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百年孤独
王凝出院后回到家里坐月子,陈恩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就不必赘述。钱路却以出差为由,悄悄地回到家乡,在县城见到了杨姗。
杨姗把几个姐姐都找来,相聚在飞来春大酒店一楼茶室里讨论如何帮助八妹的事。
晚饭时,钱路才从机场赶到酒店,和李文鼎前脚后脚走进包房。他既没叫李文鼎岳父,也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一副丧妻之脸,静坐于杨姗之旁。
当其他几位大姐看到钱路风度翩翩,家庭条件如此优越时,心中浮现出亡妹杨柳和失联七妹赵丽的身影,对于她们的宿命感到痛苦。
特别是小妹病重,生死未卜,因而晚餐气氛没往日的欢颜笑语。李文鼎见桌上只有他和钱路是男人,于是问道,“咱们喝一杯好吗?”
钱路像是没听到似的,耷拉着脑袋坐着迷迷糊糊,好似局外人。大姐姐李夏起身说:“爸爸,晚上喝饮料,咱们商量着怎么帮小妹妹。”
“有什么好讨论的?有力出力,没力出人头。”
李文鼎说的人头就是一起去看望小女,无论如何要见上一面,要认这个女儿。
“七妹为什么没有回来?”四姐李春用充满责备的目光盯着钱路询问,“如今六妹不在了,难道七妹也不回来吗?”
钱路暗暗思忖:我要是知道赵丽的下落……。
杨姗见其他人都盯着钱路看,把责任推给了他,于是问道,“爸爸,我们何时动身去看小妹?”
“宜早不宜迟,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孩子们要去吗?”
“我们先去,”二姐李秋说,“需要的话他们再过来。现在还不了解情况,一下子去二十口人,不方便之处,关键孩子们有的在外省读书,有的就要参加春考,还有的在乡下。”
“钱路,”三姐李冬问,“你要去吗?”
“我就不去了。”
“你既代表六妹,还代表七妹,还代表你儿子,你必须要去。”
“我去做什么?”
“你不去可以,”四姐李春说道,“我们来回车子你出。”
钱路耷拉着脑袋不语,只是心生疑惑:凭什么我出车?李春忽然站起来,“六妹车祸后,保险公司赔的钱,你一分没交老丈人。”
钱路一听这话,马上起身,把椅子挪开,扭头打开门走了出去,却撞见自家三哥钱雄。他正站在门口。
“三哥,你为什么来了?”
钱雄已在家门口站了好一阵,因而包房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作为兄长的他在钱路肩上拍了一下,然后走进包房,向在座的拱手致意:
“亲戚们,我从门口经过,听到有人喊我弟弟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于是站在门外等候,没想到还是我家弟弟。我叫钱雄——钱路的三哥!”
现场人员虽然没有见过钱局的身影,但是早有所闻。杨柳和刘老二在财产分割时,钱雄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在座的人早已记住了这个名字。
杨姗走过来说道,“钱局,您要是方便、不嫌弃的话,跟咱们一块儿吃顿便饭,怎么样?”
“是这样的,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各位了。”
“我们尚未动筷。”
“我不是讲究人,也不会客气。但是我已有应酬,无法陪各位。改天我坐东,请在坐的诸位喝茶。”
言毕,作揖退到门外。
钱雄不是来吃饭的,也不是来应酬的,而是受母亲的指派,特意前往监视钱路。
王凝出院后回到家第二天,陈恩见钱路慌慌张张收拾行李,就着急出门,关键是没有带电脑,这不是他出差的风格。
因而,便回想起那天在医院提及的寻人事宜,思考着他可能是回老家见赵丽了。
如果见赵丽就是为了见曾未见面的小孩的话,陈恩认为很应该,她怕就怕在他们相见之后,死灰复燃,涛声依旧,在飞来春大酒店开了房间,赵丽今天的家、钱路今天的家就不破碎了吗?
所以,她电话打到钱雄办公室,“老三!”
“娘,您咋不打我的手机?”
“我要行使公事。”
“娘、老三不懂您的话。”
“你弟弟回来了。”
“没有得到消息。”
“他也没告诉我。”
“有什么事情吗?”
“听说有赵丽的消息了。”
“你要老三做什么?”
“我要你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我的亲娘,您幺儿几岁了?您还不放心吗?”
“你们一个个能让我放心吗?”
“娘……。”
“叫你爹也没用。不把你弟弟看住,我就跟你们断交。”
“您跟我断交多少回了?”
“老娘没有跟你嘻嘻哈哈。”
钱雄一听话音不对头,立马回道,“保证完成母亲大人下派的任务。”
……。
钱路进入市区后,就被钱雄盯上了。杨姗跟着走出来,站在钱路一边。
钱雄见杨姗看钱路的眼神有些暧昧,就想起母亲在电话里提到的人,看来这个女人就是杨姗。如今母亲大人不但防着赵丽,还防着杨姗啊,不过,这个女人长得的确不错。
思到这里,便问,“您就是赵丽五姐吗?”
杨姗大大方方地看着钱雄回道,“正是。”
“早就听说过。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弟弟的关心。”
”没有,没有!是他一直在照顾我们。”
“弟弟刚回家,就别让他喝太多酒。”
杨姗幸福地点头,回道,“好!”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钱雄离开之后,钱路也要走,杨姗上前抱住胳膊,一双大眼睛望着钱路的脸。
钱路但思前想后,觉得这个时候离开的确不妥。虽杨柳已去,但钱获却是其子孙,不得不称呼李文鼎为外爷。
人生在世,少了亲戚朋友,便是孤独。
思来想去,他决定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吃饭,“姗姗姐?”
