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溪往事
繁体版

第十八章 二满洲

    大同三年,日本人说话终于算数了一把,把满洲国改为了满洲帝国,执政变成了皇帝,溥仪终于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取年号为康德。

    对于‘康德’两个字的含义关双泉是这样解释的:“康熙爷是千古一帝,大清国就是从他那一朝兴旺起来的,他开创了康乾盛世。那时国力强盛,国泰民安,西方各国都来朝拜,是中国历朝历代最好的时候。当今皇上把年号定为‘康德’,就是想发扬康熙爷的德行,再造一个康乾盛世,把满洲国建设成一个强大的国家,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建设好满洲国不仅是康德皇帝的愿望,也是日本人口头上的愿望。他们组织了大东亚共荣圈,声言要帮助圈内的国家像他们国家一样繁荣富强。满洲国是他们扶持起来的国家,理所当然是圈内的国家,必须得接受他们的帮助才能建设好,不接受不行。满洲帝国刚成立不久他们就在国内组织大批农民到满洲国来帮助开荒种地,这些农民大多是退伍军人,组成的团队叫满蒙拓荒团。满蒙拓荒团首先来到黑龙江佳木斯,可那里没有荒地供他们开拓,他们就买当地农民的地,农民不卖,当地政府就帮着他们强买,当然给的价钱很低。陆三老爷在拜泉听说了这些事,就问有学问的人:“拓荒是什么意思?”有学问的人告诉他‘拓荒’就是开荒的意思。陆三老爷说:“妈了个巴子净扯犊子,开荒开到人家地里去啦?这也太欺负人了!这满洲国也是,看着自家人挨欺负不管,反倒帮着外人,这不是帮外人拉帮套吗!这样的国家哪能好,卡饬自己家的人,帮助别人家养孩子!”

    没过多长时间满洲国就卡饬到他头上来了。康德元年八月前儿的一天上午,陆三老爷家中来了五个人,一个自称是县政府征收办的人,一个是满洲拓植株式会社的人,一个是会社下属农业试验所的人,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那个征收办的人说明了来意:他们看中了陆三老爷家的田地,准备收购做农业试验所的试验田,今天是来他家买地的。陆三老爷说:“我们家也没说卖地呀!你们听谁说我们家要卖地?”那个人说:“你们家确实没说过要卖地,但是我们看中了你家的地,今天我们不是来跟你谈你家地卖不卖的事,是来跟你谈地价的。”陆三老爷说:“这就怪了,自古以来买卖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们家要卖,你们才能来买,我还没听说过谁家不卖别人就来买的事,难不成你们要强买?”陆三老爷话刚说完,两个日本兵端枪冲了上来,大喊:“八格牙路,死啦死啦的有。”陆三老爷挺身迎了上去:“怎么你们还要强抢啊!这满洲国还有没有王法啦?我就不信我不卖地你们还能打死我!”征收办的人摆手止住两个日本兵说:“今天我们来你家买地就是执行满洲国的政策。日本人种地比咱们强,能多打粮食,所以满洲国请日本人到咱们这来帮助咱们种地,两国签有协议,咱们都得支持。你要是不卖地的话就是犯了满洲国的王法,也破坏了满洲国和日本国的邦交关系,这后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地按照我们说的做,不仅能得到一个好价钱,还能成为满洲国的模范国民。”陆三老爷听他这么说知道今天来硬的是不行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缓一缓再说,就说到:“那你们也得容我去打听打听现在的地价,我也好和你们谈价。”那人说:“不用打听了,你家地的价格我们定了,你家地是二荒地,我们每垧地给你八元钱。”陆三老爷一听大叫起来:“什么什么?我们家的地是二荒地?我们都种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能是二荒地?你们现在到地里去看看,我们家地里的庄稼比谁家的庄稼次!怎么能是二荒地?再说了现在的地价每垧至少八十多元钱,你们凭什么给我八元钱?!”征收办的人已经不耐烦了,说:“行了,我们只能给你这个价,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说完领着几个人扬长而去。

    陆三老爷这个气啊!可他知道这些人背后是关东军,关东军是得罪不起的。他和大儿子陆佩宗商量去找姑爷霍武官,看他是否有办法能让日本人不买他家的地,如果非买不可的话能否再多给一点钱。

