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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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进山

    山里昼夜温差大,虽然给帐篷加了保温层,睡袋也是保暖的,但还是格外冷,寒邪轻易入体,走一天山路到晚上静下来更能感觉得到,冷的骨头瘆得慌,我自小算是火气重的,还是明显觉得冷。

    天气一凉人就老是想上厕所,迷迷糊糊间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这个噩梦吓醒,也有一部分被憋醒的原因,看旁边吕行平那两人都睡着,小心翼翼拉开睡袋,尽量悄没声息的起身钻出帐篷来,看外面是高老板他们谁在守夜。

    外面只有一个人,静静坐在暗暗的火堆边守夜,是那个和我一样木讷,但比我还要自闭,救我一命的青年,平静的看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平和。

    我这个人嘴上话不多,但是心里话多,反观这个人倒是真的表里如一,吕行平他们有关辛侯墓的讨论话题他从不参与,也从不好奇,比我还要同那些人格格不入,就好像是高老板在来的路上,顺路到人力市场买来干劳力的临时工一样,默默做事,不怎么起眼,当别人都是空气,以至于我老觉得吕行平他们除了我是一行四个人。

    他应该早就听到了动静,注视着我从帐篷出来,我下意识就向他解释我的来意:“尿急,我去放个水。”

    他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又转过头去看着别处,看来对我的出现并不感兴趣,不再理会我。

    我哆嗦着往低处走一走,准备在下游河边去尿尿,牙齿打着磕巴,边放水我边寻思着,这小伙和高老板他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这么淡性子的人在职场可不好混。

    混得好的人无外乎两种:要么背景好,要么会巴结领导,也就是会站队。

    怕不是高老板叫来垫背的。

    驱车的一路上我也没见过这家伙几面,比起小高贱嗖嗖的,对上陆昆丝毫不让的性子,很容易让人有印象,有几次凑在一起吃饭,我都不记得他是否开过口说过话,下意识忽略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以高老板一视同仁的态度也看不出来,看来是不怎么重要的边缘角色。

    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就连高老板的腿子小高,好像只有需要人力干活的时候,才会招呼他几句?

    重要性,高老板>小高>那个小伙。

    Over。

    放完水提裤子,我也得出了满意的观察推断总结,浑身舒畅。

    流水叮咚,尤其靠近河边,更是越站越冷。

    我搓着手转身,想赶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忽地听到背后一声铃响,同时转身的瞬间,隐约我的余光看到身侧,那里树林中有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很快往远处窜去!

    瞬间吸引了我,反应丝毫不慢,不由自主的回头赶紧去寻找那个影子。

    我怀疑我冻得产生幻觉。

    那是一只奔跑着,浑身雪白犹如在黑夜里发着光的,鹿?

    宛如发光的白鹿灵巧跳跃着在林间穿行,姿态优美,灵动优雅。鹿科动物都存在一种特殊的气质,这导致它们总会被宗教神秘化,作为两方冲突直至不可调和时突然出现的,代表局势将向好的方面发展的第三方出现。

    它像是从天降临,代表神谕的仙子、精灵或者使者,带着零星但不可忽视的光点降落人间,在林间独步穿行。

    很美,这场景非常震撼人心。

    原本周围漆黑的一片好像蕴含着令人害怕的危险,在这一刻好像都转化为了普通不过的安宁幽寂。

    我抑郁着、压抑了很久的恐慌、恼怒、无力,这些诸多的坏心情甚至有所松动开悟,负面情绪也突然之间变的愉快,之前经历的种种遭遇在看到它优雅身姿的那一瞬间,都觉得值了。

    它跳跃一步,灵巧的停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蹄子刨了刨,转过身来,回头看我所在的方向,耳朵抖动了几下,好像在等我,示意我跟上。

    我无端就立刻确定这不是我的错觉,它一定注意到我了,并且它就是在看着我,等着我。

    我抽风一样不由自主的动了,迈步冲它跑过去!

