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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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二伯的葬礼(上)

    二伯被抬离了那张他睡了一辈子的土炕,外间屋早就准备好了两条板凳一张床板,床板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单子,单子上龙凤的刺绣,二伯被头朝东南,脚踩西北的平放在了床板上,村里的总理在他的双脚下垫了一块砖,绑上了绊脚绳,老一辈子传说不系这根绳子,容易诈尸,捆绑时也不能系死扣,不然影响死人走路。死了还会去另一个世界继续走路吗?

    二伯的门前点起一小堆秕谷,浓烟袅袅,上升散去,好似二伯的灵魂也随之飞散了,燃烧过后,剩余秕谷黑暗的残骸,是他对这个世间最后的留恋,里面藏着他未完成的心愿。

    院子正中二伯的正前方点起一盏煤油灯,煤油灯昼夜不灭,乡里乡亲的纷纷买来纸钱来吊唁,村里的看经人,看有人来便点燃一张纸钱,总理高喊:“请啊。”来吊者便根据与死者的亲疏关系,房室是磕头还是鞠躬,远的亲戚或者朋友可以鞠四个躬,当家子的亲戚便磕四个头。总理总在结束时适时的喊:“谢!”死者的孙男弟女便出来像来者磕头谢礼。

    二伯没有亲儿女,大伯跟老叔家的儿子跟儿媳妇便充当着亲儿子儿媳的角色。

    大伯坐在东屋与总理商量着后事的种种细节,二伯是傍黑死的,停灵小四天,按理明天该入棺出屋。现在正值夏季,四天恐怕尸体腐烂,总理提出应该租个水晶棺。

    大伯便与二妈商量:“兄弟媳妇,把你的存折拿出来吧。伺侯你一辈子了,最后一回了,要个体面,还得买一具上好的棺材。”

    二妈只嗫嚅着拿不出。二妈是后续弦,又是这种情形,当家子亲戚里无人拿她当一回事,二伯是再也无法给她撑腰,她急的只有默默的掉眼泪。怎么不能让大家看了笑话,为了一具棺材钱。况且二妈也是苦命人,金玲惺惺相惜,推己及人,从没有在人群中大声说话的她,提议:“要不咱们哥几个一人摊上一点。”

    这句话彻底的惹怒了大伯和老婶,但众目睽睽,不便发作。总归不满,先是老婶撇着嘴扭着脖子说:“那是当然,我们怎么都好说,可你一个寡妇拾业的,哪里还拿的出钱来。”

    总理提议:“大家伙也都知道各家的难处,有的呢,多出,没有的,就照顾一点。”

    大伯技高一筹:“都是一样的人,哪能分个亲疏,这都是个人的一片心意,一码归一码,过了这事,有难处,咱们还跟原来似的帮衬你。三妹,放心啊,大伯怎么的,砸锅卖铁,都让你们姐几个上的学。”

    老婶心想,好人都让你们当了,就你们会来事,说来说去我家也少出不了一分钱,还不是拿着大棚的包子待客,借花献佛谁不会:“咱们闺女就是二哥的闺女,纸活啥的人家有的,咱就都有,不能让二哥最后了不如人。”

    这时狂风大作,天降大雨,温度骤然低了十来度,众人都说,二伯是仁义啊,走了还不忘省这水晶棺的钱。

    三妹的大姐招弟,是出了聘的老少闺女,第二天上午她接到信后,拿着烧纸赶来奔丧,一进二伯的大门便放声大哭:“二伯呀!”哭的站都快站不住,便直接跪在二伯的床板边,声泪俱下,众人拉都拉不起,招弟直至哭肿了双眼,没了力气。

    众人直夸招弟孝顺,老婶不知招弟多半是哭自己心酸,只当她爱出风头。老婶平时就爱抓尖抢上,这时亲戚乡邻都在于此,人群之中,她岂甘落于人后,她嘱咐自家的闺女:“也哭一哭你二伯去吧。”

    可是老婶家的闺女哭不出来,只能默默的掉眼泪,却嚷不出来,那么名目张胆的哭,像在演戏,想想甚至觉得好笑。老婶直瞪眼,训斥闺女没有出息。但也不甘落于人后,亲自出马,哭丧要紧。

    老婶唱过戏,说来就来,一屁股坐在二伯的床板旁边,拍着大腿打着节奏:“二哥呀,我苦命的二哥呀,你一去不回头呀,让我有话跟谁道来跟谁说呀!没有吃过香的来,没有喝过辣的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如人呀!”

    臭猪开她玩笑:“我花姐,这是心疼份子钱啊,哭的这叫一个伤心。”

    臭猪是光棍一条,又出了名的又好吃懒做,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过来“劳忙”,美其名曰替主家干活,其实就是来蹭饭吃。他的脸上也不知道多少年不洗了,泛着黑色的油光,头发上沾着陈年的老灰。身上倒是时兴,西服褂子黑皮鞋,那是他在本村的首富那磨来的,只是那西服褂子早就穿的没有本色了,黑皮鞋也在脚上趿拉着,用村里人的话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老婶箭头一样窜起来,作势要打:“我打你个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臭猪早就钻进人群了,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老婶破涕而笑,在人群中夸夸其谈自己如何如何对二哥付出了多少:“每回我家的鸡下了蛋,我都想着给我二哥二嫂拿过来啊……”说的自己当了真,开了心,好像她刚才从来没有伤心过。

    臭猪又打岔:“你一个兄弟媳妇对大白哥倒挺上心,要不叫你花姐呢,花花肠子是真不少啊。”

    “我让你小子二五眼,没个正经。”这回过分,必得挨上老婶的鞋底子了。

    三妹家倾尽所有,没有少出一分钱。

    第三天该把二伯抬出屋,棺材买来了,放在板凳上比人高出两个头,也算气派。

    总理让唐来给二伯铺棺稳头,大伯说:“他小孩,个头不够,哪能干这个大事,让我家老大老二来吧。”

    二哥把九玫铜钱摆放在棺材里,众人把二伯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棺材里,大哥用棉花把二伯的头固定住,大嫂端来一小盆水,用新毛巾给二伯擦脸净面,一切收拾妥当。总理高喊:“盖棺。”

    金玲扶着颤微微的二妈,赶来见他最后一面,无奈棺材太高,终没如愿。要盖棺了,四个角得用钉子封住,二妈边哭边喊:“老唐,躲钉啊,老唐,躲钉啊。”众人都跟着含了泪,人死了,还有知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