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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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不平静的夜

    时间一晃,仁生就忍不住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揉揉眼圈,发觉今夜的烛光,暗下来的速度是出奇的慢,时间是出奇的长。心里冒生出不对劲的紧张感。

    掀开布帘,左右互相观望,见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任凭屋外的风雨肆意呼啸与拍打。

    烛光仍挂在高处,光芒不显势弱。

    借着晕黄的灯光,沈浣微微朦胧的眼影,白净的娥眉边零落下几束长长的秀发……

    仁生呆呆地窥视着片刻,不觉眼睛被烁光闪闪的酸痛。

    “婶婶在织毛衣?”

    屋子里,沈浣坐在灶台边织衣。

    “是啊。”

    沈浣一心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活,仁生不便多做打扰。只管静悄悄地往烛灯下一坐,怀里折叠起一本合书,起劲地看起来,默默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常言道,相逢即是有缘。

    “女子家家的针线活,虽粗俗,但也要讲究几分细巧的。你这小混家子,生得倒是一双腻耐的手。喏,这簪花枝你可掌握得住?”

    沈浣似是颇有闲情,放开一条缝补的线条,接着线头,指来布帛上一处图样,津津乐道。

    仁生似是起了同样的兴头,变换起滑稽的腔调,颇有自信地回应道:“好办的哩!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

    “嗯。”

    瞧仁生手指屈屈伸伸,倒是颇有几分实打的手艺。眯眼相逢,目光集中,再欲认真看时,却禁不住地噗嗤连声,破颜开怀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好丑啊!”

    “丑?怎么能这样说呢?”

    仁生难以接受,作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奶娘可告诉我,我的布艺可好了。除奶娘外,我就是首屈一指。”

    “呵,口气不小。经你这么一说,倒还是我眼光不济,小瞧你了。”

    沈浣嘲讽一道,将绣花针从仁生手中小心收回,捻在指尖,辗转于头间发隙,两三撩拨之下,徐徐再扯以线,见缝插针,技艺之娴熟,手法之巧妙,是仁生远不及的。

    仁生牵着线,听了沈浣的嘲讽,自叹论奇思妙想,比不了杰三。

    仁生略感疲倦,没有心神再继续坚持把书看下去。于是避开灯光,围着灶台转了一圈,半倚半靠在沈浣的对面,挡住照进后屋的光线。

    沈浣消遣了闲情,精神满腹,缉边儿一针连着一针地缝。大腿枕边原本密密绷起,梳整的经纱经线,一倾见空。

    “婶婶家中有小弟小妹吗?”

    仁生问道,眼睛转动着,不时眨几眨。

    沈浣否认道:“没有。”

    “那你是同情我?”

    “不。”

    仁生思忖良久,紧闭唇舌,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开口说话。

    “那为什么要收留我这个陌生的外乡人,万一我是大坏人怎么办?”

    “嘻嘻哈哈哈……”

    沈浣像是被仁生逗趣了一般,静谧的脸庞毫不正经地露出甜甜的笑容,一个充满温柔与善良的眼神传递给仁生:“那你是吗?”

    “那我实在想不出您收留我的原因,还待我这么好。给我吃,让我住,直到现在,还在亲手为我……”

    仁生目光缓缓陷入呆滞,单单盯着沈浣的膝腿看。

    “缝织衣服……”

    “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你可爱啊!”

    沈浣一笑多情生。

    “可爱?”

    仁生眉头一皱,神情微愣,大脑还在思考,沈浣口中可爱断不是在说自己的模样是怎样的可爱。

    听得沈浣的一席话,仁生才明白:原来,她一直把自己当做孩子看。

    “婶婶,我能……”

    “哐当——”

    后屋一声巨响,突然在此时打断了仁生的谈话。

    “嘶!”

    沈浣感到手指一阵刺痛。

    “你赶紧去后面看看,是不是门进了风,把什么物件吹倒了。”

    “是。”

    仁生掀开门帘,走回里屋,正撞见沈浣的篮子翻倒在地。风的劲很大,拍打着房门发出“划拉划拉”与呼啸的交杂声。

    沈浣脸上一显痛苦的神色,原来这一声巨响惊得她一时不慎,把针尖刺伤了左手的食指。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尖,冒出一点血红。

    沈浣随即将其含在嘴里,唾沫印一抹,忽冷忽热,忍忍过去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放在屋里的篮子掉了吗?”

    沈浣隔着门帘布,只能凭着那声巨响,与灯光下仁生走动的身影,用着猜测的语气说道。

    “不是。是我的箱子出了点状况。”

    仁生语气十分平静,冷静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歇了。”

    “嗯。”

    沈浣眯眯眼睛,随之又缝了一针,只是穿过去的时候,打了一个短结。

    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与白日相比,这雨简直是转了性。怎么迅猛怎么下,怎么痛快怎么下,怎么激烈怎么下。遮蔽万物的声音和气息,只有“哗哗”地不停。

    雨凉,雨冷,雨是刺骨的寒。

    雨中浮生的血气,犹如凝固的铁衾,挥之如影,消之不去。

    这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他的味道,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了。看来,是已经死了。”

    “轰——隆!”

    大名都不知何处,一截立于不败之地的城墙,在迸发的雨水中倒塌之际,发出足以震动全城的声音。但,却又好似只惊醒了委实为数不多的少部分人。

    “老家伙落叶归根的角落,挺是繁华,也不枉他浪的一世英名。只可惜了这墙,音儿不够响。否则来的就不只有你我二人。”

    这后来讲话的,与那先前讲话的,是两种人。

    “唰!”

    铁生的剑鞘铮得嗡嗡作响,犹如在雨中炸裂的水花,而后声断如止水,一滩血溅洒横颅。

    “我听到瞬间的雨声。”

    后来讲话的,被冷不丁地斩了一剑。

    “讲一句真话,你我二人若是笑到底,谁的赢面最大?”

    “嚓!”

    收剑入鞘,平静利落,宛如黑夜中一闪银光。

    那先前开口的,一直不见再出声,只剩下那后来讲话的,一直在说。好像是在一个人唱对台戏。

    “傻子都比傻子聪明,先下手遭殃,后下手为强。不懂了吧?就说是傻子……来,把血擦擦,别脏了这张脸……”

    一把甩袖如铁,缚之于长臂,卷之又卷,拧之又拧,流水滂沱,紧缩成棍。紧缩的衣袖把整条手臂结之成棍。脱腕挽袖,抹额,作擦拭状,一卷雨水净脸如洗。

    “公家的远了,手短管不着。至于主家这边,就请去风满楼,做客,预备宴席,接风洗尘,待客。”

    城墙塌了。

    城墙一塌,大名都就像是开了一道口子,四散八方的风仿佛得着号令,挤着拼着,喧着嚣着,洪水猛兽般咆哮着,一涌而入。

    窗外的雨势,卧听时,又比先时强了数倍。

    万家灯火一熄,鸡犬难宁,房上茅草屋上瓦,一夜难眠。

    “我好像听到瞬间的雨声……朝我而来……”

    “错觉吗?还是我在做梦?”

    仁生调转枕头,辗转反侧,面朝向黑洞洞的窗户,眼睛一闭一合,窗户没在黑暗里看不见边儿,模糊的意识还在浅睡之中,于是马上又睡着了。

    直至破晓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