    陆佩宗为这事儿专门跑了一趟新京,不几天他就无功而返了。他到新京找到了霍武官,霍武官也确实尽心尽力办了,但这事儿没办成。

    霍武官是把这个小事当成一件大事去办的。他先去找张豆腐匠,张是军政部长兼东北特别行政区主任,是行政和军政两方面都能说得上话的人。张豆腐匠一听这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说自己没那么大能耐办这样的事:日本国向黑龙江省派遣满蒙拓荒团和收买当地农民土地是皇上点头同意的事,不是一般人能改变得了的,何况这事都是日本关东军说了算,别说这事他做不了主,就是到关东军那里去说情他也不敢。霍武官没办法又趁皇上高兴的时候跟皇上说了这事,想请皇上帮忙。康德皇帝听了立即变了脸色,训斥他不应该假公济私,告诉他在自己身边做事一不能伸手要官,二不能为家人谋私利,这是大清国的老规矩,你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再说日本人移民征地是国家大事,是自己当初亲自批准的,自己怎么能出尔反尔为身边人求情呢!作为满洲国的国民,每个人都应该为东亚共荣、日满协和做出贡献,特别是皇上身边的人更应该做出表率。一番大道理吓得霍武官只有唯唯诺诺,再也不敢去疏通其他关系,只好回家来告诉大舅哥这个事儿太大,他无能为力,还是乖乖地回去卖地吧。

    霍武官对陆佩宗说:“皇上表面上谈大道理,实际上他心里很为难。他名义上是皇帝,金口玉牙说啥是啥,可什么事都作不了主!这次满洲帝国皇帝登极大典上他提出要穿龙袍,这是他多少年来耿耿于怀的愿望,可日本人不同意,皇后想穿凤冠霞帔也不行,弄得皇后又哭又闹的。最后还是国务总理郑孝胥多次和日本人协商,好说歹说同意他在杏花村祭天的时候穿龙袍,在皇宫内的典礼上还是要穿那件大元帅服。按理说在庆典上穿什么衣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是不光屁股丢人现眼就行,可就是这点小事日本人也不随他的意,你说他还能作什么主?日本人移民占地是他们争取生存地盘的大事,岂能容得了他掺和!只不过是需要他出面以满洲国的名义制定为国家政策,说白了就是拿他当枪使。况且这个事是日本关东军推动的,他一听关东军脑袋就大,还怎么敢去为这事说情。”

    陆佩宗听霍武官说完这些后知道这个地非卖不可了。这本来是一件是非分明的小事,任何一个懂点道理的人都能断出曲直,可是在满洲国这个小事却成为了一件大事,不仅惊动了大臣,还惊动了皇帝,而且竟然都没有办法,甚至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这回他彻底明白了满洲国是怎么回事,满洲国的皇帝是怎么回事,满洲国的大臣是怎么回事,突然间他觉得妹妹嫁给霍武官有点白瞎了。

    陆佩宗回到家后把这些过程跟陆三老爷学了一遍,气得陆三老爷大骂:“妈拉个巴子这是什么满洲国?这也不是满人的满洲国呀,这纯粹是日本人的满洲国!满人说什么都不好使,都是日本人说了算,大清国在最窝囊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那时满洲的事还是满人说了算,哪像现在成立了满洲国满人说话倒不算了。这样的国家叫它满洲都不配,干脆叫它二满洲得了!”

    陆三老爷这一句牢骚话还真说对了,如果把满洲国算作满洲第一个国家的话,那么满洲帝国只能算作是满洲的第二个国家。从此以后满洲帝国二满洲的叫法就在民间传开了。

    陆三老爷的骂只是痛快了自己的嘴,却阻挡不了日本人买地。秋天收完庄稼,日本人来买地了,他们先看地照,然后再实测土地。如果地照数大于实测数,就按实测数计算地钱。如果实测数大于地照数,就按地照数计算地钱,多出的土地按无主地处理,无主地是不给钱的。陆三老爷当初价领荒地时只是指了个边界,没有实测土地,说是八方地,实际上地数要远远超过这个数。民国后几任县知事勘查土地他都使钱糊弄过去,土地从来没有实测过,所以没有个准数。只是分块往出租地时他和种地户用脚步丈量粗略估算过地数,他不让种地户吃亏,宁可少算也不多算,即使这样租出的地数也远远超出八方地。陆三老爷和日本人争讲,日本人蛮横地说:“你不要再争了,这是关东军定的规矩,任何人都得遵守。这只是买你家的地,下一步还要买你家的房子。你家的房子也很大吧!不过再大也没有用,我们是按照你家的居住人口给你们房钱。”陆三老爷说:“你们买我们家的房子我们住哪?”日本人说:“我不管你们住哪儿,就知道你们不倒出房子我们大日本拓荒团没地方住。你们现在要住哪儿我不知道,但将来你们住哪我知道,你们将来都要归村并户住到集体部落里去。”

