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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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好心人

    消息传来之前,骆长清正进行到关键的一步。

    仿照雨伞的穿插之法,将那芦苇杆衔接处打上孔,横向骨架穿孔连接,如此果真更容易固定。

    另还有个意外收获,这般连接之后骨架可以旋转活动,她便又有了将连接处变成活头的想法。

    若是能变成活头,就随时可以拆卸而不需要重新绑扎,这样对于运输有利,只是李老板并不是行家,若将拆卸的纸鸢交给他,还要他们自己再稍微动手合并,却不知他是否能理解。

    思来想去,骆长清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清晨第一缕光线透进来,她又顿生了个想法,既然连接处能变活头,也可以变其他,或许,把它变成不需要拆卸,只要折叠的,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因为这个设想而欣喜,丝毫未感困意,她得赶时间。

    而当王晓红的死讯传来时,她还是不由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昨日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死了?

    他们似乎是无意卷入了这件事中。

    也许县令一会儿就要命人再来传他们过去问情况。

    可是等了许久,县衙那边并没有来人。

    县衙里,李牧延还没来得急换上官服,他抓着案牍上的卷宗,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会死,自杀?”

    为情所伤了结性命,王晓红兴许做的出来。

    但秦六在一旁叹了口气:“不是自杀,不……是自杀,但绝非他自己想死。”

    “那就是被人所逼,谁?”

    秦六慢慢摇头,面色一片黯然:“一群人!

    昨日开堂多有人知晓,传出去的话语……大人您道怎样?皆言城外山匪窝里的女人自愿与人欢好且不用负责,这种言语本就辱人至极,而竟有一群男子昨夜当真要去一试,偏巧王晓红仍在缠着要与胡阿素商议婚嫁之事,胡阿素没回山上寨子里,那群人于山脚遇上二人,不由分说想要欺辱胡阿素,王晓红自知力不能敌,以死相逼恐吓那群人,这些人惊惧散去,他却没有救回来。”

    秦六一字一句说完。

    李牧延紧紧攥着卷宗,咬牙切齿道:“这些人都是潍远县的?”

    “有县内,也有县外的,居住地不同,甚至,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不同!”

    李牧延摔下卷宗,站了起来。

    秦六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大人,这群人没碰得了胡阿素,也没对王晓红动一下手,陈词只一句,深夜路过城外山脚,遇有人自杀,只是见死不救罢了,且不管他们原本目的何在,此话呈现出来却是事实,就算是上报到刺使大人那里,您也请不来拘罚令啊。”

    李牧延重新坐下,微微闭眼,已经久违的满腔热血在刚刚迸发,却又因这一番言语重新浇熄。

    他过了少年豪情的岁月,不再有意气风华的无畏。

    他深深一叹,声音带了几许荒凉:“早知如此,昨日应该判他二人成婚。”

    “这不是大人的错。”秦六轻声道,“那胡阿素的想法太超脱,属下也不知,是她的错,还是此时这百态世间的错。”

    李牧延低下头,半晌未语,堂外树叶无风自动,沙沙响过须臾,又陡然沉寂。

    忽然间,他猛地抬眼,但听耳边疾风呼啸,一箭自树影中袭来,他惶然愣住,看那箭尖在他瞳孔放大。

    秦六的惊恐之声传入耳中,而他身形呆立,置若未闻。

    利箭擦过发髻,卸下他的发冠,“铮”的一下,刺入身后那匾额之上。

    他恍惚回头,看那深深刺在匾额上的尾羽颤动翁鸣。

    堂内衙役立时追了出去,然除了一隅红影,什么都没看见。

    李牧延抬手,用力将箭拔出,箭杆上有三个字:乌衣寨。

    “城外的山匪窝。”秦六倒吸了一口气,“定是那女匪,大人你素来没找过她麻烦,她倒上门来挑衅了,什么意思?”

    “想必是替胡阿素来出气,昨日她叫本官不要多管闲事,今天本官倒觉得,她说对了,这两人的事情,本不该闹在公堂上,本官更不该开堂来审,若非如此,也不会传出去,兴许王晓红亦不会死。”

    秦六见他如此态度,满是担忧:“不管如何,一个山匪也敢来县衙挑事,简直无法无天,大人,我看是时候剿一下这群山匪了。”

    李牧延眼睛未抬,声音似有疲惫:“再说吧。”

    “什么?”秦六没听清楚,他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神色,知他为王晓红的死自责,可为什么,他还从那眼中看到了无措与迟疑?