“我就你这么一个说得来的弟弟……,妹夫。”
李文鼎见钱路站在门外不肯进来,于是说道,“进来坐下吃顿饭吧。”
钱路的心思在赵丽与孩子们的身上,毅然不计前嫌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这时候,钱雄又站在门口招手,“老幺,你出来一下。”
钱路出去把门关上,站在楼梯口,“三哥,您怎么了?”
“娘要我寸步不离。”
“她在担心什么?”
“不管她在担心什么,有人关心是福。”
“我只是想见孩子而已。”
钱雄沉默了片刻说,“不就见到赵丽了吗?”
“我不是二十几岁的时候。”
“娘要我转达给你:王凝在家里坐月子,如果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谁也不会原谅你。”
“我记住了。”
钱雄转身离开。钱路回到座位上,杨姗挨着坐着,“一起长大的兄弟真好!”
夏、秋、冬、春姐妹四人从小长大,体会不到杨姗那时的心境,就不以为然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但是杨姗觉得很难受,就拉了一下钱路的手,“你跟我们去见八妹好不好?”
“我就不去…。”
“如果杨柳和赵丽有一个人在场的话,我想你一定会跟我们走。”
钱路知道杨姗话语间的意思,在责怪自己不懂情。只顾赵丽、杨柳的感受,从不考虑她的孤独和难受。
“我帮不上忙。”
“帮不帮得上忙,去了才知道。”
李春虽然和三个姐姐说话,其实一直暗中观察杨姗和钱路的一举一动,她总觉得杨姗和钱路有那么一点意思。
所以,她看到杨柳紧挨着钱路低语,就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待她,觉得她欠教养。甚至觉得当年她把赵丽介绍给钱路,实则为自己朝夕见到喜欢的情人。
她的话虽少,一出口就一定是冷酷无情。她说,“爸,这次我们去见八妹,每个人赞助多少医疗费?”
“根据每个家庭的实际情况来决定。”
“六妹夫,你的家境不错,就多些担当?”
“妹妹都不在了,他今天晚上能来就已经够意思。对于出钱一事,他肯拿出多少钱来,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你既为其媒人亦为其姨姐,俗话说:不见僧面见佛面。如今她们两人不在场,有你在,看在你的份上还不要多多担当?”
“我出钱,”钱路接过李春的话说,“必须得出。”
李春随即问道:“你出多少?”
钱路看了一眼杨姗,问她该出多少,不过,他总感觉赵丽来了,一直看着他,因而说道,“杨柳,赵丽,她们两姊妹的钱我来出。”
“一百是出,两百是出,你出多少呀?”
“四姐,你出多少?”杨迟迟问道。
“我一个农民拿不了几个钱。”
“总得有个数目。”
“五千。”
钱路上过当,就不会再上当受骗。这家人两极分化严重:自私、阴暗、热情、直爽,他再不豪气冲天,只是低声说道,“我掏两万。”
尽管2009年的2万并不算多,但在那个时期,这仍然是一个相当大的花费。
几位姐妹一合计,发现手术费用不足,李春说,“四万还差不多。”
李文鼎喝了一小口酒,并表示:“我每个月还有剩余的钱,我会用这些钱来帮助我的小女儿。”
“爸,”李春说道,“你这么大岁数,不用花钱。”
“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唯独没有为小女做一点事。要是现在不再帮助她的话,我怕一辈子也不会帮助她。”
一位七十八岁的老人把眼泪和烈酒一起吞进肚子里:“不曾想,我们相见时,一个背驼眼花,一个大病缠身。多少时候我都在想:见面时我能抱抱她该多好啊。”
“爸爸……。”
“在那个时候,出于父母和爷爷奶奶的期望,我才有了你们8个姐妹。家庭条件的限制和紧张的政策,让我望而却步。可是我一意孤行执意要生儿子,你们的母亲却惨死于赤龙桥下。”
“姗姗,”李文鼎端起酒杯递给杨姗,“爸爸对不起你。”
“爸。”
不管杨姗喝与不喝,李文鼎喝下杯中酒后,从李春面前取过一只酒杯,斟满酒,碰了一下,“柳儿,爸爸对不起你!”
然后一口饮尽。
他又从李夏面前拿过空杯,斟上酒,碰了一下,“丽丽,爸爸对不起你。”
他把李冬面前的酒杯拿过来斟上酒,碰了一下,“幺女,我的幺女……。”
李文鼎的眼角潮湿了,嘴唇在颤抖,端起酒杯的手在颤抖,“爸爸爱你。”然后一饮而尽。
“你妈妈走了,你也走了,我一直在寻找你。”
他把四只斟满酒的杯子放在面前看着,突然,他又斟上一酒杯,“崔萍,就当这是我们的交杯酒吧。”
五个装满酒的杯子被摆放成一朵花,就像面对自己的爱妻崔萍、爱女柳儿、丽丽、幺女一样。他举起杯,“来吧,我们一起喝一杯。”
“爸爸。”
“甭管我,也不准讲话,我酿的苦酒就让我一个人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