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伙食果然不一样，主食一人一个鸡蛋白面饼，还有白米粽、红绿豆粽、腊肉粽、蛋黄粽，难得的是还有一碟白糖。

    今年大姐送来的芒种礼是糯米和白糖，端午礼是一长捆五色线，不过她自己没来，托人送过来的。这不怪大姐不念家，好像是风俗就规定了成婚多少年后的家庭不能总回老家，张老爹和自己爹是一个村的，芒种和端午礼都是给自己大哥张具义，自己连父母面都没见到。

    张欢猪喜滋滋沾着白糖吃粽子，一眼瞥见了一旁的豆腐，突然想起最近总是能时不时吃到豆腐，最近豆腐价钱不高吗？

    “爹，娘，这豆腐哪来的？我们村好像没有卖豆腐的，我们怎么老能吃着？”张欢猪直接问。

    “喜羊带来的，这几天可撒欢了跑，叫他带点吃的回来，老带豆腐，喜羊，听到妹妹说的吧，俩小的要吃腻了，我看牛子的筷子也没往豆腐碗里去过。”胡氏叮嘱喜羊带点新鲜的。

    “夏至一过就不要到处跑了，天一热，田里就少不了人。”张老爹也叮嘱。

    喜羊答应着把豆腐碗移到自己这边，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张欢猪看着有些腻，这几天确实吃豆腐吃太多了。

    吃完饭，终于到了最期待的兰汤浴！

    张欢猪抱着衣服早早等着，今天全家都穿上次王氏送的新衣服。王氏送的衣服除了张欢猪和张喜牛的两件褂子上有绣花，其他人的都是素色衣，男款是青黑色，女款是酱红色，都是村里时兴的短打长裤，胡氏和姜氏赶在端午前给衣服都绣了点花样，显得更精致些。

    洗澡的房间就是吃饭的房间，饭桌子一撤摆上木桶就是了。胡氏和张老爹一个放洗澡水，一个放兰草、菖蒲、艾草、雄黄粉，嘴里还念着，“泡了端午澡，来年百病消，保佑保佑”，小猪听着感觉有趣，和龙舟结束后的喊号子一样，有种莫名的神秘感，不禁也闭着眼睛跟着念起来，“保佑我们家谁都不生病，爹，娘，大姐、二哥、三哥、我、还有牛子，大家来年都没病，不，是年年都没病。”

    胡氏和张老爹看着小猪的正经样子，两人相视一笑，没有阻拦，小女儿懂事有什么好说的。等胡氏放完水，就关上门留小猪自己洗澡，之前都是胡氏帮忙洗，一两次后张欢猪受不了要自己洗，但小胳膊短，有时候需要胡氏搓搓背，不过今天可以用毛巾洗，她可以自己搓背。

    门一关，张欢猪迫不及待脱衣服泡澡，一身汗沉入浴桶，憋足气在桶底感受水里的花草，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个浴桶又大又好玩，每次洗澡张欢猪都默默期待自己不要长大。憋不住了再猛一下起来，头和身体都洗了，接下来是仔细地搓黑泥，即使每天洗澡身上也总是有搓不完的黑泥，每次都能把搓完都能看见好多搓下来的黑条条、白条条在水里沉浮。搓完，张欢猪再拿起珍贵的皂角叶洗洗脖子和脸，村里只有两颗皂角树，一颗在村头，一颗在村尾，承担着全村人的洗用，大家都默契地不会多拿，每家每口人两片。

    洗完澡，张欢猪感觉自己白了一点点，家里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多黑，但是她去水缸看过，才发现古代农民说你不黑真的不能信，他们的黑是黝黑，不是黄不是棕，是油光发亮的黑，小孩子黄黄的就算白，棕棕的就不黑，真正黑的是张明那种天生黑又喜欢在外面窜的，牛子每天跟着也越来越黑了，要说白，真是要养才行，城里的王氏一家，还有周清河，再不济也是葛家那样，他们才是正常肤色，但也比不上现代最低度的白。不过好在大家都没有镜子，也没法比，每天看天吃饭，种田还来不及呢。

    张欢猪看完水桶里的自己，开始仔细穿新衣服，第二次穿好衣服依然觉得很新奇，王氏送的衣服是浆洗过的，经过龙舟折腾衣服已经不挺拔了，但是依旧很好看。如果可以改成冬衣，张欢猪冬天也想穿这个。

    洗完一出门，见坐在门口的牛子一脸认真地端着衣服一下站起来，说道：“四姐，你怎么洗这么久！”

    “你少找事！过节当然要洗干净，娘说了，要把病痛都洗掉，你也洗干净点，别到时候传给我。”张欢猪感觉这牛子抢到龙珠后情绪极其不对劲。

    牛子难得没有争辩，而是进去等张老爹换水洗澡，胡氏和张老爹又照样给他念了话，念完问牛子要不要帮着洗，他也拒绝了，张欢猪在太阳下晒头发，听到后一声冷笑，他那小胳膊哪都够不着，还大言不惭。胡氏倒是笑笑说牛子长大了就自己洗吧。