    白鹿不远不近的缀在前面,我冲动的拼命想追上它!但夜间视野受限,我因为脚下起伏的路面总是不得不落在后面,所幸万物有灵,白鹿很有耐心的走一段停一段,它也并不想看我好不容易跟来,结果还能跟丢。

    我们的路途磕磕绊绊,它领着我顺着石头跳过小河,穿过夜晚墨色蓝黑的林间,荡过袅袅白雾的深谷,鸟在林间隐约叫几声又归于沉寂,我们还走上了一座高高的山,看群山之巅明亮洁白的月亮,还有灿烂的满天星辰银河。

    天空恍惚有种离我很近的错觉,好像伸手就能将月亮捧下来,随手向天一舀便能获得满怀星斗。

    诗经有云呦呦鹿鸣,诚不欺我。

    虽然动物世界里听到过不同动物的叫声,但真实的亲耳听到近距离鹿发出来的叫声,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无端让人亲切,极其的悦耳,铃铛一样清脆。

    怎么能这么令人心生愉悦?

    它甚至口吐人言!

    难道是山间精怪?请我最终到达它的洞府,奉上珍馐美酒,说上天知晓我的苦楚,许诺派它前来正是要给我路费,指引我回乡去。

    我的仅有的疑惑在它说到这里,瞬间变成感激。

    我们说了很多,慷慨的鹿神指引我看到自己的前路,我仿佛看到自己光明的未来。

    到最后,我不知道自己言谈举止哪里打动了鹿神,它要把它的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许配给我,只是这个女孩我无端觉得眼熟。

    不过它又说,我要是接受它的提议,那我就不能离开这里。但它有数不尽的财宝,都可以交予我,让我可以尽情使用这些一辈子都享用不完的财富。

    我听得恍惚,捧着酒杯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但潜意识里在抗拒,我不想要什么财富,我只想脱离目前糟糕的情况,也不想要财宝和女孩,我只想轻轻松松,不带任何麻烦和后顾之忧的回家去。

    我的沉默无端是对鹿神的挑战,我感到鹿神的不满,那是神对凡人好心的施舍却被不识好歹,不立刻接受的不悦。

    眼前景象黑一阵白一阵,但着鹿神幻化,变成一个人向我走来。

    不对劲,那里都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我突然脑子像是被一记重锤,眼前全是花的重影。

    只有鹿神脑袋的轮廓,听它继续说话,声音却忽近忽远,听不清楚。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只白鹿?

    真是越看越眼熟。

    仔细想想,那白色与其说是发光的白,倒不如说是骨头的白色。

    那个杀怪物的村子里到处挂的,不就是这个东西?

    我很少能见到小孩子,那女孩不就是我的杰作之一,已经安然火化的那个小姑娘?!

    突然后腿被狠狠砸中!

    立刻炸开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的我眼前发黑!

    疼的我以为我的腿被人打穿了,我痛叫出声。

    疼痛帮助我很快就回过神,我好像经历了一场乱七八糟的幻觉,跟梦一样,处处都是破绽,偏偏我竟然毫不怀疑,还能跟着走下去?

    等再睁开眼,眼前终于不花了,依然在那片深山老林里,那有什么破仙境洞府?

    眼前的场景没把我当场吓死。

    我面前是一具裹满丝的“蛹”,也许是“茧”,破损的一处露着一点脸,看得出里头是个人,活人还是死人我一点不想知道,而我的脸差一寸就要挨在它脸上了!

    尸体漆黑的眼眶里有白色的,满身是刺的蠕虫,感受到我的热气,正使劲的往我鼻孔还是嘴里爬,身上的刺也许刮过我的舌头——

    尝起来好像是麻的。

    我被惊的呆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猛扯着后衣领子扯到一边!

    我被大力扯的差点后躺在地上!这不久之前刚重复过一模一样的动作让我觉得熟悉,上一次我好像也是这么侥幸逃生的?

    不过谢天谢地,和那尸体分开了,也远离了那些虫子,我身上还带着丝,和那蛹藕断丝连,难舍难分。

    来救我的正是那个守夜的青年!他一把扯倒我,另一只手已经对着虫子招呼过去——用一根一看就是随便折的树枝稳、准、狠的一次戳死一只,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快速、精准的把尸体上的虫子一个一个处理掉,手下动作快的都出现重影!