    陆三老爷听到此话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他早已领教了日本人强取豪夺的功夫,他们连一个“巧”字都舍不得用,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就用低得离谱的价格买走了他家四百来垧地,那么接下来用仨瓜两枣买走他家的房子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在拜泉这么大的家业说没就要没了,这里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恋,他现在心里倒盼着日本人快点把房子买走,他好了无牵挂地离开拜泉回八大户村。

    没过多久日本人真的来买房子了,也确实像他们说的那样不论房子大小而是按居住人口给的房钱:一个人七块四毛一。价格有零有整,不知道他们是根据什么算出来的数。后来有人说这是日本人按汉语谐音定的价,是“欺死你”或“气死你”的意思。陆三老爷顾不了房价的含义,他在拜泉处理完房子和地的事,就领着老伴和大儿子陆佩宗一家搬回了八大户村。

    陆三老爷回到八大户村远离了日本满蒙拓荒团,却受上了“二鬼子”的气,这些“二鬼子”有时比日本人还凶蛮霸道,他们给满洲国农民造成的伤害一点不比日本人差。

    日本人对满洲国进行农业移民的同时还进行政治移民,他们把本国和朝鲜的知识分子派到满洲国来作官吏,名义上是来帮助满洲国建设新国家,实际上是来作这个国家主人的。日本人主要作县级以上各政府部门的次官,对所有事情负有决策的责任。而县级以下政府部门的次官都由朝鲜人担任,他们执行日本人的决策,直接和民众接触,是日本人的爪牙和打手,老百姓都管他们叫“二鬼子”。

    朝鲜自甲午战争后从中国的附属国变成日本的附属国,日本对朝鲜进行了近四十年的殖民统治。朝鲜四十岁以下的人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朝鲜人,他们从小就接受日本的教育,说日语,过着日本人的生活,无论是外表还是自我感觉都和日本人没什么两样。作为后来的宗主国,日本极力宣染中国对朝鲜人的伤害,挑起朝鲜人对中国人的仇恨,这种仇恨在万宝山事件后达到了顶峰。

    万宝山事件发生在中华民国二十年春天。事件起因是长春县头道沟有一个叫郝永德的人,他原籍是天津,火车站脚夫出身。因为职业关系结交了一些三教九流人物,后来转行到长春桃园路开窑子。桃园路靠近南满铁路附属地,这里居住着大批日本人,所以妓院嫖客中有很多人是日本人。当时南满铁路公司很有势力,在那里工作的日本人财大气粗都很嚣张,经常在妓院里酒后闹事。郝永德处理这些纠纷经常和日本领事馆打交道,久而久之竟然把关系处得火热。交往中郝永德知道日本人爱吃大米,而长春附近农村没有种植水稻的传统,他就想到长春县万宝山去开稻田,这个想法得到了日本领事馆的积极支持。他先到万宝山租得旱田五百亩,然后派人分别到延边的汪清、图们等地重金招募朝族农民共三四百人来种水稻,一时造成万宝山附近村落住房十分拥挤,秩序大乱。本来吉林省政府和长春县政府为了维持地方秩序和治安曾有明文规定:凡雇佣朝族人在十人以上二十人以下者须经县政府批准,二十人以上者须经省政府批准。郝永德在招募朝族农民前曾经通过区里向长春县政府提出申请,请求县政府批准他招募朝族农民来种水稻。他为申请能得到批准向长春县知事马知事行贿现大洋三千元和金镯子一对。说起这马知事也是受贿成性,在此之前他任德惠县知事时勾结大房身镇的几个土豪劣绅,通过重新丈量田地和集资修建庙宇聚敛了不少钱财,德惠县民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马大搂。但这外号丝毫不影响他的仕途,他仗着吉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熙生子是他大舅子不降反升调到长春县任知事。在他离开德惠县的时候几个狐朋狗友撺掇给他立德政碑做万民伞,遭到了当地老百姓的反对。鸡蛋沟村的王大虎认为他在德惠县境内没有资格打万民伞,就带着几个人拿着洋炮跟着他一路走到雾开河,迫使他过了河出了德惠县境才敢打起万民伞。他不思悔改在长春县知事任上又收了郝永德的贿赂,拿人家的东西手短,他只好批准郝永德的申请。但他批准的是招募不超过二十人,没想到郝永德竟然招来三四百人,以至于影响万宝山地方治安秩序,没办法马知事只好派警察出面干涉。而郝永德行贿在前,有恃无恐,不但不遣散朝族农民,反而决定让他们引伊通河水改造旱田。他组织朝族农民在伊通河上拦坝,修建一条二十里长、两丈宽、一丈深的水渠引水。沟渠经过的地方都是附近农民的良田,农民们当然要阻止,而朝族农民听从郝永德命令不听劝阻照修不误,这样就引起了数百名中国农民与数百名修渠的朝族农民之间的械斗。郝永德竟然跑到日本领事馆慌称中国农民武装阻拦朝族人开稻田,请求派兵保护。此时日本人正要在东北寻畔滋事,遇此机会恰好找到了借口,他们在日本统治的朝鲜报纸上大造舆论,刻意歪曲事实,说什么朝族农民在万宝山耕种稻田多年,现被中国农民霸占,朝族农民已经被驱逐,数百人无家可归,以此煽动朝鲜人对中国人的仇恨。果然如日本人所希望的那样,报纸发行的第二天,在朝鲜的汉城、平壤、釜山等八大城市发生了大肆屠杀中国侨民一千五百多人的大惨案,在中国国内引起强烈震动。于此同时日本领事馆派出日军独立守备队一百零八人占领万宝山的高地,借口保护附属国同胞的安全对中国农民鸣枪示威。日本人的所作所为引起中国国内哗然,一时间国民群情激愤。在这种形势下马知事命令警察把郝永德逮捕,责令其遣散朝族农民,并赔偿万宝山当地农民的损失。而日本守备队却在万宝山安营扎寨,坚持要中国方面释放郝永德而且不遣散万宝山聚集的朝族农民。此事地方上无法解决,遂转由中国外交部与日本外务省进行交涉。延至九一八事变,日本人攻占长春,郝永德被日本人释放了。

