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录之盛世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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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毒针与马鞍

    车窗和车门紧闭,卓暮云裹着李传风的外赏靠着两个锦垫,正看着手中的纸团。

    黄色的纸团已经被揉的发皱,但还能看出原本的折痕。她小心地打开纸团,果然不出所料,纸团中包着一根针,只是那针比普通的绣花针长了不少,也略微粗一些,针尖半寸处还残留着绿色汁液留下的痕迹,黄纸上汁液的印记已经干了,想来小云儿今日发狂应该是拜它所赐。

    可是王英是从哪里找到的?又为什么把这个给她?王英是谁的人?

    “少主。”

    卓暮云的思绪被打断,听出是追风的声音,她收好纸团和毒针推开车窗问道:“找到了吗?”

    追风将手中的布包提了一下,道:“找到了,方圆十丈内都翻了一遍,不过马鞍破碎的严重,回去还要好好拼一下才能确定有无残缺。”

    卓暮云点头道:“只要需要的位置在就好,出发吧,先去红鸾阁。”

    “是。”

    昼市将休的时候,马车才晃晃悠悠地从盛京城东的文德门进城,城东向来冷清,青石板铺就的宽阔马路上行人寥寥,只听得见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

    临近东市的时候路上的人才多了起来,但马车却没有往东市方向走,而是在太宣坊拐了个弯朝着玄女湖行驶,卓暮云打开车窗,抬起脸眯起眼睛迎着从湖面上吹来的风,风很凉,还掺杂着落叶的气息。

    李传风打马凑上前,关切道:“怎么了?晕车了?”

    卓暮云“嗯”了一声点点头,压下不适轻声道:“去济世堂看看师兄回没回来,若是回来了就一道去红鸾阁。”见李传风面露担忧,卓暮云心下一暖又道:“方才已经睡了一会儿了,我没事儿,你快去快回。”

    李传风这才点点头,趁着街上人少扬起马鞭狂奔起来,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涔水河发源于大盛、哲汗、西凉三国交界处的天山,横穿大盛汇入东海,传说数万年前整座瀛海大陆还是由五方上神守护的世界,后来诸神之战,南方衍海神殿逐月天神战死,她座下的玄女也在战争中坠落人间,死在了涔水河畔,于是就有了这座玄女湖,而坠仙岛就是由玄女的魂灵所化。

    这个故事是小时候娘常讲给她的,娘还说,这不是传说,因为乌什皇室李氏一族,就是西方元离天神的后代,可惜守护人间的众神陨落,这些故事也早已没人相信了。

    有一回娘又讲起这个故事,爹坐在一旁捧着账本打着算盘,说人们的虔诚永远存在在过去,存在在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存在在神明还具有威慑的时候,一旦那威慑不在了,就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了。

    娘问爹相不相信,爹笑着说娘的话他都信。

    那时候她总想来玄女湖看看,想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天神坠落的地方,现在她来了,却一点也不想知道了。

    玄女湖的白堤已经在身后越来越远,宽阔平静的涔水河出现在眼前。河中几条大船正缓缓行驶,也有不少行船已经靠岸,码头上的搬运工们正吆喝着号子加急赶工,争取在天黑前回家吃上一口热饭。河道两侧是一排垂柳,金黄的柳叶随风飘落在河面和青砖铺就的路面上。

    涔水河两侧酒馆、客栈、香料坊、珠宝店、绣庄等商铺林立,各式各色招揽生意的旗幡随风飞舞。两个穿着长衫学子模样的少年捧着几本书正从三省堂出来,不远处几个锦衣公子跳下马,说说笑笑地进了淮扬楼,隔壁的玥盛茶楼和华山居客栈中间,一位算命先生正在收摊,几个顽童举着糖人跑过石桥,绕着算命先生转了几圈,才咯咯笑着渐渐跑远。

    经过了四座石桥和一座宛若飞虹的木拱桥,河面越来越开阔,岸边停着一艘艘画舫,个个雕梁画柱,彩云般的帷幔后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隐约中有琵琶声传来,也不知道是哪条船上的才子佳人,附和着琵琶声吹起了笛子,渐渐又有秦筝之音响起。

    卓暮云听不懂这曲中乾坤,只觉得十分悦耳好听,让她想起了九宫山上下春雨的时候,沥沥的细雨混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文廷玉坐在一旁泡茶,李传风蹲在廊下翻着话本子嗑瓜子,她则窝在椅子里打瞌睡。

    一曲终了时,马车缓缓停下,宁王敲了敲车门道:“到了。”

    卓暮云被追风扶着缓缓下了马车,红鸾阁门口几个小厮正爬着梯子点灯。门口迎宾的小厮瞧见宁王立马笑开,躬身行礼道:“王爷来啦,阁主在后院呢,小的这就带王爷过去。”

    “去告诉瑶瑶,安宁郡主也来了。”

    小厮闻言才歪头看向宁王身后,见一个清冷的美人正看着他,面上带着疲惫被人扶着,忙行礼道:“小的给安宁郡主请安,郡主快到后院歇息吧!”说完便叫过来两个小姑娘去扶卓暮云。

    追风识趣地退到一边,卓暮云让两个小姑娘扶着跟在宁王身后往后院走,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迎出来的述瑶。

    述瑶似是没看见宁王一般,直直越过他走向卓暮云,待看清卓暮云的模样登时脸色一变,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问道:“伤在哪儿?”