    太阳大，张欢猪很快晒干了头发，胡氏在灶房看见小猪要扎头发，赶紧跑过来拉着她就往灶房走。

    “娘，什么事？”小猪年纪虽小，头发多得很，家里又不许剪，每天热得汗一股股流。

    “你看，这是什么。”胡氏拿出两根两股红绳，颜色艳艳的特别好看。

    “娘，你给我买红头绳了！娘，你真好，最好的娘！”张欢猪没想到当初自己一时忘了的东西胡氏能记这么久。

    “我去葛货郎那里买兰草，看来看去，还是这红头绳好看，就想着过端午让你扎上。”说着胡氏细细给张欢猪梳起头发来，虽然能感觉出来没什么轻重，有时疼有时松，但最后还是扎好了，松松的但是有形，两根红头绳在头两边就像小蝴蝶一样，随着头一飞一飞。

    “真好看！”张欢猪跑到水缸边看，边不由得夸赞。胡氏低头有些羞涩，突然张欢猪看到了水缸里胡氏的倒影，这个漂亮的鹅蛋脸女人，头上光秃秃的，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起她所有的头发，根本没有地方用来扎红头绳，插簪子。

    张欢猪起身，她想分一根红头绳给胡氏，一抬头却看到胡氏亮晶晶的眼睛端详着自己的发饰，不断左右看着生怕不对称、不好看的样子，她又将话咽了下去，她想高高兴兴接受也许才是胡氏最想要的。张欢猪忍住鼻头的酸楚，说：“娘，等到了龙舟上，龙王爷都要夸我，谁也没有这么好看的红头绳。”

    “那是，我家小猪天生好看，穿上这样的衣裳，戴着这样的头绳，龙王爷看到了也一定最先保佑你。”胡氏弯弯的眼里全是幸福，张欢猪看了也开心。

    张老爹忽然出门对着胡氏说：“他娘，你快去洗，等会早些去河滩上占个位置。”

    胡氏这才发现自己光顾小猪了，边拿草药边说：“牛子洗完了？这又是去哪了？”

    “早洗完了，洗完就跑了，这小子一下没影了。”

    张欢猪跳着到张老爹跟前，说：“爹，你看我的蝴蝶好不好看？”

    张老爹摸了摸辫子和头绳笑着说：“哟！我家小猪带上红头绳了，真好看，比花蝴蝶好看！”

    “娘给我扎的，最好看的蝴蝶。”

    “哈哈哈，是是是，你娘聪明得很，去了一趟城就学了这么多东西，你说，你娘像不像天上的仙女，啥都会！”

    “像！她就是天上仙女下凡呢！”

    听到这里胡氏再坐不住，笑骂着让张老爹住嘴，叫他赶紧过去倒水，又叮嘱张欢猪去找找牛子，三人这才散开。

    张欢猪跑出门一下不知道去哪，她从来不出门找人玩的，村里人也奇怪，牛子说她本来就不太爱出门，总是一个人闷头干活，张欢猪估摸着以前的张欢猪可能非常内向。

    她站在门口仔细想了想，率先跑去了葛货郎家，一路上不少人和张欢猪打招呼，人虽然不认得，但礼还是做足了，每个人她都应了声。

    跑到葛货郎家门口，还没进院呢，在墙边就听到了牛子的声音。

    “你收着吧，我脑袋大，也带不了。”

    “那你四姐呢？”一个甜甜的声音问。

    “她不喜欢！”牛子理直气壮地回答，又加一句，“她巴不得我送给你呢，上次让她带风筝她说忘了，这回难道还有理和我抢帽子不成。”

    张欢猪在墙角气到挤眉弄眼，心想：好你个张喜牛，我说呢，不就是个风筝，等过节再给你买不就行了，非说什么风都没了还放什么风筝，大夏天的本来就没风啊，何况这几天怎么就耽误时间了！原来理由在这呢！哦哟，真是狗熊难过美人关呐，为了送个端午礼去抢龙珠，好小子，好你个小子！

    院子里又传出一个男孩声，问到：“牛子，能不能把张圆姐割下来的龙舟穗送给我，我拿麦芽糖和你换。”

    “哥，你哪里来的麦芽糖？”牛子还没回答，“甜甜”就问。

    忽然葛大娘娘迎面拿着一把新鲜兰草远远走来，一眼看见了张欢猪顶着太阳站在墙底，忙上前确认喊道：“小猪！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快快快，进来。”

    随着这一声喊，院里咕噜噜一阵骚动，牛子一下闪现到门口，见到四姐就皱眉问，你怎么来了？张欢猪看着这小子重色轻姐的样子，挡住葛大娘娘的视线翻了个白眼。

    葛大娘娘招呼着两人进去，张欢猪第一次来葛家，四处张望着好奇货郎家会有什么不同，后来发现不过是土块码得精细些，院子里没有那么多农用工具，有空地搭了个丝瓜棚，棚旁边还有秋千。刚才牛子三个人就是在阴凉的丝瓜棚下搭桌子说话。

