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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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杯中景

    紧锁的房门内一灯如豆,骆长清困惑抬头:“澜儿,你怎么了?”

    岳澜仍站在原地,他盯着对面那一道窗,目光中未及眼前人,他此刻一眼都不敢看。

    而还没回话,但听一声轻呼,他的心一紧,猝不及防目光回转。

    那肩上伤口又渗了血,透过白色衣襟蔓延开来。

    他连忙俯身上前来,想要去看她的伤,伸出双手却在半途中又停下,不退不前,微微颤抖。

    骆长清背对着他,略略侧目:“你莫要看窗外,那儿有箭阵,出不去的。”

    “嗯,李大人带人来了,且等他来救我们。”他喉咙有些沙哑,他一开始也没有从窗外逃出去的打算,外面是水流,受伤的人经不起在水中浸泡。

    只是他额上的汗越发密集,心中如若火烧,他想,或许自己也该被刺上一箭。

    然而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外面胜负未定,他不能也受伤。

    他定定神,停滞的手重新向前:“师父,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你自己没处理好吧,让我看一看?”

    骆长清点点头,右手抬至肩上,将衣领拉了一拉。

    才拉了一点,手忽被按住,她错愕回头。

    碰一下手在他二人这里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然而身后的人却如被针尖刺痛,陡然松开。

    那痛似乎很难忍。

    她有些不解。

    岳澜顿了片刻,才道:“别……我不看了,要不……等出去了请大夫吧。”

    “嗯。”她又点头,怎么样都行。

    而岳澜的脸覆上些愧疚:“那……师父你能忍得了吗?”

    “我已经忍了半宿,没事,你来了,我就丝毫不用担心了,我知道,有你在,我一定死不了的。”

    岳澜闭了闭眼,深叹一声:“我还是看看吧。”

    她打量他几眼,什么话也没说,又转过身,继续拉自己的衣领。

    雨滴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夹杂着呼啸风声。

    “我已将箭杆拔掉,但箭尖留在了里面,我却弄不出来,也正因为如此,血总会渗出,痛也不减。”她听着满山风雨,低声道。

    “这个不能久留,时间越长越危险,若是感染了就麻烦了,我试试看,帮你取出来。”岳澜的手腕还被锁着,他那铁链被徐燕来缩短了长度,他只能举起双手,举到她的肩头,悬空拎着包扎的衣襟一角,用力一拉,绑扎的结松开。

    松开后,他的手又停了下来,可骆长清明明听铁链一直叮叮作响。

    他手未动,却一直在抖。

    难道他晕血吗,可是从没听说他会晕血啊,而且,她了解这个徒弟,就算他晕血,也一定会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她开口道:“你怎么了?”

    这是第二次问了,方才那一遍他没答。

    岳澜摇摇头,重又动手,将她绑住的衣襟一点点掀开,他的动作很慢,那布条被血浸透沾在肌肤上,若用力会很痛。

    他轻轻掀,缓缓答:“我在那女匪手中饮了一盏茶。”

    骆长清立即明了,连忙回头抓着他的手臂:“茶里有毒,你中毒了,什么毒,你感觉怎么样了?”

    她这一动,肩上的布条陡然被撕下来一片,她倒吸一口气,却顾不上自己,只盯着岳澜看。

    看他的脸极红,额上全是细汗,手上青筋暴现。

    “你快说啊,到底怎么样?”

    岳澜隔着衣袖也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这一丝若即若离的暖已让他热血又澎湃几分。

    他微闭眼,低下头,一句话平淡的话说得极其艰难:“师父……你回过头去,不要乱动。”

    “那你……”

    “我慢慢跟你说。”岳澜往后挪了点儿。

    她只好转过头,岳澜继续掀她肩上的布条。

    那痛楚仍然刻骨铭心,可她心里充斥着担忧,这个痛浑然不敌方才难忍。

    岳澜的力道不稳,他本应该很有精力,可这精力都被集中到了一处,他的目光有些虚花,眼中迷迷离离,他清楚知道有一些布条碎屑黏在皮肉上,掀也掀不下来,可手本就颤抖,用手捏也捏不掉。

    这些东西不清理干净是绝对不行的,他没办法了,目光往上看了一下,不由分说拔下面前人的发簪。

    那长发陡然垂落,经过他的眼眸,掠过他的鼻息,拂过他的双唇。

    他的手一抖,紧绷的情愫忽如泛开的花团锦簇,丛生之势如同寒风骤雨。

    然而耳边忽听一声轻轻的痛呼,那是他用发簪挑起一片沾着血肉的布条时她发出的。

    他立即从繁花丛生中回到了眼前。

    他道:“有些疼,但一定得忍着。”

    “你放心。”骆长清的声音温若清泉,在他滚烫心间流淌,让他在一片沸腾之中漫生了一丝清凉。

    他微顿了一下动作:“其实我现在不太清醒,手上不是很听使唤,看东西也有些模糊,若是实在很疼,你还是要说出来。”