    卓暮云见状忙笑道:“就是背上被树枝擦破点皮儿,没事,要不是宁王及时赶到护着我,那可真就出事了。”

    “哼,你不用替他开脱,今日是他自作主张邀你出门,你受了伤自然要算在他头上。”

    “瑶瑶,我冤枉啊!”宁王委屈极了,骑个马也能骑出事他哪知道呢!

    述瑶瞪了他一眼,道:“你的帐日后再算,先带云儿去后面歇着,”又朝身后那个迎宾的小厮道:“叫人去慎王府,就说郡主身子不适请人来接。”

    “让采薇、烟罗还有无影来就行了,旁人不用。”卓暮云补充一句。

    那小厮立马应了声“是”,快速跑向马厩牵了匹马往崇光坊去了。

    述瑶帮卓暮云处理了背上的刮蹭,找了件新衣裳给她换上,又盯着她喝了一大碗的三红补身汤,见她脸色红润开来才放下心。

    花厅中文廷玉和李传风也到了,虽然已经得知卓暮云没受伤,但文廷玉还是愁眉紧锁,直到看见卓暮云脸色红润说笑着进屋,眉头才舒展一些,他在卓暮云旁边坐下,抓过卓暮云的手腕搭脉,确定她无事才放下心。

    文廷玉搭脉的时候,卓暮云简单的将山林中发生的事又讲了一遍。

    述瑶道:“今日的事是个陷阱,想要一箭双雕除了你和淳王。”

    众人闻言点头同意,述瑶看着宁王道:“你今日为什么想起邀云儿出去骑马?”

    “瑶瑶,你该不会怀疑我吧?”宁王一脸委屈。

    “怀疑你?你有那个胆子吗?”

    宁王忙点头道:“我没有,天地良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这丫头是你妹妹,我怎么敢害她呀!”

    “行了,别废话,我问你怎么想起今日邀云儿出去骑马。”

    宁王收起一脸委屈道:“不是今日想起的,是前几日,你不是让我进宫去问小内侍的事,正好在朱雀门碰上了阿旌,你知道的,阿旌婚后很少出门,我们俩许久没去骑马了,我就约他休沐的时候一起去永安坊嘛。”

    “正说着呢,我就想起来这丫头也喜欢骑马,这些日子闷在王府肯定憋坏了,就想着带她一起去散散心,顺便......”宁王一副欲言又止。

    “顺便什么?”述瑶问道。

    “顺便展示一下我的英姿,好让她在你面前多说我点好话。”宁王老实答道。

    述瑶白了他一眼,又问道:“既然约的是永安坊,怎么又跑到东郊去了?”

    “呃......”宁王认真想了想,道:“当时好像在吵嘴,是谁说了一句永安坊跑不痛快,可以去东郊再赛一场......”

    “是尉迟旌,”卓暮云道。

    述瑶闻言挑眉道:“尉迟旌?你方才说他伤的不轻?”

    卓暮云点头道:“没伤在要害,不过他如何伤的我不清楚,当时跟他在一起的是追风。”

    追风静立在卓暮云身后,闻言才开口道:“属下当时确实与尉迟将军在一起去追郡主和淳王,没想到迎面遇上了那些黑衣人,他们有箭弩,身上功夫也不错,当时尉迟将军见对方人多势众,便叫属下尽快突围去找人,他想办法拖住那些黑衣人。”

    “你没看见他怎么受的伤?”述瑶问道。

    追风摇了摇头。

    宁王瞪圆了眼睛,惊讶道:“瑶瑶,你该不会怀疑阿旌......”

    “去东郊马场是他提出来的,而马场明显是个陷阱,除了他没有别人。”

    宁王不敢相信道:“我与阿旌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他最清楚不过,他没有理由害这丫头啊。”

    卓暮云看着宁王道:“他的确没有理由害我,可淳王呢?他也没有理由吗?”

    宁王辩驳道:“就算是他想害老二,引老二去就是了,引咱们做什么?”

    “东郊只有宪王和淳王,若是淳王出事,宪王便无法脱身,引你们去了才是最好的见证,说不定还想祸水东引到你身上,那些东海的箭矢就是证据。”述瑶看着宁王道。

    “阿旌不会这么对我......”