    万宝山事件的最后结果不了了之,却加深了朝鲜人对中国人的仇恨。朝鲜人带着这种仇恨到满洲国来做基层官吏,仗着手中的一点权力和有日本人撑腰,对满洲国老百姓大发淫威。他们平时手里拎着个大棒子,遇到对他们稍有不满的老百姓迎头就是一棒子,所以老百姓给他们起了另一个外号叫“高丽棒子”。

    陆三老爷回到八大户村后不久,家里来了两个人,其中的中国人自我介绍是八大户村所在甲的甲长,另一个日本人模样的人是副甲长横路。其实横路是一个高丽棒子,他把自己打扮成日本人,还起了个日本人的名字。他们先表明来意,说是要在八大户村选出一位屯长,听人说八大户村陆三老爷声望最高,他们想让陆三老爷来当这个屯长。陆三老爷听完后哈哈大笑:“妈拉个巴子我都多大岁数了,还当什么屯长!人老屁股松干啥啥不中,我啥都干不了喽,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听陆三老爷这么说还没等甲长说话,横路就冲上来对陆三老爷说:“你的必须的干,不干的不行!”陆三老爷说:“妈拉个巴子这还带强迫的?我还不信邪了,我就不干你能把我怎么样!”横路挥起手中木棒就要打陆三老爷,甲长连忙把他拦住,对陆三老爷说:“你可想好了,这可是好事,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陆三老爷说:“好事我也不干,谁愿意干谁干!我们村里有乡优,你们让他干吧。”甲长见陆三老爷态度坚决,知道硬来也不行,就和横路商量几句,离开陆家去找关双泉。

    关双泉倒没推辞,当上了八大户村的屯长。后来满洲国实行国民等级制,把人分出了五等:一等是日本人,二等是朝鲜人,三等是蒙古人,四等是满人,末等是汉人。关家是全村唯一的满族,所以关双泉当屯长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陆三老爷为了不当屯长生了一肚子气,紧接着发生的另一件事又把他气了个倒仰:他发现小儿子陆佩先抽上了大烟。