    骆长清侧目,她没再动,也没再多问,他要是想说,自己会说的。

    岳澜是在说话,声音很轻,气息不顺:“那盏茶里面……不是毒,是药。”

    “什么药?”骆长清问出口后,就反应过来了。

    她的脸陡然一红,连忙挪回了眼,心内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就消散,因身边的人又道:“你放心。”

    她刚刚说的话,他奉还给了她。

    她信他,这一句放心,她就当真放下心来。

    于岳澜而言,能让人动情的只会是爱,不会是药。

    在满城天灯的屋顶上,风清月明,他能悄然一吻,而今日困于一室,纵有那药,他却决计不会逾越分毫。

    只因,此时掌控他的是欲,不是情。

    他不鄙夷自己有非分之想,却也不会在此刻纵容自己的非分之想。

    他情非得已又一片赤诚,他继续道:“可我不得不承认,我身体确不大可控,幸而,此时是你在我眼前,若是换做他人,我怕便是酿成大错一发不可收拾了。”

    虽如是说,又岂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他用所有的理智在克制,生怕那一根紧绷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断裂。

    但骆长清听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原来自己这么让人嫌弃的么?

    岳澜终于将那碎屑全都挑起来,衣襟布幔也全都揭起,森然血色尽显于眼前,箭头深刺血肉之中,隐可见骨。

    他混沌的意识顿现一丝清明,触目惊心的伤口若在他心中重重落锤,叫他也跟着痛起来。

    因这心痛,他那不能自持的念终究被忧所占据,他抚上那伤口边缘,望了面前人一眼,轻轻按下去。

    骆长清陡然握紧了拳,她不想出声,怕给身后的人增添负担。

    岳澜的眉头紧蹙,似乎比她还疼。

    但他必须要快刀斩乱麻,要是一直过问她的感觉,那今晚只怕是完不成了。

    他道:“我要把箭头取出来,师父,你……忍着。”

    而后不待回答,加大力气,将伤口周边的血肉按压下去,那箭尖终于从血迹中探出头来。

    他将发簪在火上灼烧片刻,往外慢挑。

    掌下的肌肤触手即温,叫他的理智不断被攻击,被灼烧,而这人在他的动作下打着哆嗦,那能触碰到的痛感又叫他清晰无比,他在这混沌与清明中争斗对抗,周围都虚化,唯独眼前人还真实。

    这个本就叫他情难自禁的人,他实在应该在此刻远离,可是偏偏不能,如此这般折磨,让人无奈又无助。

    而且他还面临着一个难题,那箭头坚固,又刺入太深,发簪一角太细,根本就挑不起来。

    除非把伤口边缘都切开,那样会痛上加痛,莫说这里没工具,便是有,他也绝不忍心这样做。

    挑不出来,他就用手去取,把两边血肉按下去,箭尖就露出一点,他趁着这个机会用两指捏住箭头。

    一试没成,箭头露出来的部分太少,连捏住都费力,更遑论往外取,只是稍稍用力就会从指端滑掉,另一手再一松,那露出来的一点箭尖便又隐了进去。

    如此试了几番,除了每一次按压,面前人都止不住哆嗦一下,没有半点用处。

    眼见他的手微松,那箭尖又要隐入血肉中。

    身体里的灼烧还在层层攻击着他的神识,眼前血迹亦比方才更惊心。

    窗外风雨未停,胜负未知。

    如何看,都不能等。

    他忽地倾身上前。

    唇贴于伤口处,齿咬住那露出来的一隅箭尖。

    骆长清的手一抖,伤处明明已痛得麻木,可她还是感受到了那一瞬触及的温热,她攥住了衣角,心跳乱了一拍。

    身后的人气息更乱,他半起身子,却似乎有些撑不住,晃了几晃,可他要做的事情没有松,他紧紧咬着那箭尖,此刻应该要提醒面前人会很痛,但他说不了话,一开口那箭尖便又回去了,方才的过程全都要重来一遍。

    他没有重来的机会,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绝没有勇气,也已没有信心再与自己的念对抗。

    他调整好气息,按住她的肩,紧咬那箭尖,猛地往外一拔。

    骆长清痛呼一声,椎心痛楚瞬间席卷全身,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

    而紧攥的拳立刻被一双手握住,那双手同样用了力,将她的指甲与血肉分开,紧紧握着她:“没事了,已经取出来了。”

    手上的温暖让她顿然心安,便是再痛也突然毫无畏惧。

    “伤口回去再上药,但不会有危险了,你放心。”说话间,他已松开她的手,替她整好了衣服,眼中一片澄明碧澈的关切。

    骆长清见他面上沾染了血迹,心念一动,抬起手,在他面上轻轻拂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