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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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难为白首约

    岳澜看向骆长清,他不清楚到底该写看到还是没看到,若是按实写,大抵是成全这两人了,可是那姑娘明摆着不愿意,是否该成全呢?

    骆长清向他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正犹疑中,却陡听“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响起,伴随着李大人厉声斥道:“不许互相看,照实细写!”

    她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笔险些掉落,幸好及时抓住,只是笔端墨迹抖落在身上,白色衣裙瞬间如覆上墨梅点点,她抬袖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李大人的眉头蹙得更紧,不由又朝后倾了一些。

    她未觉堂上人的神色,只低头想:即便照实细写,也实在有些难堪啊。

    县令却不管他们难不难堪,命了两人在他们身后各自守着,那边问秦六:“杨家的人来了没?”

    王晓红为杨家做事,他有案子在县衙,杨家需出一人过来观审,这是李大人定下的规矩,同理,阿素那边也应该有人到场。

    阿素是城外山匪窝里的人,若有人前来,也是山匪,大家其实一点儿也不希望他们来人,但是按规矩,传唤通知应是要送到的。

    秦六听问,当下回话:“我着人去问过杨连喜,他不得空,安排了一个店伙计前来,途中巧又遇到了杨连祁,杨连祁原本要来的,但身子不好,走不动了,就托这伙计带了封信给您过目。”

    他将信呈上,李大人展开启封,看上面两行字:“若有情者,恳请成全之,纵无缘,亦万望免罪。”

    他把信笺按在桌上,抬眼看王晓红正轻轻拉扯着阿素的袖子,阿素娇嗔着瞪了他几眼。

    又见堂外有叫嚣声传来,一蓬头垢面之人大步走入,还没走进来就喊:“胡阿素,你犯啥事儿了?”

    正是山匪这边的人,来的这个在场倒也不算陌生,小小的个子,张扬跋扈的眼神,是以前与卢风鸣比赛纸鸢的何小飞。

    他跳进门槛,不理堂上的人,只在跪着的二人周围转了几圈:“本来老大是不打算让我来的,可又想看看你相中的是什么人。”

    “老大不厚道,居然自己不来。”阿素小声道。

    “你别说她了,还不是忙着招呼那小白脸。”何小飞说着看向旁边的人,啧啧叹道:“你就看上了这么个玩意儿啊?”

    王晓红恼了,正要发作,然而堂上大人忽然站了起来,他一骇,连忙老实跪好。

    李大人站起后,却未找什么麻烦,只是挪到了椅子后面,厉声道:“观审人员退后。”

    何小飞挠挠鸡窝一般的头发,不情不愿地往后走了几步。

    李大人这才又回到椅上坐好。

    那何小飞站定后想起什么,刚要跑上前,然见他神色,多少有些畏惧,又站在原地,在衣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个纸团子来:“我们老大虽然自己来不了,但给大人您带了封信。”

    秦六接过纸团子,朝李大人看了几眼,见其点点头,他便替他拆开,放到他面前。

    也是两行字:“谁说进了被窝就得负责,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脸色一变。

    秦六没留神,火上浇油:“大人,她骂你!”

    李大人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我看到了。”

    何小飞在门口喊:“信带到了,我走了啊。”

    惊堂木重重一拍:“未审完,观审者不可离开。”

    何小飞的脚步陡然顿住,瘪瘪嘴于门边站定。

    堂上的人又看向一边:“你们写完了没?”

    骆长清再次被他吓到,俯身捡起笔:“写完了。”

    岳澜也将纸笺收好,点头,看着他。

    他脸色铁青:“自己拿过来,还要我的人伺候吗?”

    两人愣了一愣:方才不是你一看我们靠近就往后躲吗?

    对于堂上的人来说,有何小飞做对比,他二人已经顺眼很多了。

    两张证词呈上,李大人详阅片刻,拍案定论:“王晓红所言非虚。”

    王晓红立即喜道:“那大人能赐婚吗?”

    李大人未回应,转向胡阿素:“你既自愿与他有夫妻之实,为何不愿意成婚?”

    胡阿素静默片刻,挺直脊背道:“那我先请问大人,是不是有了这个关系,我就必须是他的人了?”

    “这……”李牧延犹疑,在本朝,婚书可作为成婚凭证,聘礼嫁妆都可以作为凭证,唯独未有哪一项律法规定,这个也能。

    “如果不是,那我不同意,有什么问题吗?”阿素继续道,“我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想安家而已,这些年我跟着老大自由惯了,你叫我突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给人做媳妇儿,我不行。”

    她又转向王晓红:“咱俩往后又不是见不着面,为什么非要娶我,你信不过我啊?”

    “我当然信得过你,但我真喜欢你,想娶你有什么不对吗?”

    “那我不想嫁也没什么不对吧?”

