所以,从那以后,就不再问了。后来据人说,当一个要离开的时候,万不能问他去哪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而是应该道上一句:保重。”

    “保重……”

    仁生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是何物,仿佛一种魔力,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嗯,保重。”

    男子留下一副笑容,走出避雨的屋檐,渐行渐远,身高背影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中。最后看见的,是那背后的一桩奇怪的“柽木”。

    雨声不停。

    “咯吱——”

    仁生听到后屋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