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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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漏夜赶科场

    刘墨递上来一杯茶:“你觉得,要换吗?”

    岳澜接过茶盏,紧紧攥在手里,吹着上面的浮沫:“不知道,此事跟草民无关,王爷找上草民来问,那怕是认错人了。”

    “哦?”刘墨始料未及,惊异地打量着他。

    那波澜不惊的神色,他已看出,这人什么都知晓。

    知晓却还不动声色,这倒是稀奇了。

    他笑道:“布衣人家,有何留念?”

    “王侯将相当然不懂。”对方眼皮未抬。

    刘墨微微一叹:“先帝那儿还留着诏书,如今储君之位仍空着。”

    “相信当今陛下很快会有自己的子嗣。”

    “无非都是王府血脉……”

    “宁亲王府,草民此生必不会踏入。”

    刘墨愣了楞:“好吧。”

    他看着这人,紧绷的心忽有一刻轻松,宠荣不惊的几句闲谈,已将一场腥风血雨抹去。

    王侯将相的确不是所有人的向往,既如此,手足自不必相认。

    只是总归委屈了眼前人。

    他想了一想:“母妃明日去城外上香,或许,你可去见一见。”

    岳澜的目光些许悲凉:“相见,不如不见。”

    刘墨又是一叹:“那我便不强求了,说起来,这些旧日恩怨,也都是因当年正统龙脉夭折引起,若非那穆家……”

    “穆家?”岳澜忽而打断。

    刘墨一怔,木讷地点了下头:“对啊,就是穆家害死的。”这人方才一直不太有兴致,怎么提到此事倒关注起来了?

    “穆家的家主穆荣当年不是宫廷纸鸢艺人么,他那时献了新创的巨型纸鸢,扬言说那纸鸢能乘人而不坠,小皇子贪玩乘坐,那纸鸢却坠地,小皇子当时就没气了,当年穆家被满门抄斩,不亏。”刘墨凑到他身边道,“只是纸鸢一艺从此萎靡,却有些亏,本王亦是喜好纸鸢的,可惜如今再也找不到穆家那般的手艺了。”

    岳澜静默片刻,道:“穆家未必没有传人。”

    “有传人也不一定敢露面。”刘墨摆手道,“一个落败家族不必再多言,你既不肯见母妃,也不踏入王府,那你可有什么要求……本王听说你是陪你师弟来参加礼部试的,可需要本王帮他一把?”

    岳澜思量了一下:“凭借他的才能,这次考试应当没问题的。”

    “那殿试呢,本王亦能说得上话。”

    他起身徘徊了几步,犹疑道:“我这师弟恪守律己,心善又固执,只怕他是不会求人的,若是知道有人助他,他一定不能接受,算了吧,我信他。”

    “行。”刘墨起身,抬手想拉一拉他,但见他没这个意思,也就作罢,悻悻收回。

    二人暂别,一如萍水相逢。

    眼看考试将近,对于每个举子来说都是最紧张的,然而陆陵这个时候并没有岳澜说的那般有信心,他耳边总听着小风嘀嘀咕咕,好几天都没看进去书。

    王瑾玉这几日天天都与骆长清在聊天,小风这屋里特别冷清,他便去陆陵和岳澜的房间来,唠唠叨叨不停抱怨骆姐姐有了新人忘旧人,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搭理他了。

    他心道之前岳澜还挺在意这回事儿的,现在怎么好像浑然不以为意了,只有陆陵还关注着,有时候跟他讨论两句,他就专找陆陵说话:“陆二哥,你说,她当真喜欢王公子啊?”

    陆陵懒得回应,把头埋进书卷里。

    岳澜见他焦急神色,起了戏谑之心,玩笑道:“即便是喜欢又如何,你怎的这么关心啊,难不成你对我师父有想法?”

    此话倒引了陆陵的注意,他微微抬眼,盯着小风看。

    却见小风白眼一翻:“那哪能啊,但是……我心里不舒服,就是一直以来给我的肉骨头突然给了别人的那种感觉,你们能理解吗?”

    另两人摇头,表示自己不爱吃肉骨头不能理解。

    小风嘟着嘴:“你们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他喜欢王公子啊?”

    岳澜心知不是,大大方方正摇头,却听陆陵道:“介意又有何用?”

    小风立即拍着大腿:“是吧,我就说么,怎么可能不介意?”

    岳澜问:“你介意什么?”

    陆陵沉默须臾,缓缓道:“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合适,我对王公子的印象是和我们同列的,我始终觉得师父在他那儿也算是长辈,他们要是走在一起就特别的奇怪,反正……我是不大希望如此的。”

    “就是说嘛。”小风找到了认同,“陆二哥,要不你去劝劝她?”

    陆陵当真深思熟虑了一番,但结果没什么变化:“我不去,我不知道怎么说。”

    小风只好又去抓那个不抱希望的稻草:“岳大哥……”

    “不去。”岳澜直截了当,不假思索。

    “你们都不去,那我去!”他拍拍胸脯道。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已经用书本盖住脸的陆陵立即探出头来,朝他赞道。

    他呆了会儿,一努嘴:“哼,去就去,谁怕谁!”

