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东风放纸鸢
繁体版

第51章 金榜题名

    三烛尽,廊下明。

    时辰终将至,同时松口气的不只是主考官与院外等候人,便是那期待蟾宫折桂的考场众人,也不由喟然一叹。

    只是这一场心焦力竭,还没能告一段落,省试结束后即殿试,对于考生们来说依旧是如履薄冰。

    直待来日放榜,这一番悲喜才算收场。

    礼部南院别筑起一墙,人称东墙,高丈余,进士金榜放于此处。

    淡墨榜首,进士及第一甲第一名,写的是王瑾玉大名,即新科状元。

    往下数,二甲进士出身第一位是陆陵。

    期待之人皆榜上有名,不枉此行,只是一甲既授官职,二甲三甲还需再审度。

    有京师游手之民自相集结,为进士团,进士团送喜帖至及第楼,召新进士列队上街,谢主考官,参见宰相,亦有百官来观。而后再乘画船游江,歌舞曲乐相伴,经夜不休。

    夜尽天明,关宴散,新进士们该各奔前程。

    王瑾玉任职尚书省吏部侍郎,主掌管官员选拔任免等,陆陵原本无封授,但后来朝中又改变主意,说是要封其知县,但地处偏远。

    陆陵一心想留在京师,这结果不如人意,可已经算是优待,任他心高气傲但毕竟人外有人,未中榜首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只是心里终归是不大痛快,接连几日没有说什么话,若等官函一到,连潍远县都不必回,直接去上任就是了。

    骆长清与岳澜小风不好这时候就回,又多留了些时候,陪他一起等,此时王瑾玉已入尚书省,如今分了住处,得空了才能过来与姐姐相聚。

    他原本想让骆长清留在京师,但骆长清不能放下自己手中的事情不管,当初父亲遗愿,一定要为穆派纸鸢正名,这个重担自然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即便是找到了弟弟,弟弟已入仕为官,此任务还是在她这里。

    “其实京师也是可以开纸鸢坊的。”亲人刚相认,王瑾玉多有不舍,只想日日能与她见面。

    “天子脚下,还是算了吧。”她黯然摇头,她也舍不得,可她作为穆派传人,敢把纸鸢坊开到京师来,那也太嚣张了。

    王瑾玉也知其中缘由,不能再劝,只能分外珍惜眼下时光,不单单是对她,在他看来,他姐姐带来的这些人,岳澜也好,陆陵也好,甚至是小风,都是他的亲人,他都想珍惜。

    但这几日每每前来相聚,总是少了陆陵。

    大家都知道陆陵为何不开心,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对了,岳大哥,不是听说你救过安郡王吗,能不能请他给陆二哥改一改官职?”小风在旁出谋划策,“最好给他封个宰相将军什么的……”

    他话未说完,王瑾玉率先打断了:“封官授职乃吏部拟定,后由三省共同与皇上商议,哪能由一个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郡王为爵位,并非官职,皇上并没有给安郡王授各项权责,他说的话在三省六部是没有用的。”

    他说着,又叹了一叹:“若是在放榜前去找安郡王,或许还有用,毕竟那金榜评判结果皇上是可以定夺的,那时候凭借私下关系在皇上耳边多说两句,这金榜结果一变,不就好了,可是现在已是来不及。”

    小风笑道:“你倒是看得开,要真是如此,说不定你就榜上无名了。”

    “这有什么,成与败都是人生所历。”王瑾玉道。

    岳澜听他方才一言,想起安郡王之前有说过能帮陆陵,但被他拒绝了,如今想来,他却有些后悔,一时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他正懊恼,听骆长清道:“即便是放榜前,想必阿陵也不会允许我们去请安郡王帮忙的,他一贯重德行,这样得来的荣誉,我想他不会要,何况,若当真如小风所言,直接让他位列要臣之位,惹来他人不服,未必是好事。”

    岳澜一抬头,心中轻了些,原来师父跟他想的一样。

    也或者说,是他们都一样了解阿陵。

    “要臣之位自然是坐不得,不过我倒是觉得,有时候适当变通也没什么问题。”王瑾玉小声回道,对面几人似乎没听清楚,都没有回应。

    翌日王瑾玉又来,带了个消息。

    原本陆陵起先没有授官,后来又有了封授,大家还以为是朝中临时改了主意,不想,王瑾玉今日才知,这竟还是因为他。

    吏部尚书胡大人十分看好王瑾玉,有心培养,见他与陆陵友好,才破格拟提了陆陵的官职,一个小官职三省一般不会费闲心去驳回,吏部定了之后基本就没有悬念了。

    “所以,即便是小小知县,还是沾了王公子你的光啊。”小风又道。

    “话不能这样说。”王瑾玉连忙道,“只不过是我的运气好一点罢了。”

    他又向着骆长清道:“姐姐,我今日私自做了一事,但上次听你们所言,却怕阿陵会生气。”

    “何事?”

    “我与胡大人说,我并非只是阿陵的好友,我是他的师叔,我们是家人,胡大人当时便言,他会考虑重新拟定阿陵的官职。”

    在场之人皆是一喜:“可以更改吗?”