    “这……”王晓红支吾片刻,看向县令,“大人,这算是什么话啊,您给评评理?”

    堂下一时安静,堂上也一时沉默。

    李牧延以前遇到过女子被辱,父母却强行要女儿嫁那辱她之人的案子,他做过评判,辱她之人按罪受罚,女子绝不能嫁,那时他也的确说过,便是有了夫妻之实,也不能强人所难。

    只是今日之事与那时不同。

    明明是彼此心悦,也无甚天灾人祸的阻拦,却不愿意相守,这样的思维让人有些费解。

    两张信笺还在眼前,一个让他成全有情之人,一个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阿素却是个急性子,见众人无话,她又道:“女人不是男子的附属品,我喜欢谁跟谁在一起这很正常,可是你们就非得让我嫁,不嫁还不成,这有道理吗,说来说去,你们都是男人,又自私又死板,根本不会为我们着想,在场的……”她的视线转了一圈,落到骆长清的身上,“在场有女人啊,要不你们问问她,是不是和我想得一样?”

    话音一落,众人当即齐刷刷地朝骆长清注视过来。

    骆长清垂眸顿了顿,只得开口:“女子的婚事的确不应该被任何缘由拿来做主。”

    “你们听听!”阿素一笑。

    “可是……”她又道,“若认同婚事不应被左右,便也要认同感情不能儿戏,既无意结白首,何苦惹人情动呢?”

    阿素满心不服气:“人主动贴上来,又不是我故意去招惹的。”

    骆长清摇摇头:“没错,这样的事情,本就是两个人的责任,谁也脱不开。”

    王晓红听此话连忙喊:“可是我愿意负责啊。”

    “负责这两个字就让我听着烦。”阿素生起气来,“为什么只有男人可以这样说,女人不能说吗?”

    王晓红一怔:“那……你对我负责?”

    “不负责!”她突然吼道。

    “啪”的一声,惊堂木又响。

    李牧延望了骆长清一眼,平淡道:“这种事情的确是两个人的责任,既然你二人并未达成一致的意见,王晓红,本官不能应允你的诉求,你二人婚事不与宣判,回去吧。”

    王晓红还欲再说,看见李牧延已要离席,他只好闭了嘴,眼见阿素起身,他着急地追去。

    而路过骆长清身边,想起一事来:“我昨个儿忘在那小屋的伞,后来回去没找到,是不是被你们拿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这个呢,骆长清没好气回:“我二人昨日冒雨回城,是否要给你找一些路人来做见证?”

    他只好瘪了瘪嘴:“没拿就算了,反正我那伞也坏了,老是自己阖上。”

    骆长清亦点头,可不是么,拜这把伞所赐,扣楔坏了,莫名其妙地阖上,叫她二人昨日没躲过去,今个儿还县衙半日游。

    正暗自嘀咕着,忽然灵光一闪。

    雨伞的扣楔,是否可以借鉴到纸鸢的骨架绑扎上?

    她只想立马回去试,与岳澜使使眼色,两人才走几步,却听李大人咳了一下,冷声道:“等等。”

    二人回首,见李牧延已经起身,双手负后要向他们走来,而瞥见她衣上的墨点,又原地站定,低垂了下眉眼,朝着骆长清拂袖拱手,略略弯了弯身子。

    这动作骆长清陡然后退一步,岳澜立马抬臂护在她身前。

    李牧延见他二人神色,本就紧绷的脸更黑:难道这袖子里还能使出暗器不成?

    但他动作没减,完完整整行了一礼,道:“前些时日家母劳心本官婚事,本官为有所交代一时情急,叨扰了姑娘,还请见谅!”

    原来是要道歉,两人微微放松,岳澜放下胳膊,骆长清忙道:“大人客气了,此事我没有在意。”

    “可本官在意有人将本官看做鼠辈之流。”

    “啊,这个……”她只好尴尬地笑,“没有这回事,没有没有,大人您是正人君子,朝野栋梁,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先回了。”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下。”李牧延又叫住了他们。

    二人只得再次回头,只觉这道歉的人比被道歉的嚣张多了。

    李牧延恢复了双手负后的姿态:“还有一事,在本县居住,但凡不修边幅者,往后不许出门。”

    她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衣摆,这能怪她吗?

    两人手举耳畔做了一番保证,才被放出衙门,度日如年地在里边呆了半晌,猛一出来,恍惚中忽而有重见天日的错觉。

    他们不约而同回望,能让在旁之人把半个时辰过的像度过三秋,这县令可真有本事,不,应该是长期在他手下的那些吏员衙役们更有本事。

    好在总算往后没什么需要跟县令打交道的地方了。

    回到长清斋,她立即着手试验骨架的扣楔,这夜未眠。

    也只是过了一夜而已,天刚亮,街上忽然传了一个消息:王晓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