    本来吉林省是禁毒最为严格的地方。张作相主政吉林时把禁烟作为第一要务,首先严禁种植大烟,对于种植大烟者明令缉拿惩办,毁掉烟苗没收土地,抓住贩运大烟者课以重刑,发现吸食者要罚得倾家荡产。还在毗邻的奉、黑两省交界处及交通要冲之地,设立禁烟药科查验所,采取各种措施防止毒品进入吉林省。对于奉、黑两省放开烟禁收重税增加财政收入的作法,张作相对身边的同僚说:“我张作相再苦再难,也不能放开大烟,挣那份钱就会亡国亡种啊!”他还安排人编写禁毒歌教民众传唱。禁抽大烟歌唱到:头顶墙,脚蹬空,眼前点个照尸灯(大烟灯),嘴里叼个打狗棒(大烟枪),手里拿个吱啦穷(大烟钎子),抽大烟,把人坑,上瘾的同胞快觉醒。禁扎吗啡歌唱到:扎吗啡真有害,房产土地全都卖,先卖孩子后卖老伴,随后就得披麻袋,死后扬沟狗就拽。通过这些措施,吉林省境内毒品基本绝迹,民间几乎没有吸毒者。

    陆佩先抽大烟是跟他妹夫学的。

    陆佩先到长春妹妹家看望妹妹和妹夫,一次在和妹夫唠嗑时见他哈欠连天鼻涕咧泻萎靡不振,出去一会儿再回来就精神饱满笑语连天。陆佩先笑问妹夫是不是出去吃了仙丹妙药,霍武官答说出去抽了几口大烟。陆佩先好奇大烟有如此妙用,瞬间能使人变个样,就求妹夫抽大烟时让他见识见识,霍武官答应了。霍武官专门有个吸烟室,屋里只有一榻一桌,桌上摆着一盏烟灯、一杆烟枪、一只烟钎子。他自己动手烧烟泡,只见他在烟灯上转动钎子把大烟泡烧得滋啦滋啦响,然后放在烟枪锅里对着烟嘴猛吸几口,把烟含在嘴里享受一会儿再把烟雾吐出来,顿时奇异的香味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几次烧吸下来,霍武官的神情和抽大烟前判若两人,就连闻着香味的陆佩先也觉着精神为之一振。霍武官告诉陆佩先抽完的烟泡没钱人可以再抽一遍,把它研成灰就水喝下去能治头疼脑热和闹肚子。

    陆佩先问霍武官:“你们练武的人怎么也抽大烟?”霍武官长叹一声说:“练武的人烦恼多呀!大烟能一抽解千愁,所以练武的人抽大烟不在少数。另外武林险恶,稍有一点名气的人算计你的人就多,就是你不想抽他们也能想办法让你抽上。我在天津时认识霍元甲和他的徒弟陈真,那是多么有名的武家子,最后还不都是让人算计抽上了大烟。我是心中烦恼才抽上的大烟。当年皇上带着我们十几个保镖从天津来到新京,这里是日本人的天下,皇上担心自己的安全,责成我到兴安东省和兴安北省招募一批擅于骑马射箭的蒙古族和达斡尔族青年,以我们这些保镖和几个皇室子弟为骨干建立一支三百人的护军队伍,我是总教习。本来护军队伍是皇上花钱养着,和日本人没关系,可日本人就是看不上这些人,把这些人看成是眼中钉肉中刺,处处找茬闹别扭,弄得我一天到晚心神不定的。家里的事我也没整明白,上次拜泉卖地的事没办成,弄得我头都抬不起来,家里家外的事赶到一块搞得我又憋气又上火,一天到晚无精打采。婉容皇后抽大烟,我在宫里行走时总能闻到香味,特别是看到她每次抽完大烟后都容光焕发的,就想知道这玩意儿有多神奇。她也撺掇我抽一次试试,就这样我抽上了第一次。还别说抽完后飘飘欲仙的感觉真好,特别解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从那之后我就放不下这玩意儿了。”

    陆佩先听了霍武官这一番话心里直痒痒,他想这么多大人物都抽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自己也要尝一尝。虽然都说这玩意儿容易上瘾,但他相信自己的定力,相信自己抽完一次后想戒就能戒掉。他跟霍武官提出想尝一口,霍武官没法拒绝,重新烧个烟泡让他抽了几口,没想到就这几口让陆佩先上了瘾,他一发不可收地抽上了大烟。