    “他的官职还没呈上去,可以更改,不过胡大人说了,只怕品阶不会高,但能保证让他留在京师,若是能留在京师,我多少也能照拂到他的,你们说……阿陵会同意吗?”

    话才落,赫然见陆陵站在门边。

    几人顿时沉默,看样子,他已来了一会儿,刚刚的话应该都听了去。

    他慢慢走进来,仍是不言不语。

    小风最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道:“陆二哥,大家都是为你好啊,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你可别怪他们,尤其是王公子。”

    陆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怪王公子?”又面向王瑾玉,先施了一礼,“王公子……不,该是称王大人了。”

    王瑾玉眉头一皱,将他搀起:“我倒是十分想听你叫我师叔,这样总能叫我觉得有亲人在旁,阿陵,胡大人肯卖人情留你在京师,我觉得……你就听了吧,朝中有权贵相识,这不应该是会让人觉得丢脸的事情啊?”

    他问得小心翼翼,不时打量陆陵的神色。

    其他人也在屏着呼吸等待陆陵的反应。

    陆陵却愈发困惑了,好半晌后,才道:“师叔,我同意啊。”

    “啊?”

    “能够有贵人相助,能够留在京师,我为什么不答应?”这明明是他该去求别人的事情,现在看诸位神情,怎么好像大家都在求着他一样?

    难道要恪守教条跑到那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当一辈子县令,才是成全了他的正义?

    才不是,他要将自己一腔抱负施展在这繁华京师里,在这里才能为民为国,这才是他所思所想的成全。

    哦,对了,就算是跑去当知县,不还是依靠着王瑾玉关系得来的吗?所以,即便他恪守教条,从这里也已经违背了。

    是以,何必执着?

    他抬眼看着几人,微勾嘴角:我其实并非你们眼中认定的我,你们是会失望,还是会欣喜呢?

    几人眼中没有悲喜,他们顿然轻松,以及,有些意外。

    但岳澜又开始后悔了,如果他这二师弟其实是能接受他人背后相助的,那其实他当初应该应了刘墨。

    只是人生大抵如此,命里没有求不得,已走至此不必回头。

    没过两天,王瑾玉回了消息,说胡大人为陆陵拟定了户部主事一职位,协助掌管户籍赋税以及市易等事务,虽为从八品官职,但毕竟也隶属尚书省,若有才能,将来自是前途无限。

    他还道,胡大人与户部尚书也是十分交好的,他日必定会请其多加关照。

    “现在就只等胡大人将官函呈上去了。”王瑾玉道,“胡大人知道我与阿陵的关系,此事十分上心,想来应该不会出差错了,我也会再说说好话。”

    骆长清替陆陵答谢:“那就有劳你多费心了。”

    “姐姐何必这么见外,我们再多说说话吧?”王瑾玉笑道。

    他姐弟二人相谈,被冷落的三个就凑在了一起,小风的话最多,叨叨不停,另两位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

    不觉天色将暮,王瑾玉起身告辞,他手中马上要有事务安排,只怕之后不能经常过来了,骆长清亦想到等陆陵的事情尘埃落定,他们也该回去了,姐弟两个很快又要分开,再见不知又待何日,她与那三位打了招呼,决定动身送弟弟一程。

    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傍晚天暗,有阴云翻滚。

    相逢之前各自境遇,他们彼此讲述了很多遍,犹觉不够,王瑾玉如今在朝为官,没那么自由,他朝再见,只怕又该要讲述这分别之后的境遇了。

    而都快分别了,王瑾玉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问过一个问题:“对了,姐姐,我本来应该叫什么的?”

    骆长清抬起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他的名:“穆封华,听刘叔说,爹原本想要你风华无限的,可是娘觉得那太招摇,于是改了一字,要改的时候,爹还不是很乐意呢。”

    “这一字改的……”王瑾玉无奈一笑。

    “你如今的名很好,只要是你,姓什么叫什么都没关系,不必改回去。”她也笑。

    闲谈着,这条路走得悠长,直至雨点淅淅沥沥打下来,两人才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及第楼里的客房,门窗闭着,屋内的人一时不知雨落。

    小风拿手指敲着桌子,漫不经心地问:“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啊,骆姐姐到底是怎样认出王公子的?”

    陆陵回道:“根据师叔的养父母找到的线索啊。”

    “那也得她先有所怀疑才去问的不是,总不能随便见到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就问人父母吧?”

    岳澜坐着无聊,起身去开窗,顺便接话道:“当然不是,师父跟我讲过,她是看到师叔佩戴的五燕佩玉而认出的。”

    “什么五燕佩玉?”小风惶然一惊,忽然从椅子上跳起。

    “师叔后来再没戴了,我也没看到过,听师父说,就是一块用独山玉雕成五燕环绕,中间镂空印刻一字的青色玉佩,呀,外面下雨了,师父他们没带伞,不行,我去给他们送把伞,不说了,我先走了啊。”岳澜开了窗,望见那迷离雨帘,连忙转身。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什么:“这玉佩中间镂空一字,是个‘华’字。”

    门扉轻掩,岳澜执伞而去。

    屋内沉寂良久,陆陵狐疑地盯着突然发呆的小风:“你怎么啦?”