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再怎样难过，那个女人也不会知道哪怕一丝半点，如今她已是不老不死的血族之躯，与早晚都要寿终正寝的你，更是天壤之别了。

    你已被她折磨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是不能放下吗？

    “是玉儿啊。”连祁顺着披在自己身上那件白狐大氅的修长手指，向他身后的连玉看去，用袖口抵着唇咳了几声之后，他笑着对连玉说道：“听府里的下人说，你前几日又在屋里摔碎了一个茶杯？”

    连玉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提起这茬儿，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含糊道：“嗯，那杯口掉了一块瓷茬儿，下人却没发现，喝茶的时候唇角被划破了，所以就摔了。”

    连玉见连祁并没有起身回屋的意思，便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

    屁股刚一挨到石凳上，浸骨的寒意就瞬着脊椎骨直往脑门儿上窜，冷的连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却碍于面子，终归没有起来。

    连祁看着义子脸上一副颓丧的模样，笑的倒是愈发的温文尔雅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方道：“玉儿，在我面前还要遮遮掩掩吗？听说这一年多来，你已经摔了十二个杯子了，莫非那些杯子都有问题？”

    连玉听父亲如此明显的调侃自己，在心里把那些碎嘴的下人骂的半死，面上却是无奈的笑道：“父亲既然都知道了，就别揶揄儿子了。”

    “好，不逗你了，你如今也大了，无论心慕于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你对阴康辛瑶的感情，是认真的？”连祁似是欣慰，又极为认真的睨着连玉问道。

    这个问题，连玉根本就无需思考，“自是认真的，阴康公主来天枢时，儿子就已对她一见钟情，否则这一年多来，我也不会连一封她的回信都没收到，却还是一如继往的给她寄信。”

    既然父亲已经知晓此事，再瞒下去，愈发显得他心思不纯了，趁此机会将实情相告，说不定还能得到父亲的体谅和支持。

    只是，阴康辛瑶是他心尖儿上的女人的女儿，他真的会支持自己吗？

    连玉小心翼翼的看着连祁，见他神情并没有明显的排斥和不允之意，终是稍稍放下心来。

    连祁没有反对，却正色的问道：“听说阴康公主这一年多来，同样也给宿月写了二十封信，宿氏大公府的下人几乎每个月都会看到来自阴康国传信用的不死蝠，宿怀仁大公虽然没有声张此事，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已经在天枢的名流权贵间传开了，我不信你不知道，否则这一年多年，你也不会迁怒那十二个倒霉的杯子了。”

    父亲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连玉默默的分析着。

    可这一年多来，他却什么都没对自己说过。

    直到一年后的今天，他才提及此事，父亲果然是隐忍了一辈子的人，单单是耐性二字，只在父亲身上学到了皮毛的自己，往后就还有的学！

    只不过，他在摔杯子这件事，倒不是因为真的嫉妒宿月，生辛瑶的气所致。

    他那么做，只是想将他痴情的一面展示给世人看罢了，只有真正动了情的人，才会因为嫉妒而失去理智，在府里无能的拿杯子撒气！

    他的确对辛瑶很感兴趣，但那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因此而变成醋意大发的醋坛子！

    他对阴康辛瑶只有目的，没有那可笑的情情爱爱！

    冬季的夜晚太冷，凉亭外又一刻不停的落着雪，连玉穿的并不多，为了驱寒，他拿起桌上的酒盅，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轻呷了几小口后，从胃部向外散发的暖意终于驱走了一些让身体发颤的寒意，这时他才接着连祁的话头说道：“父亲说的没错，儿子的确知道辛瑶公主倾慕于宿月，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宿月就像公主拒绝我那般，同样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她，公主年纪还尚小，容易被长相俊美，性格温柔的宿月所吸引并不奇怪，待她长大后，我相信她会明白，谁才是真正适合她的人。”

    连祁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抬眸极为认真的问道：“何为更加适合她的人？”

    连祈毫不犹豫的回道：“儿子愿意为了阴康辛瑶，做那永生永世都不能见光的夜行者，他宿月能吗？不，他一定不愿意的！他和父亲一样，心中有着崇高而又伟大的理想，就像不识人间烟火的谪仙，他适合高高在上的让人仰视，供奉，却给不了阴康辛瑶最平凡的陪伴，否则他也不会拒绝德贤皆俱的楚澜了。”

    连玉看着静静凝视自己的连祁，接着说道：“宿月心中的理想，儿子不懂，就像儿子始终都无法理解父亲一样，宿月性情如此清贵高洁，怕是要走一条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道路，这样的人，是绝不愿成为一名以人血为食的夜行者，去玷污他一尘不染的纯澈灵魂的。”

    连祁的神情有些怔忡，他没想到他这个心思通透的义子的话，竟和他自己所思所想的很是接近。

    他有些失神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接连饮了好几杯酒，才终于恢复淡然的神情，笑着开口道：“宿月要走的路你不懂，这没有关系，可你自己要走的路，玉儿，你真的懂吗？漫长无际的永恒生命虽好，可若你倾覆了一切誓要追赶的人，眼中却并没有你呢？到那时，你还会像现在这般言辞坚定，义无反顾吗？”

    连玉看着父亲愈发肃穆的神情，按捺住心中的惊诧，试探着问道：“父亲是担心，儿子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血族之王——阴康侯玺？”

    连祁并没有正面回答连玉的疑问，只淡淡的看着他笑，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最终，他终是将所有的警醒之辞全部都溶进了酒里，伴随着阴康国异常辛辣的国酒，被他通通吞入了腹中。

    连玉对父亲似乎了然一切的平静眼神给激的心中异常凌乱，他不知道父亲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讳莫如深的古怪神情，是否恰恰是因为看出了自己的那点龌龊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