    陆佩先在家里一犯烟瘾就上大家沟镇去抽,大家沟镇有一家大烟馆。满洲国成立后放开了烟禁,由于吉林省境内一直禁烟,烟禁突然放开后大烟如同决堤的洪水迅速泛滥开来,全省各地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许多大烟馆和零卖所。大同二年德惠县境内开办有十五处大烟馆和零卖所,当时德惠全县才有十六个街村,共三万多户人家,人口不到二十五万,这么多的人口每天就有近一千人到大烟馆和零卖所或抽或买大烟。大家沟镇开设的大烟馆叫芙蓉轩,东家是当年领俄国老毛子巴普洛夫到陆家大院来的乔占峰。他本来在中东铁路大家沟火车站上班,后来他听说苏联人要把中东铁路卖给满洲国,他怕到时候人家不用他,就预先辞职找门路开了这家芙蓉轩大烟馆。芙蓉轩大烟馆里除了掌柜的还有五个人:一个管账的先生,四个看灯跑堂的人。每当来客人,账房先生先验看大烟证,此证是由大烟零卖所核发,上有吸烟者的照片,标明大烟供应量:瘾大的人每天三个烟泡(每泡约重一钱),瘾不大不小的每天两个烟泡,瘾小的一天一个烟泡。账房先生验明正身后发给规定数量的大烟泡,再配上相应的烟灯和烟枪,跑堂的就把客人领到包间或者通间。包间一人一榻或两人两榻,通间则是南北两溜大炕,当然收费不一样。芙蓉轩大烟馆有八个包间和两个通间,包间内除了抽大烟外还供应茶水,档次比其它的烟馆要高一些。陆佩先和乔占峰是朋友,每次去芙蓉轩抽大烟都能享受到包间的待遇,但花的钱却是通间的钱。

    陆三老爷是通过跟踪陆佩先才发现他抽大烟的。

    陆三老爷从拜泉回到八大户村后,见老儿子一天天消瘦面如土色,还时常哈欠连天,跑一趟大家沟后就精神百倍。陆三老爷有些纳闷,一天跟在老儿子身后来到大家沟,看见他进了芙蓉轩的门,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再出来时就精神焕发了。陆三老爷没惊动老儿子,等他离开后到芙蓉轩里一打听才知道这是抽大烟的地方。陆三老爷那一刻差点没昏过去,他心里愤怒到了极点。他知道抽大烟的后果,在大清朝那会儿他就见过很多抽大烟成瘾的人最后都变成了大烟鬼,个个面色枯槁,骨瘦如柴,年纪大的活不过六十岁,年纪轻的三四十岁就没了,即使不没也变得虚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干不了,成了废人。最后把家里折腾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全家人流落街头,沦为乞丐。很多八旗子弟就是这个下场。他痛恨大烟,也瞧不起抽大烟的人,在家里经常告诫三个孩子不要粘大烟的边儿。万没想到他的话被老儿子当成了耳旁风,老儿子不仅抽上了大烟而且还上了瘾,恨得他想打死老儿子的心都有。

    但想归想,谁都不能打死自己的儿子,不管儿子变成了什么样。陆三老爷回到家后大骂了一通老儿子,问他抽大烟的来龙去脉,才知道他是在新京妹妹家跟妹夫学的,顿时火气又上了一层:自己就三个孩子,现在两个和大烟沾上了边,他这当爹的可真够失败的。他清楚老儿子不能凭他一顿骂就戒了大烟,只能想办法一点点减少他烟量,然后再想办法彻底戒掉大烟。现在最要紧的是防止大儿子别染上大烟,姑爷抽大烟已经搭上了老儿子,不能再因为老儿子抽大烟再搭上大儿子。陆三老爷心里有了分家的想法,他要把大儿子和老儿子分开,让老儿子独立门户,这样他抽大烟败家只能败了他自己,不能把整个家都败了,这对大儿子也公平些。他想带着老伴和大儿子一家到大家沟去住,留老儿子在八大户村经管这个院子和田产。但只能让他当个二东家,收上的地租给他留三成,他一家吃穿用度和抽大烟的钱都包括在内,这样的话钱不够他就能少抽一点大烟。

    陆三老爷想到做到,他安排大儿子到大家沟买了处宅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分了家。然后召集几家种地户交代以后陆佩先是他们的二东家,地租交给陆佩先。办完这些事情后他就和老伴及大儿子一家搬到大家沟去住。临走,他对前来帮忙搬家的几家种地户当家人说:“这二满洲哪能好,净办一些缺德带冒烟的事,把国家造得乌烟瘴气的。乱世妖怪多,你们瞧着吧,说不上什么时候还会出妖魔鬼怪。”

    陆三老爷一语成谶,他搬走后不久八大户村果然发生了一件妖魔鬼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