    “他父亲是谢松青麾下的得力干将,你们抓住的人不是供认了是受谢松青的命令吗?”述瑶道。

    宁王眼睛一亮道:“阿旌一定是被他父亲胁迫的!”

    述瑶叹息道:“宋让,别骗自己了,你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他娶的是宪王的亲表妹,无论是父命还是为他自己,他都要走这条路。”

    “从小到大,我只有阿旌一个朋友,他从来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躲着我......”宁王眼圈通红,“参与党争就是万劫不复!我不能看着他送死!我这就去问他!”宁王说完就冲了出去。

    “姐姐,不拦着他吗?”卓暮云看着宁王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

    “不了,让他去吧。”述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文廷玉道:“宫里如何?”

    “有人在乐宁公主的饭食里投了毒,人已经抓住了,是御膳房一个被乐宁公主责罚过的内侍。”

    “并未听到丧钟,想来公主是被救回来了。”述瑶道。

    文廷玉点点头,道:“还需静养一段时日,不过说来奇怪,那内侍是一个月前因为错将栗子糕送成了绿豆糕而被乐宁公主训斥,并未受多大的惩罚,这一个月来也仍旧是他在给公主送点心,怎么说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想不开投毒报复。”

    述瑶道:“若受人指使胁迫那就不一定了,既然人抓住了,可问出了什么?”

    文廷玉摇头道:“刚招认了投毒就撞柱自尽了,皇后带人搜了他的住处,除了剩余的药粉其他的什么都没找到。”

    话音刚落,院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身后跟着两个抬着大托盘的小厮,托盘上放着拼好的马鞍。

    前乌什种族制度森严,茶眼乌发的李氏家族占据塔尖,与大盛人长相相近的明族人居次,如今的西凉项王就是明族首领出身,再往下是绿眼棕发的英族人和红发的月神族,而金发碧眼的昆仑族是西凉地位最末的民族,男子通常为西凉贵族的奴隶,女子则因美貌供贵族玩乐或当作礼物送往他国,近千年来不曾改变。直到项王登基后第二年,才颁布了禁止买卖昆仑族的法令,并划出城池供昆仑族人休养生息。

    卓暮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皮肤白皙如美玉,一双蓝色的眼睛像玄女湖一般清澈明亮,挺拔的身姿傲人的曲线,移步间脚上的银铃发出脆响。

    金发的姑娘朝述瑶施了一礼,又转身朝着卓暮云以西凉礼仪施礼道:“艾薇亚给郡主请安。”

    卓暮云起身扶艾维亚起来,道:“你我平等,不必施礼。”

    艾维亚认真道:“项王在法令中说昆仑族与其他民族一样平等,没想到郡主记得,但在大盛郡主身份贵重而我不过是个平民,就算是在西凉,见到了官人老爷行礼也还是要的。”

    “在外可以在内不必,眼下没有外人,你便不用向我行礼。”卓暮云道,“你的汉话说的很好。”

    艾维亚笑道:“我四岁就被卖过来了,原来是在刑部童大人家中,后来被阁主带到这里。”

    卓暮云忽然看到艾维亚袒露的胸口上,有几道骇人的伤疤若隐若现,艾维亚注意到她的目光,大大方方指着胸口道:“童大人的孙子是个疯子,我差点死在他手里,”见卓暮云眼中流露不忍,又笑道:“不过我现在很好,很开心。”

    “若是遇到困难,就去慎王府找我,”卓暮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听见旁边的述瑶“噗嗤”一笑,才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述瑶指着卓暮云向文廷玉道:“瞧瞧,云儿这是说我能力不够呢!”

    卓暮云拉住述瑶的胳膊,求饶道:“好姐姐别生气,你救了我们乌什的姑娘,云儿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吗?得意忘形!”述瑶笑着轻轻拍了她一下,向艾维亚道:“马鞍拼出来了?”

    “是,拼好了,缺了一些不重要的部分,”艾维亚道:“别的都是摔碎的,只有一块碎片不对劲。”艾维亚俯身拿起马鞍中间的一块碎片递给述瑶道:“这上面有个小孔,像是插过什么东西,血迹也和其他马鞍上沾染的不一样,秋娘说其他的血迹是喷溅上的,而这块血迹是摩擦过的。”

    “秋娘是盛京府台的仵作,”述瑶看着那块马鞍解释道。

    李传风惊讶道:“女仵作?”

    卓暮云道:“又不是第一个女仵作,你惊讶什么劲儿。”

    李传风道:“我是觉得她胆子大!我可不敢。”

    卓暮云没理他,伸手接过述瑶递过来的马鞍看了一眼,忽然想起王英塞给她的那团纸,便从怀中掏了出来,将那跟针插进马鞍上的小孔,正好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