    他摔门而出,岳澜想追,被身后人喊住。

    他回头叹道:“干嘛捉弄小风啊?”

    陆陵没太听明白:“我没捉弄他啊,这事情我也想知道,我是认真的。”他的面上的确没有戏谑之色,只觉得一时叫人捉摸不定。

    放出狠话的小风没了退路,见骆长清与王瑾玉在后院坐着,他暗中盯了半晌,王瑾玉率先走了,这是个好机会,他连忙冲了过去。

    只是没刹住,从骆长清面前冲过去,生生撞到了花枝上,摇落了一地的花瓣。

    他蹦跳几下,又呸呸几声,总算把身上脸上的花瓣都弄掉,面对惊愕的骆长清,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明媚的笑容。

    骆长清关切地起身:“小风你的嘴怎么歪了?”

    他收敛了笑,气鼓鼓走在台阶上坐下:“我知道,我哪儿都比不上王公子,连笑一笑都让人觉得不好看。”

    “小风你在说什么?”骆长清随着他也在台阶上坐定。

    “学识比不上,谈吐比不上,样貌比不上,家世约莫也是比不上的。”

    身边的人完全糊涂了:“为何突然要跟他比?”

    “你的意思是我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是吗?”他一恼。

    骆长清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但……这世上的人那么多,各自有长处与短处,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也不同啊,你怎么突然想要跟他来比较什么呢,而且你很好啊,谁说比他差了,说起学识……那个,谈吐……样貌……你矮是矮了点儿,但相貌又不差,家世,对,家世,王公子很可怜的,他自小就与家人失散,你不一样啊,你有个那么疼你的爹,这一点你就赢了。”

    小风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转念道:“我想跟他比只是因为你,但其实,原本的确没什么好比的,骆姐姐你对每个人都很好,我习惯了从岳大哥他们那里分一份好,却不习惯又多了一人,我没有母亲,突然遇到一个温柔待我的人,我就想黏着,可是……”

    他说到此,抽了一下鼻子,竟觉想滴几滴眼泪。

    “是我思虑不周。”骆长清见状连忙解释,“小风,你听我说,王公子可能是我的弟弟,我与他失散多年有幸重逢,所以一颗心难免都扑在他身上了。”

    “弟弟?”小风同样惊异。

    “是。”她轻声一叹,“我的弟弟,在他才满月的时候,就与我失散了,那是我次次惊醒的噩梦,我总在想他会过怎样的生活,又无可遏制的往坏处想,这样想着,常常让自己痛不欲生,如今,我不知道得多少的幸运,能遇到他,我想要把这些年缺失的爱全都补偿给他,不能让自己再有遗憾了。”

    “我明白了,骆姐姐。”小风郑重地看着她,内心却仍然有些酸溜溜,“我倒是觉得,王公子也挺幸运的。”

    第二天,王瑾玉收到养父母的回信,信中说他们的确是从登州一个妇人手中把他买回来的,买他的时候他差不多几个月大,那妇人如今是寻不到了,但他们记得,她有着一口博州口音,他们当时有所怀疑,对方解释说自己在博州住了很久,还说孩子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只是家中变故实在养不了了,才想寻个靠谱人家收养。

    穆家当年正是博州的大户人家。

    “如此,便是八九不离十了吧?”王瑾玉的声音颤抖,“应该是的吧?”

    骆长清用力点头:“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幸好,能够重逢,幸好,他这些年过得不算辛苦。

    这已是得天独厚,她三生有幸。

    至此,她才敢放下小心翼翼,终于能大胆告诉身边的人,这是她的弟弟,她找到他了,不会再有错,也一定不会再失去。

    提前知晓的人欣慰笑叹,刚刚听闻的人惊讶不已,但久别之人能重逢,终归是好时节。

    在这样的时节,阳光正好,风轻云淡。

    举子们终于迎来了礼部试。

    这日东方犹未明,车马已有行。

    举子们带了蜡烛,吃食,经了兵卫搜索,进得考场。

    陆陵与王瑾玉刚好相邻,两人互施了一礼,坐定开卷。

    试题刚一开,忽听身后一声哀嚎,骇的众人惊惧望去,但见那考生踉跄起身:“大人,吾请出试院。”

    主考官悠长一叹:“可是撞了家讳?”

    那考生悲道:“正是。”

    试题撞了家中长辈名讳,按规定不能继续答卷。

    “时运不济,望来年一举登科。”主考官摇摇头,着人安排那考生出院,但这一年辛苦终究是白费了。

    考试时间从清晨至夜晚,考生自行点蜡照明,那主考官报着“一烛尽”,巡视而来,

    偶见一白发举子,他脚步微顿,又是一叹。

    数十年前,他还曾与这位同在一个考场,一般烛火一般风,数十年后,他位居朝堂多年,而这位还在寒窗苦读。

    毕生漏夜赶科场,殊不知为官亦有诸多忧。

    在场皆是辛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