    等看他戳死了十来个的时候,我如梦初醒,赶紧站起来呼噜干净身上,过去帮忙。

    我们合力将尸体从“蛹”里面掏出来,清理干净我身上还有尸体上的那些丝,这种丝很细,甚至还轻飘飘的,但是一旦成股,就会放大优点,变得很有韧劲,轻易扯不断的,只有拿火烧才能弄断,彻底清理干净费了我们不少时间。

    仔细打量这具尸体,我这才注意到尸体穿着近代的冲锋衣,身后还背着包,也许是个迷路的驴友或者队员。

    通过我的经历不难举一反三,落单以后因为幻觉被引到此处,毫无还手之力就被这些丝困在了这里,在幻觉里死了,成为这些虫子孵化并吸收营养的温床,当然更坏的可能,就是他被困在这里,身体里已经有蠕虫爬进爬出的时候,还活着。

    最好那会已经死了。

    我再一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谢这个大好人接连两次无私慷慨的相救,一边简单翻了翻尸体身上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可惜一无所获,基本没什么有参考价值的。

    这时我看我的大恩人上手,堪称敷衍的掠过尸体的衣服,很快就目的明确的找到尸体衣服隐藏的内袋,拿出里面的一个东西,我好奇的凑近看热闹,一看就觉得眼熟,大着舌头说:“格是个恭吧......嗯?昂我康康。(这是个钟吧.......嗯?让我看看。)”

    这件器物体量小巧,造型精美,不过半个手掌大小。

    确实年代久远,看样式大约是不早于周,不晚于战国时期的一件小型的青铜乐器,刚开始我以为是钟或者铙,仔细就着手电筒端详了一下形制,确实有点像钟,方形的小柄,我猜应该是铎。

    铎是古代打仗的时候用的乐器,应该是相对比较重要的一种,比如“三鼓振铎”:鼓人皆三鼓,两司马振铎。“鼓人”“司马”这样的职称分别对应着“鼓”“铎”这两种乐器,铎是在军队所振用的,我轻轻晃动几下,想感受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舌。

    晃动中从里面滑出来一枚小钱,圆形方孔。

    孔方兄是春秋时期由秦国初创圆形方孔的钱币样式,之后一直沿用千年。秦的圆形方孔钱俗称秦半两,上有“半两”二字,而我手里这枚钱还不是标志性的半两,从时间上推断,那就至少应该晚于秦时期,具体晚了多久并不好说,这枚钱上确实有字但看不明晰,没法判断。

    这枚钱外圆边缘平整,中间方孔边缘有棱,应该是发展的很成熟的造币技术。

    一个周秦时期的铎里面放着一枚几百年甚至可能几千年以后才出现的孔方钱,怎么看都像是两个墓里的东西。

    我姑且当做是这具尸体主人的收藏,把另外得到的一枚钱放到铎里面便于留念保存。

    但就我个人而言,用来放置这枚磨损严重、不知道什么时期钱币的青铜铎无论是从年代、精美程度、保存完好程度来说,都显得更有价值。

    从中也能想明白,怀揣这种文物的这具尸体生前的身份就非常的耐人寻味了。

    目前有待考证,反正至少不是什么普通的失联驴友。

    铜钱内部方孔的一个直角有磨损痕迹,看来曾经是正儿八经穿线吊着的,并且吊了很久,也许真就当做舌绑挂在这只青铜铎里,通过碰撞发出声响。

    也许是悬铎——悬在皇宫中建筑及宫墙的外角做装饰用,风过而有声,类似于古代的风铃。

    铜钱做舌也许是之后的人挂进去的,压胜钱的习俗要再往后推一推,不一定是压胜的用处。

    不能再往下想了,想不通只会越想越离谱。

    我将我的推论简单说明,把东西还给他,看他无声的把青铜铎收起来,没有说不对也没有说我对,只是又去翻看那具尸体。

    他到底是听不懂还是不理会,我估疑的跟着去帮忙,难道我大着舌头说话他没听明白?

    “贵了,我和头没哈事吧(对了我舌头没啥事吧?)”。

    我看他的反应一点都不担心我会不会中毒,但是我非常担心,感觉跟着他也许不如跟着吕行平他们靠谱,至少吕行平没怎么亏待我,虽然陆昆捉弄人但至少会给我看伤。

    我老老实实伏下身看他要干什么,在这深山老林我一没食水二没装备,身边只有他,也是我目前唯一的依仗——我早忘了来时的路,他有把握救我就一定知道怎么回到露营点。

    这时候脖子上自小挂着的链子随着动作溜出来——声响惊动了他,没想到他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眼神锁定牌子,上半身突然靠过来,用树枝挑起我脖子上挂着的牌子终于舍得开口。

    “哪来的?”