    葛大花见是张欢猪，高兴地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喊小猪姐姐，葛大山也出棚喊了声小猪姐姐好。葛货郎听见声音出来接兰草，看到小猪格外惊讶，笑着问：“哟！小猪今天怎么出门了？到我们家来玩了？”葛大娘娘推了推他让他去放东西，对着小猪说：“来了就好好玩，我给你们切个甜瓜吃，小猪来了我更放心，管着点别让他们去外面疯，就在棚下翻花绳、接石头子，沙包跳绳就不玩了，太热了怕中暑气。”

    小猪到了这里就是最大的“长者”，郑重点头接下了任务。葛大娘娘去井里取了瓜去切，葛大花牵着小猪和自己一边坐下，摸着小猪的衣服说：“小猪姐姐，你这褂子真好看，上面还绣着荷花呢！真漂亮～”软软的声音加上可爱的脸蛋，谁能对她说句重话呢，怪不得牛子那瘌蛤蟆想着这天鹅。

    张欢猪看了看大花，她一看就家境不错，肤色浅，头上两个小揪揪还戴着绒花，衣服虽然是常见的浅黄色，但衣新袖长还有裙摆，对比衣料差不多，但仍然是青色短打的大山，果然是家里送去读书的人待遇最好。

    大花又一下注意到小猪的发饰，惊讶道：“哇！这样好看的发饰是谁给你扎的？像蝴蝶一样，红头绳也好看，和我家柜子里的一样红艳！小猪姐姐就像是蝴蝶仙子下了凡～”

    张欢猪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忙说：“大花妹妹你别夸了～哪有这么好看～衣服和头发都是我娘去城里弄来的，等今晚还是明天你有空了去我家，我把衣服借你穿，让我娘也给你扎蝴蝶。”

    两人聊得开心，完全没注意牛子被忽视后越来越黑的脸，大山看妹妹高兴没说什么，自己去端了甜瓜来吃，还没眼力见的叫牛子快吃，趁她们说话挑大的吃。

    “真的？那太好了！等老师病好了我就扎蝴蝶发去谢他，让他看着也高兴一下。”大花接着说。

    “你们今天去没见到周童...周夫子吗？”张欢猪一个急转问道。

    “没有，老师说自己染上疾病，礼就让门房接送了。”

    “那...”张欢猪还没问出口，牛子忍无可忍一下打断她，拿着最大的一块瓜递给大花。

    “大花，说这么久口渴了吧，吃甜瓜！最大的！”牛子笑着问。

    葛大花说了声谢谢，接过甜瓜后递到张欢猪面前说：“小猪姐姐吃甜瓜，牛哥哥挑的最大的一块，先给姐姐。”

    张欢猪接过甜瓜，开始阴阳怪气说话：“谢谢花妹妹，哎呦，真是不管什么嫡亲的、一个被窝的，都不如妹妹这一个甜瓜舒心，读书人就是好，讲礼！知道这孔融让梨、王泰推枣的道理，不像有些，诶，不说了，瓜甜吃瓜吧！”

    说着感觉牛子真要生气了，赶紧结束了调侃，毕竟她只是想开开玩笑，不能真让牛子在心上人面前失态。

    牛子咬着牙笑着又给了大花一块瓜，大花接过道了谢没等牛子说话，又对着张欢猪说起来，“小猪姐姐，你懂得真多，难怪清河哥哥说你大智若愚，你都没上过学堂却知道好多典故。”

    张欢猪看着牛子的眼神，根本没听清葛大花说了什么，只想着扯开话题。“害，都是道听途说，不过胡诹，真写字我一个也不会，官话都听不懂。说起，我刚进来的时候，听到牛子在说龙珠啊！”

    葛大花感觉到小猪姐姐不想说这个，随即开始吃瓜，点点头又对着牛子说起来，牛子这个变脸怪，大花一对着他他就笑出花来了。

    “是啊，牛哥哥好厉害！今年抢到龙珠了，今年最大的礼就是龙头帽和毛笔，他说他用不着，可以送给我和哥哥。对了，哥，你还没说你哪里来的麦芽糖。”

    葛大山吃得正带劲，不知话题什么时候又传到他了，嘴一擦支支吾吾说：“我帮，帮爹洗碗，爹给我的。”

    葛大花眼神打量着葛大山，葛大山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大花一看心中了然，便说：“原来如此，那要看牛哥哥舍不舍得了，龙舟穗要是给了，那你不就什么都没了，送了龙头帽和毛笔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牛子也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没给，张欢猪吃着甜瓜看着他被葛大山怎么求都无动于衷的样子，觉得好笑极了。

    四人接着玩了游戏，牛子总想和大花组队，张欢猪发现葛大山远确实如传闻所言过于憨厚，他似乎觉得牛子是因为看重兄弟才喜欢大花，还没想到是因为大花才看一眼兄弟。玩了近一个时辰，见牛子高兴了，张欢猪便叫回去，葛大娘娘听了出来塞了块清凉糕给她俩，叫她多来陪大花玩，张欢猪答应了。

    回去路上，张欢猪一直盯着牛子，牛子心虚不敢回看，两人一边追一边躲，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