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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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百花宴

    凌贵妃面潮红润,哭得梨花带雨,显得她娇弱可怜,轻易就能博得帝王的怜惜。

    她恍恍惚惚地靠近他,即将要倒进帝王怀里时,帝王忽然转了一个身,看向了三月三。“哎呀!”凌贵妃踉跄了一下像是清醒不少,她委屈地瞧着他,“皇上,你躲臣妾?”

    帝王看着三月三,却是笑着同凌贵妃说:“怎么会?”

    凌贵妃笑了,魅惑地瞧着帝王,手指轻柔地攀上帝王的肩膀,柔声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帝王捏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扯下来,握在手心,温和地看着她:“何事?”

    只见这凌贵妃吞吞吐吐,眼睛时不时瞟一眼三月三,忸怩道:“皇上,有外人在……臣妾……”

    帝王顺势看向了三月三,还未开口,三月三便从古琴前站起身,走到一旁恭敬地跪下,开口:“奴不打扰娘娘和陛下的兴致,奴告退。”

    帝王盯着她,没吭声。

    凌贵妃倒是笑着说:“你这婢子识相的很。”

    三月三低着头,退下了。

    帝王见三月三离开,目光回转到凌贵妃的身上,轻笑道:“爱妃找朕,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凌贵妃一听,收起心思,楚楚可怜地用手指点点他的胸口,说道:“皇上,臣妾的雉奴(古代姐姐对弟弟的称呼)前些时日刚被皇上赐婚与珺启公主喜结连理,昨日臣妾听雉奴说日日夜夜都想要见珺启公主一眼……”

    帝王看着她,等着她下文。凌贵妃嘟嘴,不好意思道:“臣妾胆大,想恳请皇上,允臣妾举办一个百花宴让雉奴偷偷瞧那珺启公主一眼,可好?”

    帝王松开她的手,分开了些距离,淡笑道:“爱妃既然都如此说了,朕还有不允的道理?”

    凌贵妃毫不意外地笑了。她就知道,她这么受得帝王宠爱,就这点小要求,他为何不肯?

    凌贵妃也不在意帝王的刻意分开的些许距离,笑的可人极了:“那,臣妾谢过皇上恩准。”她欠欠身:“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帝王看着她自以为把握好一切的模样,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等她踏出门槛走远,他皱起眉狠声道:“滚出来。”

    三月三躲在墙角,听到这句话先头还有些怂,过了几秒鼓起勇气大胆地走了出来。帝王冷漠地盯着她:“你躲在那里想知道什么?”

    “奴惶恐,奴只不过是觉得遗憾。”她连忙跪在地上。

    帝王冷嗤,徐徐走到跟前,问:“遗憾什么?”

    “奴的《梅花三弄》还没有奏完。”

    帝王的耳边忽然就奇妙地响起那段曲子,仿佛傲骨寒梅近在眼前,令人长号不自禁,慨叹不已。他愣了神,恍然才说:“你喜欢梅?”

    三月三:“陛下若是不想再听那首曲子,奴婢告退。”

    帝王觉得好笑,问:“慌什么?”他又说:“你的那些小心思,朕不感兴趣。”

    三月三看着地板不说话。

    帝王瞧着她默不作声的样子突然莫名来了气,他冷声道:“明日凌贵妃举办百花宴,正好需要弹琴弄舞以此增添些雅致,你既然觉得遗憾,你就明日去把《梅花三弄》奏完吧。”

    三月三答:“是。”

    帝王发觉自己极其看不惯这样的惺惺作态,他道:“立刻滚出朕的寝殿。”

    她短暂地抬眸,很快又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回:“是。”

    “滚出去。”

    *

    百花宴设在御花园的玉湖之上,受邀的公主小姐以及达官贵人都竞相参加。果不其然,凌家人也来了。

    三月三换了一身衣服,被迫要求戴了一副面纱。她看着手举面纱的婢女问:“我为何要带面纱?”

    宫女笑道:“这是陛下要求的。”

    三月三“哦”了一身,点点头,任凭宫女为自己带上了面纱。看着铜镜中笑着的宫女,她轻声问:“我的地位比你还卑贱,为何你却愿意服侍我?”

    宫女似乎有些意外,在铜镜中与三月三对上视,答她:“奴婢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你。”

    “当真?”

    宫女浅浅笑了,没再说话。

    宫女不能随三月三出行,宫女是帝王派去监视她的人,虽说这件事他们看破不说破,但是在他人面前是极其不合规矩的,哪有服侍帝王的宫女去服侍一介女妓?

    三月三整顿好之后就去了。

    因为百花宴,御花园变得热闹极了,欢声笑语一片,俊朗俏娘一群,三月三已经好久没见过如此场面了。她垂下眼眸,嘲讽地笑了。

    他还没有来,应该是去接凌贵妃了吧。

    那就先让他们好好叙叙旧,凌贵妃和凌天,早晚有一天会去给妹妹磕头谢罪。今日不宜动手,虽然人多方便行动,但是她今天得弹琴为那皇帝喜爱的凌贵妃添添雅兴。

    三月三站在一旁,毫不起眼。

    可偏偏就是这样令人难以注意到的角落,她却感觉到一股森凉的视线盯了过来,她不敢抬头看。

    帝王终于到场,这宴会的开办人正好就跟在帝王的身后忸怩作态。她朗朗得笑了几声:“恭迎大人夫人们前来赴宴,此次设宴一来邀请大家共同赏这满湖春色,二来陛下最近得来一位技艺精湛的琴师,本宫想邀大家一同欣赏。”台下的人捧场,鼓起掌来。

    帝王的笑容却忽然滞了一瞬,撇头看向了身边的凌贵妃。

    站在角落里的三月三顿住,手逐渐握紧。

    如果说,这场百花宴对她来说是场鸿门宴呢?