    我对他突然的靠近,还用戳死过那些个虫子尸体的树枝头头对着我的这一举动感到很不爽,感觉好像冲撞了我周身的气场。

    “什么哪来的?这是我的。”我把树枝头头拨到一边去,意思让他好好说话,这时间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慢慢咂摸出点语义上的不对。

    他对别人的私人物品做出评价的语气,怎么感觉像是他见过一样。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问我?

    正常人看到别人的某个东西,他感兴趣,通常就会先不动声色的夸对方几句,或者没话找话先聊一聊,等气氛搞上来了,再不经意间的引到正题上来,最后问东西你从哪买的,或者怎么来的,了解这东西的有关情况就多说几句,把自己感兴趣的一项作为整个聊天中的一部分,两方皆大欢喜。

    能直截了当的质问,有可能是曾经见过,甚至这个东西和自己遗失的一模一样,一般是有兴师问罪的成分在里面。

    或者压根就不会聊天。

    我接受朋友这样的询问句,但我俩应该还没到这个熟悉程度。

    牌子可能是唯一和我亲人有关的东西,老刘捡到我的时候,就挂在我脖子上,上面刻着我的名字,还有我将来的字。

    质地看起来有点像石头,一直都是凉的,质地坚硬且半透光,不像我了解到的任何一种矿物宝石,所以我从没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也轻易不会把牌子给人看,一般人看到了也没有问过,只当是普通装饰,所以除了老刘和我可能的父母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个牌子究竟是什么。

    但这个人对牌子反常的态度,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接近了一点,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那我更想多问几句。一时也顾不得看尸体异常,激动的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不让他远离,一手捏着牌子贴到他眼前,紧张地追问他。

    “泥跟莫汁高给个?(你怎么知道这个?)”

    青年沉思了一下,看来听懂我说话确实费劲。

    “眼熟。”

    我继续把牌子往他眼前凑了凑,帮助他回想,“你知道这从哪里来的吗?你是见过谁有这个牌子吗?你还知道啥吗?”

    连珠炮似的询问直冲向他,他终于又抬眼看我,我几乎反射性的闭嘴,从他两次救我就知道他多少是有点技术在身上的,我怕他嫌我烦会把树枝头头戳我嘴里去。

    他慢慢说:“我只是觉得,见过。”

    打比方,今天经过饭店,有人再吃油泼扯面,就着蒜,哧溜哧溜吃的老香了,于是有了个印象,等到晚上和别人聊天,说到油泼面,是个人都觉得有点耳熟,头脑好的甚至能想起来那个人吃的有多香。

    行了,他也啥都不知道,联想起别的了应该,比如狗牌之类。我失望的把牌子收回衣服里,麻着舌头转头继续翻看尸体。

    之后我们费了一会功夫,仔细的把尸体搜索一番。

    从尸体的包里翻出来的净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手电筒、纸、笔、绳子、水壶、干粮、还有个锈了的铁疙瘩相机。

    本子封面模糊不清,写了××,字迹实在是看不清,但又不能说完全看不清,我就着手电筒的光费劲的辨认了很久,隐约感觉姓名的姓字上面是一点一横,名字是上半部分应该是个“土”字,或者“士”字。

    齐?高?方?宁?文?充?

    赤?去?圭?吉?走?

    这样排列组合的名字可就多了去了。

    这本子根本揭不开,粘成一个整体;绳子也烂成一截一截,常年泡在“蛹”里充满潮气,变得黏糊糊,手感颇为恶心;手电筒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铁疙瘩,总之没一个能用得上,也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除了尸体衣服内袋里那个悬铎,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尸体身份的东西。

    不,这个悬铎都未必证明的了尸体的身份。

    夜间的虫子寻着光来扑我的手电,什么样子的都有,不知道有毒没毒,我意识到在这虫子窟里浪费的时间太多了,再待下去可能会招来更多的虫子或者其他危险,于是出声提醒我的救命恩人该一起回去了,对方从头到尾一直不怎么说话,我也已经习以为常的自说自话,总之他能听进去的,所以我以为他默认了。

    结果站起身一回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

    我赶紧用手电环顾四周,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没有月亮,四下里黑漆漆的一片沉寂,静悄悄的无比诡异,只有我手里手电筒的一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