    良久后,终于听他又开口:“此事是本官有错,剿匪之事先不议。”

    秦六只好点头。

    那群山匪在城外多有劣迹,在县城内倒是没闹过太过分的事儿,李牧延一直秉承着“招安”的态度,对他们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几年过去,“招安”之事始终未成,只因那寨主不爱跟官家打交道,压根连面都没露过。

    如此,也只能继续耗着了。

    王晓红的家中无亲属备后事,李牧延因心中有愧,着人好生安排其下葬。

    他是杨家的工人,杨连祁心中不忍,也出了不少钱为其定制了上好棺木。

    骆长清一直回想那公堂之事,只叹也许他们本不该照实来写,她思来想去,总觉得王晓红之死她这里也有原因,心中愧疚挥之不散,只能尽所能及,为其请了专门的送葬队,丧葬之繁缛流程一样不少。

    而出乎意料的,鸿渊坊陈升鸿竟也出了钱,他请来掘墓之人,已等在下葬地,好帮着下放棺木。

    这日六渡街纸钱飞舞。

    两旁百姓们推门看“热闹”,嘻笑言之:“想不到王晓红生前凄凄寒寒,死了倒是风光一把,这气派,都抵得上前段时间死的那员外了。”

    “哎,话说,他的死,跟李大人和这几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些人要管?”

    “谁知道呢,也许是他们好心吧。”

    棺木被抬着慢慢走出了六渡街,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

    那真正跟这棺木里的人死去有关的,早已经隐入芸芸众生中,依旧平静安稳过他们的日子。

    好心的人,也只能给死人一个风光大葬,似乎改变不了什么。

    胡阿素木木地站在坟前,红着眼看陈家请来的人在忙活。

    李大人杨家以及长清斋会帮忙,她都能想出缘由,也接受的心安理得,独这一家不明白。

    很久后,她终还是上去过问。

    但听那边道:“陈大掌柜说,几年前,他弟弟于大雪中行走,不慎滑入城外冰水中,是王晓红路过把人拉上来了,大掌柜始终记得欠了他个恩情。”

    阿素想起王晓红的确说过于雪中见过陈家二公子,但事实上,城外那水极浅,就算他不救,二公子也淹不死,王晓红自己都说了,这算不上什么恩情。

    她抚抚鼻子,向那人道:“陈大掌柜这番相助,倒让我反觉得欠了他的情,请你们一定转告他,往后若有用得着我胡阿素的地方,尽管开口。”

    话语落后,身后有曲调声响,入耳只让人悲恸难忍。

    数日一过,除了这些人,大抵也无人记得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砍伐工了。

    月余后,李老板来到了长清斋,虽然那时千鸢会他已见过长清斋的实力,但第一次合作,他还是要亲自前来验货。

    他披着厚厚的裘衣,带着些上了年龄的沉稳与淡然,看骆长清将纸鸢拿来,寻常的沙燕和拍子,按理说哪一家纸鸢坊都能做出来,但她一拿出,他还是经不住眼前一亮。

    纵然造型图纹都是一样,可映入眼帘的纸鸢,就是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明艳。

    他不由问道:“骆姑娘是在颜料上用了什么诀窍吗?”

    “颜料倒当真没有特别动过,只是因为此次骨架改用了芦苇杆,芦苇杆比竹子软,承受不了多层蒙面,所以蒙面只用了一层,上色也就更显眼了。”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别人不改成一层蒙面呢,这很显然要比多层面更简单,效果也更好啊。”李老板反问。

    骆长清笑了笑,如实回答:“因为这样在运输中容易损坏。”

    然后,她意料之中的看见了对方的笑容渐渐消失。

    李老板抚着下巴,尚留了一分不失礼貌的和善:“我记得在与你签署单子的时候说过,如果成品不满意,我是不会买的,另外定金你也要退还,你应该知道,这批货,我要运送到博州,我可不想做赔本买卖。”

    “我明白。”骆长清浅笑,“所以,我不会让您不好运输。”

    “哦?”

    “您且试一下,将手中纸鸢那骨架连接处的环扣打开。”

    李老板低头查看了一番,果然见中心连接处,是两个套环穿在芦苇杆的孔中,他半信半疑将那套环之间一个暗扣打开。

    但听“咔嚓”一声,手中纸鸢竟陡然合拢了双翅,两边并叠在了一起。

    他骇了一跳,好奇地将纸鸢举起来,又去开纵向的环扣。

    同样的,那沙燕的首尾也忽而“咔嚓”一声合并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