    原来昨日他们打的是这个算盘。三月三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忽然就想起了妹妹对她说过的一句话:“阿姐,人不能太善良,否则只能被人欺。”

    是她懦弱,不争不抢,妹妹才会到如此境地——被人毫无顾忌的欺负,甚至就连死了也要被人咬上一口罪名。她懂得太晚,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三月三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凌天,她巴不得用眼睛就可以剜了他。

    凌天喝药调理了几天,可做梦总是能遇见那个姑娘。他有些憔悴,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无甚精神。如今他根本不敢出门,若不是凌贵妃的强迫,他定是不会出凌家这扇大门。

    凌天有些不自在,却说不清为何不自在。

    三月三收起视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待在原地没动。

    那帝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凌贵妃默不作声。凌贵妃朝帝王笑了笑:“皇上,您觉得臣妾做得如何。”

    帝王不冷不淡地笑,冷声说:“甚好。”说完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任她挽上自己的手臂,而是自己快步坐下了。

    凌贵妃立刻就发现了帝王的态度,有些恼怒,可她不能当场质问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帝王扫视人群,似乎在找什么。须臾,没找到,他也就放弃了。

    凌贵妃走来,压住自己的不爽,强笑问:“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帝王抬眸,说:“爱妃这是何意?”

    “您可是觉得臣妾擅自主张?”凌贵妃有些急,说,“不过是上赶着送来的女妓,有什么重要可言?”

    帝王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话有些来气,淡声问:“贵妃就是这么看待朕手里的人?”

    “您手里的……人?”凌贵妃睁大眼,问,“这是何意?”

    “朕说过,三月三只能为朕一人奏曲。”

    凌贵妃牵住他的手,柔声道:“皇上,凌家的章印……”

    帝王忽然脑子里的弦立刻被拨响,他想起昨日在宫寝里跪在地上低眉的女子,他因为她的惺惺作态,说过要她来这百花宴奏完那《梅花三弄》。

    如今他又觉得恼怒——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妓,他何必为了她失去自己一直追求的目的?

    他的眼睛移向凌贵妃,说:“爱妃既然喜欢那女妓弹的曲子,那便遂了爱妃的意吧。”

    “谢皇上。”凌贵妃欣喜,身体前倾,尽数地躺在了帝王怀里。帝王不知为何,有些难堪,竟然不想被人看见,他强忍着不适的烦躁,任她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

    凌贵妃看着帝王微微皱眉,以为他是起了反应,有些娇羞,脸颊很快便红润起来。

    帝王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却看见凌贵妃的面色潮红,忽然恼怒,将她重重地推开,让凌贵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而他却站了起来。

    凌家的老爷看见这场景,想冲上去质问帝王,却被身边的人拦住。

    帝王再也没看地上的凌贵妃一眼,而凌贵妃却是羞愤欲死,气得在地上哭了起来。身旁的婢女着急,想将凌贵妃扶起来,不料被凌贵妃一甩,哭得更大声:“滚开!”婢女只好离开。

    帝王不理睬,居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三月三。他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是说官妓弹琴吗?等着朕请你?”

    三月三觉得帝王的火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她硬着头皮上前,坐到了那把古琴前。她能感觉得到凌天已经看向了她。

    只不过她带着面纱,若是没有面纱,凌天会不会害怕?她与妹妹的长相十分相近,可那时她与妹妹的处境却是天壤之别……她盯着琴弦,都不重要了。

    她想起昨日被迫中断的曲子,嘲讽地笑了。

    《梅花三弄》是她小时同一位少年琴师学的。他无家可归,他说,梅花虽然高洁傲骨,终也会抵御不了寒风暴雪,在雪中折腰。她不懂,却喜欢上了这首曲子。

    后来少年琴师离开,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匆匆一瞥,不过是往事流云,相关的记忆模糊,随着家破人亡一起冲淡消散了。

    她成了女妓,成为了万人之下的奴。

    她抬起手,缓缓拨动琴弦,琴声续续而连,她闭上眼。

    凌贵妃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帝王理睬,哭声也渐渐消停。她顺着帝王的视线,看向了在古琴前弹奏的三月三。

    她愤恨得咬紧牙关,一直趴在地上只会惹人笑话,只好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琴声还在悠扬,座位上的大人们似乎都欣赏不来这首曲子的含义,并没有听得仔细,似有若无的声音让帝王的太阳穴跳动了几下。

    他皱着眉:“安静。”

    立刻,嘈杂的声音不见了。帝王看见三月三同样紧皱的眉松开了。他冷嗤地撇开眼。

    他本是不想来的,这次的百花宴本是凌贵妃主办,他可以选择来,也可以选择不来。

    他偏偏还是来了。

    下意识的视线望过去,见她那副总是不敢抬起头的模样,他又莫名其妙地来了火。他到底是在干什么,不过一个女妓,他为什么总觉得她本不该这样低眉顺眼。

    他不想再听下去,转身进到里间去了。

    凌家老爷看到帝王的去向后,顺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